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本子

琴仰止第二天带着桃九九出门，她脸色还是不好，但没前一天那么严重。手臂的伤处因为颂符，已经愈合得差不多。

        两人得先去异事处报道销假，然后去附近的学校。

        路上桃九九总不自觉地摸一摸手臂，表面已经在愈合，但里面情况并不是那么好。春山的厉害，她算是见识了。决定在伤完全恢复、自己有起码六成把握之前，不准备再贸然做任何动作。

        琴仰止工作的异事处，是澄楼的下属单位，澄楼收到九州各地上报的本地处理不了的异常事件之后，会转发到异事处，异事处会分派给各个小队去完成清理工作。

        琴仰止给桃九九买了杯奶茶，让她坐在大厅等自己，打卡进去后过了两三个小时才出来。

        桃九九边吸溜奶茶边看和他一起出来的人。

        “这是我搭档孙野。”琴仰止介绍：“这是我徒弟桃九九。”

        孙野三十多岁的样子，头发乱糟糟像刚从梦中被叫醒，穿的是便服。看了看桃九九笑呵呵：“行呀，出去转了一圈就多了个徒弟，有徒弟好，一身的本事也得找个传人不是。我就特别羡慕。”

        桃九九看着他。咬着吸管吸溜吸溜。

        孙野收回目光，对琴仰止点点头：“那我先走了。你现在不记得的事多，多看看卷宗。明天九点半别忘记了。”

        他走了之后，师徒两个也往外去。

        琴仰止说：“以后别盯着人不说话。”

        “我没话想和他说。”

        “不是非得有什么想说，才说话的。寒暄寒暄。”

        “什么寒暄。”

        琴仰止说：“搭话呗。你看啊，他说特别羡慕人有徒弟，那你就说，你也收一个呗。反正随便说点什么。”

        “我管他收不收。”桃九九说：“关我什么事儿啊。”

        “我看你之前跟别人搭话都搭得挺好的。和大殿前的侍童都聊几句，人家狼魇和你讲，那时候你问人家话头儿，也不关你的事儿啊。”琴仰止扭头看了她一眼，说：“别板着脸。”

        她换了个表情：“好了我知道了。”

        琴仰止：“也别笑得这么渗人。你故意的？”

        “笑也不行，不笑也不行。我不会了。”

        “有什么不会的。我看你就是成心气我。”琴仰止停下来，伸出个指头戳她嘴角：“就这样。放松就行了。”

        桃九九保持了一会儿，就垮掉。

        “你精神点。再给我做一个看看……啧，嘴角！一会儿去学校，就得这样你知道吗？多交点朋友。”

        “我要朋友干嘛？”

        “已经不记得有亲人的话，就得有朋友，朋友多了和这个世界的羁绊就多了。你们一起学习，一起长大，一起出去玩儿，有什么难过的事发生也会有人陪伴，就不会再感觉像飘萍一样。”琴仰止说。

        “那不有你吗？”桃九九心不在焉地说。

        琴仰止想说什么，但没说。

        两人打车，师傅一直从视后镜盯着穿大袍的两人看。大概是因为一般穿大袍的人都有自己的私人载具，很少拉到这种客人。

        桃九九则盯着计价器看。琴仰止也在盯着计价器。

        桃九九低声说：“那东西跳得太快了。”

        他说：“没事儿。”

        下车的时候他从钱包里拿钱付账，数了好几遍。

        和米镇那种边陲不同，这边纸币盛行。

        桃九九搞不清楚为什么。

        纸为什么值钱？就像过家家酒似的，随便拿张纸，在上面画点东西，向所有人宣布它的价值就真的起到了效果。

        这就像是拿出一块泥巴，让人把它当成松子鱼，对方不止认同并快乐地剔刺吃下去了那样滑稽。

        这么荒唐的事竟然可以成真。

        “皇帝是不是非常的厉害？”可以轻易杀掉任何地方的任何人，不然她实在想不出为什么。

        琴仰止不知道她怎么突然讲到这个，拿到找零后把钱包塞进口袋：“某种程度上来说，算是吧。”

        “你见过他吗？”

        “我不知道。”琴仰止说。

        就算他见过，他也不记得了。

        “有一天你也会不记得我。”桃九九突然说：“所以你才想让我多交朋友。”

        琴仰止似乎想否认，可能在他看来这个话题有点伤感。但开口也不知道从何说起。

        桃九九笑说：“之前的事，你就不记得了。我们怎么认识的，你不记得。你怎么死的，你也更加不记得。”

        校门就在不远处，因为上课时间，穿过铁门看到的校园十分安静。

        异事处已经跟学校联系过，有一位穿着西装裙的女老师在校门等。

        她热情地带着两人登记后进入校园。滔滔不绝地介绍学校里的设施和师资。

        琴仰止问得很仔细。

        桃九九认识字，也有一定的常识，但为了知道具体的情况需要做个测试。

        “这样才能判断插班到几年级。”女教师特别提醒：“我们学校是私立学校，只提供高质量的公共知识教育，并没有专科教育的资质，也并不进行入道的初级或基础教育。一般来说进入我校的学生，都有别的途径进行那部分的教育。主要是考虑到，人的资质与进度很难一致，理解力也各有不同，统一的大学堂是不负责任、浪费时间的行为。我们的学生呢，一些是知名修士的弟子，一些有私人的专门教师，准备直接在九年级参加一级专门高校的选拔。”

        “当然，我知道。入道的部分我会自己教。”琴仰止说。

        “好的好的。”女教师笑说：“学校这边知道您是春山弟子，只是按规定需要做必要的告知。其实这一次除了令徒，还有别的春山弟子过来办入学，好像是山上有了新规定导致了一些变动。”

        几个人边说着边往办公室去办一些必要手续。

        桃九九被留在外面。

        她在靠墙的长椅上坐下，百无聊赖地晃着腿，目光透过玻璃墙看着办公室里正在填文件的琴仰止。

        所以，琴仰止希望她多交朋友，希望更多人认识她，是因为已经开始怀疑她，需要更多的眼睛观察她的方方面面，遏制她，避免在他再次死亡失忆后受到欺骗。

        还是真的像她说的那样，是为了她好呢？

        他是真的完全信任她，所以才毫无戒备对她的话全听全信不做更多思考。还是，虽然怀疑但没有线索与证据来佐证自己的猜测，只能以别的方式等待她露出破绽？

        不一会儿就有一位男老师拿了试卷来，让她在休息室填写。

        她不太会拿笔，钢笔墨水弄得满手都是，字也写得很难看。线条歪歪扭扭。很多题都让她感到疑惑。

        “游泳池是什么？”每个字她都认识，但凑在一起就变成令人不解的句子。

        男教师说：“是一个装着很多水的……坑。”

        “池塘。”桃九九表示明白了：“公车是什么？雄性的载具？”

        除了这些，每个题目都很奇怪。

        男教师说，这些题目是为了考验她，看她知道不知道这些事的答案。还说这是非常重要的知识，只有懂得这些知识，才能在社会上生存。

        桃九九噗嗤笑。

        男教师问：“你笑什么。”

        “池塘要边灌水边放水放放满需要多少时间，公车时快时慢与另一辆公子在哪里相遇。人需要知道这两件事的答案才能生存。”她笑得停不下来。

        人真是疯癫。

        他们到底在干嘛？

        人的知识是奇怪的东西，财富也不是真正的财富，连生死甚至都不是真正的生死，只是一次次地开始、结束、重启在天地间轮回。

        可他们却将贪嗔痴演绎得这么认真。

        越认真，看上去却越荒谬可笑。

        琴仰止结束得比较快，桃九九做完卷子出来在走廊等了一会儿，琴仰止才回来。

        手里提着个有学校名字的塑料袋。

        里面装着很多东西。

        接两人进来的女教师送两人离开。这时候正在课间，远处的教学楼上许多学校趴在走道栏杆这向这边张望。

        但并不像外面的人那样激动。

        大概是因为这些人见习惯了广袖大袍的装束，他们之所以围观不是因为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打扮，而是在八卦这是哪个山门或哪个姓氏的人。

        虽然打车很贵，但两人还是打车回去的。

        修士不能在城镇或人群密集的地方中无故使用术法。两人穿着大袍，打车得些奇怪，如果坐公车会更惹人议论。

        到地方后，琴仰止带着她提前下车，那里有个菜市场，在进菜市场的路上有很多地摊，还有些狭小昏暗的店铺。衣架挤占了人行道，纸板上写了十元一件。

        但棉袄要贵一点。三四十块钱一件。

        桃九九站在街边看着对面街道上的店铺。

        虽然只隔着一条街，对面的店看上去富丽堂皇。

        二楼明亮的橱窗看上去特别漂亮，甚至还有模特专门试衣服给坐在沙发上饮茶的顾客看。没有看到一楼有门，大概是开在另一面。

        琴仰止付了钱，又带她去买了一点别的东西。

        两个提着大大小小的塑料袋往小区的方向走。路上遇到好几个同小区的邻居，大概是出来买菜的，琴仰止停下来和她们说话。

        扭头示意桃九九：“叫人呀。叫阿姨。”

        桃九九笑眯眯：“阿姨好。”

        大妈们很高兴：“小丫头长得灵得咧。十几了呀？读几年级呀？看打扮，这么小年纪就是修士了呀。”

        又神神秘秘向琴仰止打听：“是不是因为附近发生了什么异事，才驻扎在这里进行调查？放心跟阿姨说，阿姨绝对不告诉别人。”

        琴仰止说是单纯搬过来住，两人将信将疑。

        这个小区太破旧了。

        “阿姨，如果是要做调查，肯定一开始就穿得像普通人，隐瞒身份呀。”桃九九说。

        大妈们点头：“也是。”一颗心放回去，热情地说自己家里熬了汤：“一会儿来端点过去，一个大男人带个小姑娘，不容易的嘛。”

        和大妈们告别后，琴仰止带了点菜回去。

        回到家把东西住客厅一放，就进厨房。

        桃九九在外面，把买的衣服拿出来咬了标，都塞进洗衣机。

        琴仰止高声说：“明天我送你去学校，带你坐一次公车。之后你就自己去。一会儿我找个绳，你把钥匙挂脖子上，免得丢了。”

        “你不回来了？”

        “回啊。就是手里有个案子重新启动，但我不记得案情了，好多案卷要看。万一加班呢。”

        “那我去异事处等你下班一起回来。”

        “也行吧。你一个人回来也没饭吃，去那边可以跟我吃食堂。你把作业什么的都带上，还可以把作业写了。”

        桃九九拿起桌上的笔记本，翻开来里面像日记似地写着日期、天气和简要的记录，记载当天的案件，和自己都做了些什么工作，又有哪些怀疑。

        这是琴仰止从办公室带回来的。桃九九快速翻看了一下，上面都是公事相关。

        “那书包里面还有笔袋，笔什么的。你看见了吗？”琴仰止锅里太热吵得很，于是讲话声音很大。

        桃九九把本子放回原处，像是没动过那样。转身去翻那袋子东西。

        “在学校福利社买的。你是不喜欢，明天可以拿去换。”

        桃九九翻了一下：“挺好的。”

        “啊？”琴仰止没听清。抽风机转得呜呜的。

        “我说，挺好的！”桃九九大声说。

        顺手把东西放回去的时候，看到另一个袋子里有个软皮本子。

        被塞在男士棉袄袋子里，像是不想让人看见似的。

        “来端菜。”琴仰止叫她。

        两人吃饭的时候，桃九九问：“你还记得你去米镇是干什么的吗？”

        琴仰止说：“不是调查案子，就是些什么私事吧。”

        “你不想知道吗？”

        “随便吧。其它人告诉我，我会听，不说我也不会问。”琴仰止说，手里的筷子停了一下才继续：“也许我这样已经很多回了，所以才会这么麻木。我只是觉得，如果每一次死亡再复活之后，我都要去寻找上一次活着的一切细节，那么我就永远活在我完全可以不要去承受的旧的纠葛之中。永远被缠在一个线团里。”

        他虽然并不会有新的人生，但他似乎在下意识里已经决定，每一次都当做新的。

        对于过往，并不是完全拒绝的心态，但也不会去主动了解。

        “如果是什么重要的事，就算我不去寻找，它也会主动靠近，我想跑也跑不掉。”他对桃九九说。

        -

        桃九九吃完饭，早早地就回房间睡了。

        被子烘干后暖烘烘的，闻上去香喷喷是洗衣粉的味道。如果有太阳晒一晒，味道应该会更好。

        房间不太隔音，可以听到隔壁充做书房的小杂间里琴仰止时不时起身动作，椅子在地砖上摩擦发出声响。

        过了好久，琴仰止起身后就没有再回到椅子上。

        桃九九又躺了一会儿，听到卫生间淋浴打开的声音，才无声无息地坐起来，赤脚踩在地板上走出去，去了隔壁的小杂间。

        小房间里堆满了杂物，掉了漆的小桌上台灯开着，桌面收拾得很干净。她走近些左右看看，拉开左边的抽屉，里面放着那个放在男装袄子里的新本子。

        打开来，里面第一页已经写了字。

        像那本公事记录一样，第一行是日期、天气，但下面内容琐碎得多。

        她的名字自然也在其列，写的无非是从早到晚两人都做了些什么，看不出什么个人情绪。

        如果琴仰止以前，为防止失忆给工作带来的不便，所以记录了工作内容，但并没有记载私人生活的习惯。那为什么现在有了？因为怀疑她？

        如果他一直都有记载私人生活的习惯，只是将公事与私事分开记载在不同的地方，那米镇的时候也有记吗？那个本子现在哪里？一直在他身上只是她不知道？还是在那个死人身上被带走了？

        上面关于她又写了些什么？

        桃九九合上本子放回原位，出门停在狭窄的走廊，面无表情看着尽头的卫生间。

        毛玻璃门上时不时闪过琴仰止的身影。


　　https://fozhldaoxs.cc/book/80268742/64726415.html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fozhldaoxs.cc。顶点小说网手机版阅读网址：m.fozhldaoxs.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