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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雾妖畛境篇(七)


井壁上苔绿肥厚,砌石光滑,井边老妪一圈一圈摇着轱辘,吱嘎吱嘎地绞上来一桶清泠泠的水,老妪提气,弯腰抓住水桶提到井沿上,将手边的葫芦瓢扔进水桶里,满满的清水晃着圈儿漾出来,砸得石缝里勃勃生长的绿草一个满头。

        老妪提着水桶一脚深一脚浅地走着,迎面遇上个买菜回来的老妇,将手中坠胳膊的水桶往地上一放,两人开始唠家常。

        “我昨个夜里睡得不安稳,听见动静起了身,一看,龚家的小丫头大晚上带回来个跟她一样大的小女孩!”语气一惊一乍。

        “怎的?哪儿来的小女孩啊?”另一人与她一拍即合。

        “哎呀,你别说啊,那小女孩漂亮的很,一声不吭漂亮的像假的一样。”

        “真的假的,莫不是个哑巴?”

        “说不定就是,可惜了,不然这么漂亮的丫头谁舍得丢啊。”

        “是那龚丫头出去野,看见人家一个人就把她往家领。”

        “确实,那漂亮丫头身上也干干净净的,应该刚被抛下不久就被领回来了,没遭多大罪。”

        “那龚家可收了?”

        “收了收了!我亲眼看见他们把人往家里带了。”

        “那倒也好,龚家暴发户,做生意多的是钱,养得起一个女儿,也算是积德了。”

        “可不是嘛,龚家子嗣单薄,那么多房妾室也不见一个肚子有动静的,就主母还算争气,生了个一儿一女,诶是不是那龚元才不行啊。”

        “嘿你别说,我之前听他家当差的老仆说过,龚家长子不是从主母肚子里出来的!是从一个死了的妾室那抱来的。”声音被压低。

        “哎呦还有这事儿!平时看着那龚禹兴对主母可孝顺的样子啊,言听计从的。”那人掩口惊讶。

        “我也是听说,可别出去乱传嚼舌根。”

        “好好好”

        龚真珍和龚禹兴的小院儿在东边,庭院相连,此刻三人正站在垂花门旁。

        十四岁的龚禹兴沉闷地像块木头,低头对妹妹说:“昨天你出去乱跑,母亲很生气。”

        “娘又打你了?”龚真珍皱起小脸,有点愧疚。

        娘对她很好,可是对哥哥不怎么好。她小时候偷偷看过娘用长长的棍子打哥哥,吓得她晚上做了噩梦,可是在人很多的时候,娘会对哥哥很好,对哥哥温柔地说话,关心哥哥,就像对她那样。

        所以她有些搞不懂,娘对哥哥时好时坏的。不过娘不知道自己偷看过她好凶好凶地打哥哥,这是她的小秘密,回头要悄悄说给阿云听。

        想到阿云,龚真珍又开心起来。爹娘同意让阿云和她住在一个小院里,就在她房间旁的耳房里,她可以天天和阿云在一起啦,她不再是一个人孤孤单单的啦。

        在龚府的第一晚,丫鬟都离开之后,装睡的龚真珍一把掀开了被子,从床上跳了下来,去耳房将阿云拉到了自己被窝里。

        她神秘兮兮地给阿云看一个精致的匣子,献宝似的。

        匣子里有一只拨浪鼓,竹蜻蜓,泥偶人,几本连环画,吃了一半的牛轧糖,几朵不同颜色的干枯的花。

        龚真珍一样一样地拿出来,激动地将连环画举到阿云面前。画上一个个小人活灵活现,她不禁被吸引了视线。龚真珍见阿云目不转睛,得意洋洋地说:“很有意思对吧!”然后往阿云怀里一塞,大方地说:“送给你了!”

        她又用肉乎乎的小手举起拨浪鼓,咚咚咚地转着,双手一搓放飞了竹蜻蜓,竹蜻蜓一直撞到屋顶才掉下来。龚真珍小脑袋凑过来,认真地给阿云介绍:“这是我小时候最喜欢的拨浪鼓,不过我现在是大孩子了,玩拨浪鼓是小小孩子才干的事情。”

        “阿云,你小时候玩过拨浪鼓没有?”

        “啊!阿云是大白鸟,没有手,翅膀玩不了拨浪鼓,太可怜了。”

        “我把拨浪鼓也送给你吧,你现在有手了,可以玩啦,就像我这样晃”房间里又传出咚咚咚的敲击声。

        龚真珍继续翻着小匣子,突然可惜地呀了一声,捧起了干枯的花:“前几天放进去的时候还好好的。”她难过地想,这可能就是夫子说的好看的事物都是短暂的吧,古有人感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今有真珍叹花花相当美,只是要枯萎。

        阿云看着怀里的连环画和拨浪鼓,又看着胖娃娃突然长吁短叹起来。她伸手将枯花接过来,捧在掌心。

        然后忧伤的胖娃娃惊奇地发现,干枯的花瓣重新伸展开,变得饱满水润,鲜嫩欲滴。

        阿云在龚真珍目瞪口呆的表情下,将新鲜的花朵放入匣子中,然后看着龚真珍,生涩地说:“谢谢”

        这是连环画和拨浪鼓的谢礼。

        龚真珍看了一遍漂亮的花,又看了一遍,确认之后,开心地要从床上蹦起来。

        “阿云!你好棒!太厉害了太厉害了!”

        “花花会一直这么好看吗?”

        阿云点头。

        龚真珍兴高采烈地双手举过头顶,在床上乱蹦,一下子扑到阿云怀里,在她白生生的脸蛋上响亮地啵了一口。

        阿云虽然不明白,但是还是知道龚真珍高兴坏了,她也露出了一点笑。

        纱帐内两个小小的身影在微弱的灯光下靠在一起,笑作一团。

        龚府下人之前还在私下聊着新来的二小姐,可时间一长,府内众人没有几个见过这个二小姐,就像不存在一样。偶尔有人见到了,她也是静静地跟在大小姐身后,一言不发,也许真的是个哑巴。要不是二小姐长得太过漂亮,让人忍不住多看几眼,她真的就像空气一样缥缈无踪,不惹人注意。

        龚元才也听说了夫人做主收养了个小女孩,只是一直没有见到过,但这也无妨,家里的事一向夫人做主。更何况,他找人算过命,他是中年大富大贵的命,只是生财伴灾,也压住了子嗣香火,养个无家可归的小女孩积些德,能给自己的财路化去不少灾。

        说起子嗣香火,他前些日子养的外室最近呕吐爱吃酸,说不定是有了,得给她抬进府里,只是夫人那边

        龚元才坐在书房内,抬手招进来一个小厮,吩咐他去拨几个丫鬟把外面的施姨娘东西收拾收拾带回府里。

        小厮低着头不敢看他:“夫人说了,老爷这段时间不可以再带姨娘回府。”

        龚元才将手中账本一砸,冲小厮怒吼:“你再说一遍!老子这么有钱多几个小妾怎么了,你赶紧去办!再多嘴这个月的工钱别想要了!”

        小厮抖着腿连连应声,要退出书房。

        “诶。”龚元才喊住他:“悄悄去办,把人带回来,别让夫人知道了。”

        反正带回来后那头发长见识短的东西端着主母的架子也不能将人撵出去,她是不可能丢了面子的。

        施姨娘在晚上趁着天黑从后门进了龚府,当晚就被龚元才喊去房间了。

        几个月过后,施姨娘的肚子渐渐大了起来。

        “有了?”龚夫人正抬着手让丫鬟用院里摘来的芍药花瓣染指甲。

        龚夫人前一刻还倚在美人榻上让人伺候,下一瞬暴起抓起一把木盆里的芍药花瓣往烛火里扔,花瓣烧黑蜷曲,烛光晃动,照在龚夫人妆容精致,扭曲狰狞的脸上。

        龚夫人说要办宴会,邀请邻里和生意往来的客人,她往寺庙里捐了一笔善款,为新生子的降临祈福,她端庄稳重地迎接客人,她向众人倾吐与丈夫白手起家的辛苦,日日为家里子嗣单薄忧心,至此终有喜讯,心生感念,喜极而泣,然后拈着手帕拭去眼角的泪水,谦逊地听着客人潮水般的赞美。

        夫人之贤德,元才兄当真是三生有幸。

        夫人宽厚慈悲,定当福泽子孙。

        夫人风范犹如长孙皇后在世。

        人人脸上只有谄媚,嘴上只有奉承,她心里畅快又自得,她已经不再是那个被指指点点嫁了个窝囊丈夫又生不出孩子的年轻妇人了,这个家都是她一手撑起来的,是她精心修剪出来的花丛,她不允许有任何一只恶心蛆虫的存在。

        也该去解决蛆虫了。

        龚夫人亲自去给施姨娘送了许多山珍海味、安胎补品、布料衣裳、小儿玩物,去温和地嘘寒问暖。

        天色阴沉下来,墨色浓云堆挤在天空,乌压压的,让人喘不过气。

        龚夫人回到庭院,带回来一盘血淋淋的东西。

        是个已经成形的胎儿。

        轰隆隆的雷声震天响,闪电撕裂了苍穹,豆大的雨点砸了下来,肆虐地冲刷着庭院里的泥土与血水,铁锹被扔在雨里,那盘血淋淋被丢进坑底,灼眼的鲜红流进黝黑的土里,被一铲一铲的泥土盖上,和芍药花种永远留在了无边的黑暗里。

        等雨停,这里就会开出世上最鲜艳最妖娆的芍药。

        寒来暑往,岁月不居。

        龚真珍的丹青已经进步到夫子都没什么好教的了。

        在礼仪、女红、弹琴、茶艺、围棋等许多让她头疼的授课里,唯有丹青是她最喜欢最擅长的。其他的都半途而废,而她的丹青让授课的夫子都赞不绝口。

        她喜欢在纸上泼墨作画的感觉。

        授课的夫子临走前送了龚真珍一盒从边夷带回来的珍贵颜料,颜色鲜艳,告诉她,她是他教过最有天赋的弟子。

        龚真珍一直悉心保管着。

        这天碧空如洗,下了一连半个月的绵绵阴雨终于放晴,空气里混合着新鲜的青草味和土腥味,深吸一口气犹如打通了天灵盖,通体畅快。

        龚真珍颇有兴致,拿出了那盒颜料。她伏在案前,歪着脑袋想画什么。

        阿云坐在一边读志怪小说,她还是不喜说话,却依旧喜欢热闹的地方热闹的人。

        龚真珍想起了娘庭院里种满的芍药,那样鲜艳漂亮,用这亮堂的颜色画正好!她嘿嘿笑着落笔,流畅勾勒。

        一朵娇俏芍药跃然纸上。

        然后画什么呢?有了花,那再添只鸟吧,画成一副花鸟画!

        画什么鸟呢?龚真珍视线落到阿云身上,她见过最漂亮的鸟呀。

        于是雾气消散过后,阿云变回了雾鸟,给龚真珍照着临摹。

        龚真珍说,她要将所有喜欢的颜色都画到阿云身上,这样才不辜负了这盘珍贵颜料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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