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7章

两人一路沉默回了乾西二所。

        用膳的时候，雅音明显能察觉到弘历的神色还带着几丝恹恹。

        伺候的宫人们私底下对视几眼，纷纷放轻了手里动作，生怕会不小心惹怒两位主子。

        好不容易用完膳，雅音看他们躲在一边战战兢兢的，便好心地将他们全都屏退。

        自己则亲自拿了浸水的帕子给弘历擦拭着手。

        弘历回过神看见她的侧脸就是一惊，“福晋？”

        雅音垂着眸浅浅地笑，“爷还在想宫外的事？”

        “是啊。”他把帕子从雅音手中抽出，胡乱擦了几下之后丢回水盆里，稍微随意揉搓之后拧干帕子上的水珠，重新执起雅音的手，一点点帮她擦拭着。

        雅音顺从地任他动作，等清洗完手之后，她又温柔地牵着弘历的手回到卧室中。

        这下弘历已经完全从怔愣之中醒来，在榻上坐下后，他一把将雅音抱起，置于自己的大腿上，头深深埋进自家福晋的脖颈之间。

        声音听着还是闷闷的，带着几分委屈和茫然，“爷还记得，小时候三哥就很不喜欢我和五弟。”

        “那时候阿玛还是个亲王，三哥之上再无其他哥哥，下人们都猜世子之位必定属于三哥。对他有多奉承，对我和五弟便有多慢待。有一次我实在气不过，便捅到了三哥那里，想着叫他好好约束一番下人，谁知三哥竟反问我，‘下人们说的有何不对？’”

        “那之后，我便知道，三哥与我从来都不是一路人。”

        “他有今日，我其实早有预料。他被齐妃鼓动得失了理智，在阿玛成为皇阿玛之后，野心更是膨胀，以为那个位子非他莫属，便急于拉拢宗室支持，最后……”

        他一边说着，声音从迷茫到沉稳，透着坚定，“是，他从来都不是个好哥哥，在雍亲王府与我和五弟说过的话，单手便能数得过来，我又何必为了他惹皇阿玛不快？”

        雅音坐在他怀中，伸手在他眉眼间缓缓拂过，安安静静地耐心聆听着他心中所有的烦恼和纠结，“但即便如此，爷也还是想去见他一面，对吗？”

        她记得梦中这个时候，弘历并未询问过她的意见，只跟五阿哥弘昼商量了几句，便一同出宫去了。当然，回来之后，两人得了皇上好一顿骂。

        可那天晚上从养心殿回来，他抱住自己的时候，脸上难掩激动和释怀，嘴里一直喃喃重复着同一句话，“他说对不起，他道歉了……”

        从弘历口中，雅音知道，三阿哥也许不是个合格的哥哥，但他也从未对几位弟弟动过什么坏心眼，甚至在侧福晋李氏出言为难钮祜禄格格和耿格格时，替她们解过围。

        弘历念的，便只是三阿哥的这一丁点儿好。

        “三哥虽然有野心，但从来都是光明磊落。反倒是李氏刻薄恶毒，时常为难两位额娘不说，甚至还想过对我和五弟动手，可惜那盘点心才刚送到我和五弟桌上，便被三哥一掌打落了。”

        “额娘放在李氏院子中的探子回报，三哥回去之后还对李氏发了好一阵脾气，直叫她不要插手自己的事！”

        “三哥其实还是没想通，他一直在念叨着，满人规矩从来都是立长立嫡，自己既是长子，为何不可以？”

        “音儿，三哥的今日，不会是爷的明日，对吗？”

        ……

        思及梦中弘历对自己说过的话，雅音心下有些动容。

        弘历从沉思中回过神，发现自家福晋看着自己的眼神快速划过几抹心疼，叫他心头微微一热，不由得将她抱紧几分，“爷想见，可是皇阿玛那边便会不高兴，福晋不担心吗？”

        “这有什么好担心的？不管爷到了何种境地，妾身都会陪在爷的身边。爷放心就是。”雅音莞尔一笑，黑眸中星光点点，弘历依稀从中辨认出自己的倒影。

        他知道，福晋说的都是真心话。

        明明只是几句朴素到不能再朴素的语言，却能比世间所有情话都更加动人。大掌在她的腰腹间越收越紧，恨不得两人能合二为一，再不分离。

        他感动到眼眶都有些微热，连忙低下头不让福晋看见，片刻停顿之后，才慢慢放开怀中带着扑鼻馥香气味的身子，“爷出宫一趟，很快就回，福晋给爷留盏灯吧。”

        “好！”雅音郑重其事点了点头。

        弘历又深深看了她几眼，起身整理一番之后很快离去。

        到了下午日落时分，雅音在乾西二所听到宫人们踩着匆匆步伐前来报信，“四福晋，宫外弘时阿哥已经去了，熹妃娘娘特意嘱咐您，这段日子就在乾西二所待着，约束好下人，可别叫上头听到和看到什么不该出现的……”

        雅音从账册中抽离思绪，恍惚了半晌，才道了一声，“……好。”

        宫外弘时的离世，在宫中并未掀起任何波澜。

        皇上表现得好似那根本不是自己儿子，关心大多也都是落在护国公允裪身上。

        弘历回来之后依旧拉着雅音絮絮念叨了好久，如不是处于特殊时期，估计他还要拉着雅音喝上几杯酒水，才能疏解心中快意。

        日子不快不慢流逝，很快到了八月十五中秋夜宴。

        弘历携着雅音，在几位格格的目送之下分别乘上轿撵，往宫中举办宴会的地方行去。

        路上，隔着轿撵垂挂的丝帐，弘历不忘压低了声音嘱咐她：“……福晋就直接到额娘宫中，与额娘一同过去就好。宴会上除了五弟媳和两位额娘，其他人你莫要多理会。”

        “如果嫌弃宴上吃食不好，就去找额娘身边的大宫女松灵，爷之前已经交代她准备了点心，你垫垫肚子，等回了乾西二所爷再陪你好好吃一顿。”

        音色清亮的叮嘱持续了一路，不少宫人们细细听着，心中暗自称奇，没想到四阿哥这般重视四福晋。

        而就在两部轿撵即将分别走上不同的宫道时，雅音蓦地想起梦中一事，扬声叫停了轿撵，扶着青芜的手走到弘历的轿撵旁边，“爷……”

        跟在弘历轿撵边上的李玉，瞧见福晋那边停下，立刻很有眼力见的让抬着轿撵的宫人停下，弘历弯身掀开丝帐，发现雅音的身影，动作利落的翻身跳了下来，执起她的手无奈笑道：“福晋莫怕……”

        语气就跟哄小孩似的。

        雅音张到一半的唇顿时止住：……“爷，妾身不怕。”

        这样的宫宴，她在梦中早已经经历了百八十回，又怎么会怕呢？她只是想起一事要叮嘱罢了。

        “妾身是想说，爷在宴会上要少喝些酒水，伤身。再者，遇事千万要冷静，莫让一时激愤冲昏了头脑。”

        “五弟性格冲动，爷记得多加照顾一些。”

        弘历原先带着温暖笑意的脸，在听到她后半部分话之后，一下子凝固。

        左右看了看周围的宫人，他拉着雅音的手凑近，“可是额娘叮嘱了什么？”

        雅音摇头，带着发上精致的步摇微微晃动，开口的时候有些高深莫测，“爷千万记得就是。”

        “好，福晋所说，爷一定记得。”知道福晋这么说，定有她自己的道理，弘历贴心的没有再追问，笑着连连答应下来。

        然后牵着她回到另一头的轿撵边上，扶她上去坐好。

        转身的时候似想起什么，又回头交代了一句，“等宴会结束，爷去接你。”

        “好的，妾身等着。”雅音温柔地对他笑笑，目光缱绻，柔波荡漾。

        说完话，两人的轿撵很快重新起步。

        此次中秋宴会较往年没有什么不同，只是操办宴会的人换成了熹妃。

        男席那边依稀能听到喧天一般的热闹，而女席这边就相对安逸雅致一些。

        概因当今圣上醉心国事，并不贪图享乐，于充纳后宫一事也不怎么上心，所以此次出席宴会的宫妃屈指可数。

        跟在熹妃身后，盈盈向皇后请了安，雅音扶着青芜的手很快落座。

        她的上首是熹妃娘娘，下首是个面生的妃子，而对面就是容貌俏丽，大方开朗的五福晋。

        雅音与她因为经常同去给两位娘娘请安的关系，已经混了个脸熟。眼下见雅音望她，五福晋偷偷对她眨了眨眼睛，俏皮又可爱，雅音也跟着回了个真心实意的暖笑，跟着眨眨眼睛示意她晚些再聊。

        上方看似端庄肃穆，实则在偷偷观察底下两位年轻福晋的皇后见状，稍微清了下嗓子，随后缓缓启唇，“两位福晋入宫也有一段时间了，可还习惯宫中生活？”

        她今年已经四十有六，容貌不复年轻靓丽，眼眸沧桑，声音里也夹着几分老气。之前端着的时候尚且还能依稀辩驳出几分以前的美貌，可惜很快就被强行佯装出来的慈和之色掩盖。

        突然被点到名字，雅音和乌札库氏倒也不惊，毕竟熹妃和裕嫔之前就已经叮嘱过。

        先是雅音沉稳起身，对着皇后服了服身子，面上大大方方的，“回皇后娘娘，妾身一切都好。”

        随后乌札库氏很快跟上，“妾身也是！”

        雅音听到她的回答，诧异地看了她一眼，之后就听得斜对面的裕嫔凉凉开口，“两位福晋如何，自有我和熹妃姐姐两位婆母担忧，就不烦皇后娘娘惦记了！”

        不解和诧异顿时得到回答，原是裕嫔的吩咐。

        雅音垂眸坐下，心里暗想，看来这位弟媳的脾气，竟跟裕嫔是如出一辙的张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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