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七章 离别

　　那一队官兵沉默站在原地，不知道从哪一刻起，倏然有人扬起了长枪，将对着敌人的武器，刺向他们本该守护的民众的后背。
　　他们是尹岸新征上来的兵，是从因为饥荒无人生还的家中逃离的贫民，成为官兵只是为了一口饭吃。
　　不同于原本就需要高价军饷、四处烧杀抢掠的军队，他们只要一点点铜板，让他们足以存活。
　　也正因如此，原本的他们，还留有一股人性。
　　然而现在，这最后的一丝人性也消失殆尽。
　　随着长枪尖锐的头刺入欣喜抢钱的灾民背后，贯穿、又毫不留情拔出，飞溅起艳丽的血液，在半空中凝结成殷红的花，那队官兵的眼里，也逐渐染上了血色。
　　灾民眼底的喜意被猝不及防的痛楚覆过，随即黯淡成了灰色。
　　也有人反应过来企图反抗，但饥肠辘辘又赤手空拳的灾民，哪里打得过愤怒的官兵。
　　闹事者四十又一，被官兵屠戮殆尽，无一存活。
　　后朝的史学家此事时，将其称之为四一事变，是有史以来灾民暴动的开端。
　　后事暂且不提。
　　此时，松懈下来的官兵们喘着粗气，将自己被踩踏致死的伙伴轻轻抱起，踏过遍地尸骨，布鞋被鲜血浸染。
　　萧静婉皱眉，望着那队官兵远去的身影和两侧避如蛇蝎的灾民，冷静分析：“看来尹岸要维持不住城内的秩序了。”
　　“在这样的情况下，就算尹岸调派再多的军队以此维护皇权，恐怕也难成大事。现在的百姓，已经不是他能控制的了。”
　　唐亦安沉默不语，只微微颔首。
　　萧静婉一语成谶。
　　后来的半个月里，二人经常乔装行走在江南城镇的街道上。
　　不同于最初，只有城外的小道上堆积饿殍，现今即便是在城镇中，腐烂的尸体也不在少数。
　　即便尹岸派人清理，但在不见天光的小巷中，依旧堆积成丘，惹得蝇虫飞舞肆虐。
　　伤亡的数量增加，越来越多的百姓开始无视知府、县丞等官员，甚至无视圣旨皇权。
　　底层百姓没读过书，他们不知道何为忠君、何为大义，曾经的他们畏惧皇权，是因为抗拒等同死亡。
　　但是身处顺从皇权，依旧要面临死亡的年代，圣旨在他们眼中也不过就只是一纸空文。
　　在萧静婉意料之中的，尽管尹岸调兵镇压，也没能解决矛盾，反而加重官民之间的冲突，矛盾频发。
　　大厦将倾。
　　萧静婉一直在等待的时机到了。
　　这也就意味着，唐亦安是时候出发，跟前朝大将军留下来的将士们再度会和，准备武装。
　　在唐亦安曾经的建议下，原本的军队被整个拆散，加入到灾民的队伍中去。
　　经过半年不到的时间，已经在其中混得如鱼得水，甚至还暗中召集了外编部队，作为起义军的一员。
　　一切都朝着对唐亦安有利的方向发展。
　　只是，尽管萧静婉理智上知道唐亦安不得不去，还是因为对此行凶险心知肚明，而担忧他的安危。
　　“唐大哥。”犹豫良久，向来选择权衡利弊的萧静婉，这次在思考完之前，便出声喊住唐亦安收拾行囊的身影，“要不，我和你一起去吧。”
　　“现在的我有治愈的能力，若是在起义过程中有弟兄受伤，我也能帮上一点忙不是？庄子这边的情况基本稳定下来，远离城镇中心，平日里也没什么大事需要我操持，原本安排梓人加固的围栏也已经完成。”
　　“现在，这个庄子的日常维持已经基本不需要我了。”
　　萧静婉静下心，有理有据地将自己的诉求和原因一条条分析，看得唐亦安目光骤然柔和。
　　面对爱人的关怀和呵护，他又有什么理由拒绝呢。
　　尽管前路艰险，但是唐亦安知道自己深爱的女子，绝对不像寻常人那样软弱。
　　她有足以自保的能力，和熊熊野心。
　　唐亦安了解萧静婉，若是此刻他拒绝她的帮助，她才反而要恼怒。
　　“好，婉婉，我们一起去。”唐亦安眉眼含情，放下手中叠好的衣物，伸手牵住萧静婉的手，久久不分开。
　　于是，在将庄子里的一切事务移交给柳士安和吴霖行后，萧静婉决定和唐亦安一同离开，与将士们汇合。
　　“吴霖行，照顾好小桃，不要让她受苦。”在小桃泫然欲泣，哭得忘乎所以的时候，萧静婉低声珍重道，“等我们回来。”
　　吴霖行点头保证：“您放心，在下就算拼了命，也会保护好她的。”
　　萧静婉笑笑，最后看一眼庄子后，翻身上了马车。
　　因为怕柳氏哭成泪人，柳士安和萧寒一起陪着她在院子里静坐，不来送行。
　　只是当马车驶出后，眼尖的唐亦安回头时，却看到了站在高处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柳氏，和一侧沉默站着的柳士安与萧寒。
　　“婉婉。”唐亦安当即停下马车，喊了声闭眼假寐的萧静婉，轻声道，“夫人在看你。”
　　“阿娘？”
　　萧静婉掀开帘子，探头出去。
　　没有唐亦安的目力，萧静婉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身影，靠着熟悉度依稀辩解出柳氏三人。
　　正与挥手，却依稀望见柳氏一手抬起捂住口鼻，一手大幅地挥了挥，又摆摆手，示意告别。
　　萧静婉收回汹涌的泪眼，招招手，放下帘子闭眼：“走吧，唐大哥。”
　　马车再次启程，这次，不再停下。
　　只是离去的二人不知道，在此时被尹岸以强硬武力镇压下的短暂和平的江南，正酝酿着一场针对柳家人的巨大的阴谋。
　　事情要从一场床笫之欢说起。
　　由于逐日增加的暴乱，尹岸的脾气见长，在调兵前往镇压的同时，他的酗酒次数增加。
　　常常烂醉如泥，又喊来萧静柔伺候。
　　见到与萧静婉有几分相似的萧静柔被自己压在身下，尹岸不知为何，口吐一句“你脖颈间的彼岸花怎么不见了”。
　　在萧静柔起疑后的追问下，喝醉后的尹岸缓缓说出萧静婉脖颈处的秘密。
　　气急自己夫君醉后还想着萧静婉那个贱人的萧静柔，当即安排自己的护卫，将这一秘密散布。
　　于是，事情开始变得一发不可收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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