第6章 我的童话镇

转眼就到了周末，舍友都回家了，只有陆君宁一个人留宿。

        其实她最怕一个人待着，矛盾的是她又享受一个人独处，这能完全释放她的情绪，没有人会觉得她奇怪。

        闭上眼睛，好像回到了中考完的那个下午。

        考完最后一科，大家在忙着收拾自己的东西，考试的时候天气闷热、艳阳高照，考完试准备回家天空却暗沉了下来，乌云成群。

        可是这也不能影响他们考完试，回家的好心情。

        陆君宁收拾完东西，对周围的同学喊了一声，“诶，等下下雨，我们去打水仗吧。”

        读书时期一般都是唯成绩论，哪个人性格不错，成绩又在班里名列前茅，几乎所有人都会喜欢ta，陆君宁就是，所以她很庆幸自己成绩不错。

        旁边的几个同学很爽快地答应了。

        邻桌的女生颇为兴奋，和陆君宁挑眉：“我小时候最想做的一件事情就是在雨中打水仗，但是又害怕吃竹笋炒肉。但等下家长没有那么早来接我们，我们可以在宿舍换好衣服。”

        自习教室里，站在后两桌的江予，拿着一本书，走了两步上前，用书拍陆君宁的脑袋。

        用看智障的眼神对她说：“你想什么鬼？看这天气，等下会下大暴雨的，要打水仗，也要等下太阳雨的时候。”

        “考都考完了，大暴雨也不怕啊。”

        “等下还可能会打雷。”

        “那好吧。”陆君宁双眸露出遗憾。

        “别怕，来日方长。”说着，江予目光柔柔看着陆君宁，弯腰搬起陆君宁地上的一箱书。

        “帮你把这箱书搬到校门口，开完毕业典礼，你就可以直接去校门口，等家长来接你了。”

        江予很会照顾人，陆君宁疑惑，为什么是同龄人，十几岁的孩子，江予却能不骄不躁，有一份超出同龄人的淡定从容，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就像他说：“在暨平一中没出息，只有在宁北一中我们才能有更好的平台、更好的资源去考上更好的大学。”

        他们是6月1号去的宁北参加自主招生，6月26号参加的暨平市中考，宁北一中为了不影响学生的情绪，未中考之前是不会公布招生成绩的。

        陆君宁知道，她考不上了，自招考试的时候，物理和化学三个小时，她发呆了一个半小时，不是题目不会写，而是连题目都看不懂，她以前觉得那些考试写不出题，就在试卷上画画的人很离谱。

        那时候她彻底感受到了离谱，又不能提前交卷，一个半小时，光看着题目也琢磨不出来。

        后来，她才知道自主招生的物理和化学，已经考到了高二的学习内容。

        这谁写得出来啊！

        对于初三的她来说超纲太多了。

        考完，江予却还能笑出来：“别想这么多，我们都不会做的题，会的人也肯定不多，中考还有一次机会呢，难道你对自己的中考成绩没有信心吗？”

        毕业典礼开完后，阳光从乌云缝隙中杀出一条血路来，有一整片阳光明晃晃地洒向大地。

        陆君宁在校门口等自己的家长，早就和他们说好了，今天中考完，却迟迟不见他们的身影。

        陆君宁闷闷不乐地在校门口守着自己的行李箱，来回跺脚踱步。

        江予家的车驶过，陆阿姨先看见陆君宁，摇下车窗亲切唤了声：“君君，你家长还没来吗？要不和我们一起回去吧？”

        陆君宁礼貌笑着，摇摇头：“谢谢陆阿姨，不用了，等下我的家长应该也快到了，他们会找不到我的。”

        坐在后排的江予闻声，立马扯下耳机，迅速把车窗彻底摇下来，头靠着车窗，明眸皓齿笑起来：“陆君宁，宁北一中见！前程似锦，来日方长！”

        宁北一中见，来日方长，当时陆君宁想，江予还真是自信。

        她继续站在原地等自己父母，阳光又重新躲到了乌云里，云层压得很低很低，有种黑云压城城欲摧，风雨欲来的压迫感。

        学校进进出出的车辆开始变少，外面的公交才可以开到学校门口。

        陆君宁已经在门口站了两个多小时，周围的人一个两个的走了。

        她掏出手机，给陆伟成打电话：您拨打的电话正在通话中，请稍候再拨。

        她再给自己的母亲杨素真打电话，电话一直没有人接听。她知道杨素真有两部手机，一部工作，一部私用，工作时就把私人那部手机静音。

        她站累了就蹲下，抬头望着空中黑黝黝的乌云，它们沉沉地悬着，一动不动。

        终于等不下去了，大雨也来了，陆君宁提着行李箱上了公交车。

        大雨冲刷着公交车车窗，形成一道雨帘，陆君宁彻底看不清外面的世界，车上并没有多少个人，四五个人全是学生，带着行李。

        忽然让陆君宁觉得孤独。

        可是让她觉得更孤独的是，她看见了不该看的。

        意大利风格的餐厅，环境优美，装修浪漫，精致的水晶流苏吊灯放出暖色的灯光，衬出环境的舒适宜人，里面是怡然的桃花源，隔绝了外面轰隆昏暗的世界。

        雨停了，城市的道路满是积水，汪汪的一片难以下脚，空中还飘渺着雨，世界却在某一刻变得很清晰。

        是陆伟成和那个女人，那个女人怀里抱着一个孩子。

        那天晚上母亲杨素真和陆伟成大吵了一架。

        而陆君宁不知所措，母亲杨素真告诉她，大人的事小孩别管。

        陆君宁好像早已知道这个家有裂痕，他们以前会在房间里吵架，但她还是想活在自己的童话镇里。

        —

        半个月后，中考成绩出来了，自主招生成绩也出来了。

        也许宁北一中的招生考只是试水，最后看的还是学生的中考成绩。

        后面江予以全市中考第三的成绩被宁北一中录取了，陆君宁是全市第十八名，拿到中考成绩单的那个下午，陆君宁开心了一下午，虽然曾经被招生考打击到体无完肤。

        他们下午开开心心地去看了一场电影，吃了冰激凌，江予把宁北一中在暨平市招生老师的电话给了陆君宁，叮嘱她一定要打电话，别整天嘻嘻哈哈的忘了正事。

        他还说，在他妈妈待产前，暑期一家人会去一趟云南大理，问陆君宁有什么想要的，记得打电话给他，无论她要什么，他都会给她带回来。

        中考成绩出来的那天晚上，难得杨素真和陆伟成在那次大吵后，两个人都在家，可是整个家出奇的安静。

        陆伟明在坐在沙发上沉默，杨素真在房间里打电话。

        陆君宁回到家，在房间里游弋了许久，做了很久的心理建设，下定决心打开房门，决定和他们说，她要去宁北市一中读高中。

        她决定和母亲杨素真说。

        她刚打开父母的房间，就发现了地上的一片狼藉。

        难怪这么安静，原来是已经吵过了。

        陆君宁颤颤巍巍地开口，“妈，我想去宁北一中？中考我考得不错，那边的学校比暨平的好，对我考上一个好的大学胜算更大，您觉得呢？”说完陆君宁把中考成绩单从背后拿出来，递给杨素真。

        杨素真心情很不好，陆君宁从来没有见过母亲那样的眼神。

        杨素真目光清冷地扫了一眼成绩单，然后像着了魔一样把成绩单撕碎了，再揉在手中成一团，“呼”的走出房门，满是怒气，重重地扔掷在了陆伟明的头上。

        沉默的陆伟成终于站起来，两眼同是愤怒：“你还想怎么样？！！这些年还不够吗？！十几年给你的钱还不够吗？”

        杨素真嗤笑了一声，眼里含着倔强和苦楚：“钱？我要你的钱干嘛，钱我也会赚。我是不会和你离婚的！”

        陆伟成一副疲惫的样子，瘫坐在沙发上，无言地冷战。

        陆君宁好像知道发生了什么，她愣愣地看着被撕碎成绩单，砸向陆伟成的时候如雪纷飞。

        她低头看了一眼手机，【江予：陆君宁，招生的韦老让你明天联系她，她需要中考成绩的录入，过几天还要家长陪同去拿录取通知书，你别忘了。】

        陆君宁拇指紧紧掐着自己的食指，眼里鼓足了勇气，试探地问：“爸，妈，我想去宁北一中。”

        陆伟明给自己倒了一杯刚烧好的开水，“问你妈，别问我！”

        杨素真一把抢过那杯开水，摔在地上，陶瓷撞击地面四分五裂，发出很脆的声音，像一朵开得残败的花。

        “陆君宁从小到大，你理过她吗？有过问过她吗？整天不着家，对别人家的孩子上心得要死！那天说好你去接她，你去干嘛了？！”

        陆伟明整个人就像炸了毛一样：“你自己不也一样吗！有什么资格说我，你自己是一个称职的母亲吗？！去宁北的自招你不也没陪陆君宁去？！”

        陆伟明不想吵下去了，摔门扬长而去。

        房子里留下门独自颤抖的余音。

        陆君宁强忍着泪水，正准备回房。

        杨素真全身乏力似的坐在了沙发上，沙发发出沉闷的声响，她拿起桌子上的另一个杯子又狠狠地砸了出去，伴随着清脆的声音，又一朵花开败了。

        失控的杨素真斜睨干站着的陆君宁：“你怎么跟你爸一样，你以为你是凤凰吗？野心这么大？老想着往外飞。我告诉你，你要是去了省会上高中，我是不会陪你去的，你要去就让你爸那个狗东西陪你去，以后的家长会我也不会去的，野心和你爸一样大，以后都不知道是不是个有良心的东西！”

        陆君宁只是听着，一言不发，右手食指不自知地被掐出了裂痕，红色的液体沁出。

        后来有一次去了外公家，听到舅舅他们聊天，陆君宁才明白，陆伟成当年因为外公在当地的声望和权势，追求自己的母亲，然后在陆伟成的事业蒸蒸日上、万事亨通的时候，决定和母亲杨素真分手，可是却怀了陆君宁。

        难怪陆伟成总是对她忽冷忽热。

        可杨素真的话就像一把锋利的匕首，剜下她最后的心理防线，杨素真虽然工作忙，但大多时候对陆君宁是温柔的。

        陆君宁心里痛苦，想不透，孩子志存高远是一种错吗？会被说成野心大吗？会被说没有良心吗？

        别人的父母想法设法要把自己的孩子送到最好的学校，而她能凭自己的成绩去，却被说成了野心大。

        她真的想不明白，心里只剩下绝望，那位说你野心大，说你没良心的，是你的母亲。

        那一晚她麻木沉沉地躺在床上，泪水决堤，枕头润湿，冰凉地敷在脸上，她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后面的日子，初中班群里，每一天都有好消息浮现。

        ——同学甲：我去了宁北一中

        ——同学乙：我去了宁北二中

        ——同学丙：某师大附中

        ……

        ——恭喜恭喜

        江予发了很多消息给陆君宁，问她怎么没联系招生办的老师，问她到底怎么了。

        陆君宁看到这些消息，像是被人拖到深海里，一点一点地往下沉坠。

        每个人都会有一个好未来，而她却没有可以自己选择的权利。

        每一个父母望女成龙，而她的母亲撕碎了她优秀的成绩单。

        她好像一直在给自己构建童话世界，可是整座童话镇的城堡都坍塌了。

        她忽然觉得江予对话框里弹出的信息，让她觉得烦。

        【江予，你好烦！别发消息给我了！】

        发完信息，陆君宁把q\q软件给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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