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3章 双凫一雁

“我妈妈还在地球上的时候受过重伤，她在生我之前身体就不太好了，生我的时候更是难产大出血，是你母亲剖了我出来又给我妈妈输了她许多血才保了我们一家两条命。”或许是三条命也说不准呢？她没忘记那年在医院抢救室门外老爹那副行尸走肉的样子。

        江华阿姨救了她们全家。

        星知瞥眼去看神威，他听了这话有些出神，看她的视线都是虚的没有焦点，也没有反应，她抿了抿唇，盯着自己绞着的手指接着道：“后来我七岁那年，妈妈突然在某一天吐了很多血，是那些江华阿姨当年给她的血，也是在那个时候，我们就知道江华阿姨可能出了事。”

        “我爹在地球上认识一个同样特别的阿尔塔纳变异生命体，得知这事的来龙去脉，他便去找那人要了血，重新救回了我妈妈后，我们也明白了这个血用了会产生一些副作用，为了解决这个问题，后来就在宇宙里到处找有关变异生命体的线索。”

        “直到前段时间，遇见了我小叔星麓的舰队，里面有一个人叫伊夏，也就是你看到的那个医生，他也是变异生命体，知道怎么处理，所以我妈妈就留在那里治病了，事情就是这样。”

        一口气说完，星知再次转挪视线去看神威，骤然安静的病房让她愈发紧张起来。

        然而神威并没有表现出她以为会有的暴怒或情绪激动，他只是稍微回神来注视她，用比她还轻的声音问道：“这件事，有什么值得你撒谎的呢？”

        “你，你不在意？不生气？？江华阿姨没准也因为那次放血救人而更虚弱更——”更接近死亡了？星知的问从惊愕到焦急又到隐约的心痛。

        她不理解。

        “在意？”神威别开了眼，看着天花板，语气平静到近乎冷漠，“她只是给了你母亲一点血，但她给了我半条命，如果要论在意，我最该在意的应该是我这条被她舍予的生命吧。”

        星知哑口无言，一瞬间仿佛被抽尽了力气。

        原来她不光是不信神威，她甚至都不明白他的想法，还自作聪明瞻前顾后地扯了那么些根本骗不过人的谎言。

        然后把事情发酵成了现在这副模样。

        她的喜欢真是从头到尾的自作多情又肤浅。

        “嗯，不值得撒谎，只是我习惯撒谎了，有点改不了，对不起。”她从小就撒谎，对父母，对她遇到的一切需要有所隐瞒的人，张口就来，刻入骨髓般的自然，她该跟每个人说对不起。

        星知垂眼看着自己紧捏着裤腿泛白的指尖，心想她已经回答完所有的问题了，也道了歉，应该如释重负了吧，可心里怎么还是那么闷呢。

        “神威，你安排人送我去最近的空间站吧，我要回家了。”

        果然还是要回家才行，在这里她感觉太难受了啊。

        神威仿佛还在走神，反应慢了半拍似的缓缓转头看她，语气仍然含着冷意，却有些僵硬起来：“你说什么？”

        “我说我要回家。”星知扬起微笑着看他，浑身没来由的紧绷，语气却故作轻松道：“我想我父母了，这次没有撒谎哦，我是真的很想他们，巴不得马上飞回去呢。”

        她看着他渐渐积酝起某些情绪的眉眼，又补了一句：“你说过的，我想回家的话，随时可以。”

        神威知道自己说过些什么，只是这话由她说出来怎么就那么刺耳了？

        他感觉自己今天的反应格外慢，是受了伤的原因吗？或者是这些药里面的成分？还是这身勒得他有点喘不上气的绷带？

        她说什么呢？她说她习惯撒谎了改不了，对的，他知道啊，小时候她把自己的伞掰断了撒谎说是酒楼的客人挤的然后送了他一把新的时候他就知道了。

        他原本不在意啊，因为他自己也撒谎，在瞒着伤情这点他从小撒谎到大。

        所以他现在怎么就在意了呢？

        哦，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她又说了什么。

        她要回家。

        她昨天还跟他说她不要回家，她昨天还说她要在这里陪他的，她说这是她喜欢的事。

        现在不喜欢了吗？她后悔想陪着他了？

        所以才要回家？

        神威坐了起来，与她促膝，躬身看她说完那句话后就垂下盯着地板的眼，仿佛一切和解，温声道：“包裹收到了吗？阿伏兔该送去给你的。”

        “他送来的，我没拿，反正我要走了，那些东西我用不上。”星知没有听到想要听的话，拧着眉看他，一派倔强。

        “你用得上。”神威抬手扯掉了脸上的绷带，蹭花了绷带下还敷着的药，露出了他变残破的脸颊下颌与表情，他倾身靠近她，嘴角弯弯，将那道正在愈合的伤挤得欲裂：“因为你要住下来。”

        他看见星知不可思议瞪大的眼睛，他听见她惊诧又带着隐怒的话：“你什么意思，你要把我关起来？！”

        然后他笑了出来。

        接着一把按住星知想要起来离开的身体，见她挣扎后仰意图摆脱他的掌控后，神威干脆把她揽起拥进了怀里抱住，在她耳边沉声低语：“星知，这和杀人不一样，我跟你之间没有那么快的事。”

        星知在他怀里并不敢乱动，因为她怕伤到他，神威清楚这些。

        他嗅着她身上幽淡的香笑得有些醉，声音软了几分：“我不会关你，你哪里都可以去，就像昨天那样。”

        “我说了我要回家，回家！你听不听得懂人话？我不要在你这里住下去了！你快放开我！”星知不敢往他身上推打，但是又急又气，一眼看见那只露在绷带外洁白的耳朵，毫不犹豫地抬手就揪了起来。

        用了十成的劲儿。

        神威被揪了耳朵也不恼，偏头衔住她的耳垂咬了一记，唇齿间的暧昧一如他情动时的温度：“不要撩我。”

        星知闻言僵得松开了手，感觉浑身发冷，没有了耳鬓厮磨时的缠绵羞意，因为她发现神威根本不打算听她说的话了。

        他要把她关在这艘飞船上了。

        “你以为你关得住我吗？”她气得声音发颤，好好说不行的话，大不了她再去一趟娱乐室，神威真的以为在他的地盘上就可以随意拿捏她了吗？

        “你应该还没吃东西，我去做饭给你吃好不好？”神威看着她下颌处沾着的药汁和耳垂上浅浅的牙印，还是在自顾自的说话，“饿了容易心情不好。”

        “放开我。”星知从来没有用这么冷的语气跟他说过话，并且扭开头缓着力气地往外抻着身体想要远离他。

        “不想吃饭的话，就先去拆包裹好吗？”神威仍然没有听她的话，抱着她的双手反而收得愈发紧，左臂上打的石膏都在咔咔作响，“你之前说——”

        “我说让你放开我！”星知感觉腰际被箍得快断了似的受不了，终于狠下心掰下他的手推开他，站起身又后退了几步，“我不吃你做的饭也不要拆你的钱买的包裹，我要回家了，就现在！”

        她这就去娱乐室找医生求助。

        “你之前说，我这里没有乐器。”

        星知闻言骤然顿住了转身走了两步的脚，回头看他。

        神威一手撑在床上，一手甩了甩碎掉的石膏，抬头望她，将没说完的话继续道：“于是我昨天做晚饭的时候抽空去买了一些，想着总有一两件你应该会喜欢，所以去拆包裹好不好？”

        他包扎好的双手上渗出了些掺着绿色药汁的血，头上的绷带四散，将他的脸随着那些伤痕隔得乱七八糟，连他的笑都显得支离破碎起来。

        星知怔怔地看着他笑的模样，脑袋里思绪翻腾半晌后，突然无助地抬头望了一圈天花板上深白色的灯带，然后泪水滚落如珠。

        “神威。”她缓缓蹲下身瘫坐在地，又似没有安全感地环住了双腿，将脑袋埋入膝间呜咽道：“我好难过……我在这里真的好难过，我想回家呜呜呜……”

        神威听着她哭，听着她说难过说想回家，感觉心口窒塞，于是将固定肋骨的夹板徒手拆了下来，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让痛意充斥在每一个碎裂的夹缝间，又徐徐吐出。

        然后站起身朝她走去。

        他在她身前左腿屈起半跪下来，拉起她的手贴在心口，像是宣誓一般的虔诚，接着再次问了一个问题：“你是想好了要走再来跟我说这些的吗？”

        星知感受到手上的烫意，抬头泪眼模糊地看他，轻轻颔首。

        神威笑了：“星大小姐，你还真是不遗余力地在游戏人间呢。”

        “可笑的是我竟然会因为这点我并不需要的可怜和心疼惦念安慰？昏掉了头，才会忘记你也是烙阳那个阴绵雨雾里会嘲我淤泥满身的人。”

        “才会忘记你从来都爱戏弄人。”最后这句，说得咬牙切齿。

        “你还想看我哭吗？”神威握着她的手下滑按在了上腹部左侧的肋骨上，缓缓地压了下去，笑得有些诡异：“让我难受，让我痛苦，试一试啊……”

        星知被他这副举动惊得忘了哽咽，连忙缩手，怕让他伤上加伤，却没想到他拉紧了她的手又重重地压了回去，然后笑得肆戾，眼角发红溢出了丝丝杀气，声音却愈发温柔——

        “但很可惜，我早就哭不出来了。”

        对战斗敏感的人察觉到杀气是什么样的体会呢？

        大概是顺着脊椎骤然麻到头顶的感觉，浑身的感官都会因着本能的求生欲将这种感觉集中地输送给大脑。

        有巨大的威胁，有巨大的伤害。

        她从神威身上感受到了这种针对她的杀气。

        然而这样的森寒并未完全笼罩她，因为神威在此之前甩了开了她的手起身朝门而去。

        “这种软弱不会再有了。”

        “不要让我再看到你，因为我会亲手杀了你。”

        这是他出门前最后对她说的两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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