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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黑皮子


黑皮子觉得自己太他妈的倒霉了。

        这个老头而已,怎么这么难杀。他坐在软倒在地上的老周身,用力捏了捏手,但它们还是抖个不停。外面有人敲门:“医生在不在?!”推门要进来,他爬起来一把将门推上:“阿爷今天不在。”

        那人嘟嘟嚷嚷地走了。

        他立刻将门反锁上。

        因为不放心,在门后站了一会儿,确认那人不会再回头,老回到倒地的老人身边。

        明明人才刚死,但看上去就已经和活着的时候完全不同了。

        他嘀咕了一句:老东西。

        觉得莫名畅快,伸脚用力踢了一下对方的头,恶狠狠地提高了声音:“老东西!欺负我!”

        随后盯着死去的老人半天,过了好一会儿才突然有一种真实话。

        这个人是被自己杀的。

        自己杀了人。

        一条生命就这样消失。

        □□固然还在。但这老头永远不会再站起来、再说话、再动作。老头的生命被剥夺。而他就是剥夺者。

        他自己竟然有这样的力量。

        就像遮蔽了他眼睛的纱,被扯落,露出了一个更真实的世界。

        黑皮子在老头身边站了很久,又俯身仔细地探究、打量。他见过很多死人,但那些人并不是因为他而死的。现在,他突然发现,自己手中一直掌控着可怕的权力。可却因为太胆小,从来没有注意到它的存在。

        即便是看到有人使用它,也把它想得太过于困难。

        可这不是很容易吗?

        他抚摸死者的脸,有些恋恋不舍。

        这并不只是一个死人,也是他拥有力量的证明。

        过了好久,他才站起来。转身把抽屉里自己被拿走的东西全掏出来,塞回包里,又在这家店里转了一圈。

        小诊所分上下两层,一楼是诊室,从直梯上去二楼是住的地方,虽然从外面看着简陋,但里面很舒适,角落的壁炉烧得屋里暖烘烘的,卫生间有热水。

        黑皮子住鸭绒垫的软床上一倒,整个人就窝进了软软的云彩中,躺了一会儿爬起来,打开衣柜看了看,又低头看看自己身上。索性全扒光去浴室洗了个热水澡,站在喷头下洗头发的时候突然想到那女的,当时给她洗头发可费了老劲,恼恨不已狠狠一巴掌拍在墙上。缓了一会儿,深呼吸好几次,才平复了情绪。

        但却没有洗头发的心情了,索性走出水流在洗脸台翻到一把刮胡刀,拿着刮胡刀,对着镜子看了一会儿,刮掉唇上的胡子之后,就丢在洗脸盆里。

        光头在人群中太显眼了。认命地回到水流下,一点一点地将打结的头发少理顺,只差最后一点的时候,却怎么也解不开。

        他慢腾腾地摆弄了好一会儿,中间好几次停下来调呼吸,但还是终于暴怒,将浴室里砸得乱七八糟。

        最后喘着粗气站在那里好久,楼下突然传来拍门声。

        他侧耳听了一会儿。

        也许是追击他的人,下一秒他们就会冲进来。

        也许只是路人。

        他突然在想,自己是否还拥有另一些自己也不知道的力量?

        本来应该仓皇逃窜,可他没动。

        像是一场赌博。

        他转身心平气和地将掉落的喷头挂回去,走回热水中闭着眼睛仰起头,温暖的水流铺头盖脸,让他有一种自己已经与这世界隔绝开的错觉。甚至过激的心跳也慢慢恢复平静。

        随后在拍门声中,继续在水流下与那小半把头发慢条斯理地死磕。不去理会楼下的响动。

        等他终于洗完从浴室出来时,叫门的声音已经安静了。

        黑皮子从二楼的窗户向下看,门口没有人。

        他站在那里,手指控制不住地微微跳动,也许他一直被庇佑着,只是自己从来不知道。甚至突然横生一种,自己永远也不会被抓住的错觉。

        哪怕是才被摆了一道此时成为嫌犯被追捕,他也觉得自己其实是幸运的。

        难道不幸运?

        原本情况可以更糟糕,原本他可能当场横死,可他逃脱了,原本老周可以不管他,可他被救治了,原本门外可以是追捕他的人此时应该已经破门而入,可偏偏就不会是。

        他站在镜子前面好半天,看着里面的人没有动。

        头发被洗顺了,脏兮兮的脸也洗干净了,那些青春期冒出来的胡渣子被清理一空,露出来的是一张十分清秀的脸。

        很陌生。

        他笑了笑,镜子里的人也笑了笑,看上去有些腼腆。

        他又突然意识到,自己的人生并不是走向绝路,相反,一切才刚刚开始。就像说书人口中的传奇,主角总有一段匪夷所思的开篇,但最后却能拥有一切。

        他又尝试笑了一下,卑微的笑、开心地笑、担忧的眼神、小心翼翼、诚恳……

        最后他又重复了之前那个笑容。

        腼腆很好。人们喜欢腼腆的人。这种人总是被信任。

        伤口上面的纱布被弄湿了,贴在上面的颂符也是,他把纱布解开,虽然隔着颂符也能看到一道赤红色的灵息浸入了伤口附近的皮肉中,他将颂符揭下来,对方用的不知道是什么颂法,才受伤这么一会,除了被击打出来的外伤之外,伤口上还上长满了蠕虫,他忍痛尝试将被灵息浸染的皮肉挖掉。

        刮胡刀锋利异常。一刀下去血如泉涌,那种彻骨的痛令他眼前发白,但如果停下来恐怕就没有勇气下第二刀,咬牙继续。

        最终一小块肉被剜出掉落在洗脸池的血水里。

        赤色的灵息附着在它上面,让它看上去像明生命一样。

        妈的,这不是很容易吗?老东西胡说八道!

        他喘息着,拿着那坨肉走到窗边,伸头看到街上有流浪的野狗,用力向那个方向丢过去,丢完之后却没有力气再确认,闭上眼睛缓了缓,用颤抖的手将符文盖回去。

        血一下就止住了。

        他又缓了一会儿,才有精神窗外看,流浪猫正在肉块坠落的地方舔舐。听到他开窗的响动,叼起肉就跑了。

        他深吸了口气赤/裸着下楼,照着湿掉的颂符找到新的换上。正当他重新包扎完打算回楼上去的时候,诊所的门突然又被拍响。

        他应该矮下身,避免对方透过玻璃门看到里面有人。

        只需要蹲下来静静等待那个人离开就行了。

        但他站在那里没有动。

        外面的人突然在拍了一会儿门之后,伸头贴在玻璃门上看到了他。

        他快步走过去,打开了门,对着门外的人露出一个腼腆的笑容:“不好意思,我阿爷不在。”他尽量把身体藏在门后,连带那个伤口也被遮挡住,仿佛为了掩饰自己没穿衣服的尴尬,门也只开了条缝:“我在洗澡。”身上湿淋淋冒着热气的少年一脸窘迫地说。

        老头的尸体就在他身后不远处,对方向前走一步伸伸头越过他就能看得见。

        门外是两个值役。

        刚出发的时候,在八卦盘上还能看到凶嫌的大概方向在黑市。

        可等他们跑来,却又消失了。似乎是八卦盘的故障。他们不得不向张三汇报,张三的意思是叫两个人原地待命,说到时候琴仰止会过来协助。

        但就在刚才,短暂地出现了那么几分钟,虽然很快又消失,但已经确认最后出现是在这附近。

        “我们不是来看诊的。”站在前面的那个值役说:“你一个人在?家里有没有别人?”

        “没有,阿爷出门了。”

        “也没有客人吗?”

        黑皮子摇头:“有人来敲门,但阿爷不在,我又不会看病。我们下午就打烊了。”

        值役吸吸鼻子皱眉:“怎么有血腥味。”

        他不解:“叔叔,这里是诊所啊。当然有血腥味。”

        “我们能不能进去看一下?”

        “啊?”少年一脸犹豫,上下打量两人:“我也不认识你们,你们有什么事吗?”甚至警觉起来。

        “我们是值役。你不认识值役吗?”

        “我又没见过值役。”少年惊奇地打量他们。

        黑市三不管,人人都知道有值役,但土生土长没怎么去过外面的本地人,绝少人见过值役。

        “你让开一下。”对方强硬起来。

        这时候,站的略靠后的值役看着看手里的黑色无字六边形石板突然低声说:“动了。又动了。”

        两上人顾不上,掉头就跑。

        黑皮子站在门口,目送他们离开,直到两人的身影消失在暗巷,才回身关上门。

        关好门之后,靠在门上,才发现自己身上发了汗。

        有那么一瞬间,他以为自己真的完了。刚才那些自为是,真的要被自己害死。

        可结果没事。

        原来是真的!并不是自己乱想也不是错觉。

        他‘扑哧’笑起来,低声笑得肩膀直耸。笑着走到死掉的老头面前,看着他睁大的眼睛:“你看到了吧。”

        踩了踩他的脸,转身上楼擦干身体,将那老头的衣服找出来试。

        他要比老头高不少,好在老头胖,这里加那里减的勉强找补回来,衣服穿着不显得怪异。一件一件试完,地上丢了一满地。

        毛拖鞋穿上走起路来啪嗒啪嗒,厨房温着鸡汤,鲜味逼人,咕嘟咕嘟整盅下肚子,四肢百骸都舒坦。

        然后一头倒在床上,很快就酣然入梦了。

        -

        琴仰止赶到黑市,已经是第二天中午,他感受到了那股灵息追过去就看到两个值役堵在一个地沟的出水口。

        “琴大人。”值役满脸晦气:“我们追了一天,从这里追出去的,又绕回这里来了。怎么他妈的是只猫啊。现在钻到地沟里去了,符丢不进去,他不会是个猫妖吧?”

        “我跟他打了照面,没有妖气。”琴仰止说:“也许是剜肉被猫吃了。先弄出来再说。”

        胖些的值役骂骂咧咧:“怎么逗都不出来啊,又怕吓着了从沟里跑到别处去。精得和什么一样。”

        “带缩身符了吗?”

        “带了。”

        “他妈的。我可不想进去啊。这b地方,说不好屎都拉在沟里。”

        琴仰止伸手接过他的符:“我去吧。”

        两个值役原本还有骂人的话,一下子全噎住。面面相觑。

        “有没有地方换衣服?”琴仰止回头看一眼,身后有个店,上面挂着诊所的牌匾。但似乎关门了,好像没人。

        “有人,只是没开业。”值役立刻说:“我去问问借个地方。看着挺乖一小孩儿。家长不在都不给开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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