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万家灯火

陆玖万牵起田小可的手，不顾众人诧异的目光，快步朝门口走去。田小可抱着羽绒服，踉踉跄跄，一路小跑，才勉强跟上他的脚步。

        夜空又飘起了小雪，细小的颗粒状，落在地面上，只有薄薄的一层，像蛋糕店里诱人的糖霜。他们穿过熙攘的人群，穿过曲折的小道，终于在一处僻静无人的雪地里站定。二人相对而立，各自平复气息，握在一起的手心有些潮湿，却仍旧牵着，没有分开。

        “小可，你刚说什么？”陆玖万的声音微颤，眼底既有惊喜，亦有惶恐，更多的则是期待，“里面太吵了，我没听清。”

        方才，她的声音像从遥远的天际传来的，轻飘飘，没有重量，仿若风一吹就散了。太虚幻了，一点也不真切，一丁点的声音都能将其覆盖，更何况是今夜遍及全城的喧嚣。

        故而，纵使是自己亲耳听到的，他也不敢确信，定要听她再说一遍，才能安心。

        可是，有的话，只有说一遍的勇气，第二遍便胆怯了，尤其是在此等冬日夜晚，凛凛寒风之中。此时此刻，面对陆玖万炽热的目光，田小可无处藏匿，像被架在炉子上，火烧火燎的。她紧紧抱住怀里的羽绒服，盯着一旁用积雪堆起的小人，不知不觉入了定。

        “小可。”他轻声唤回她的思绪。

        “我……”田小可刚吐出一个字，便接连打了几个喷嚏。

        陆玖万这才发现她的羽绒服还是敞开的，里面只穿了一件单薄的v领毛衣，颈部和锁骨全都裸露在外，没有遮蔽，许是吹了风的缘故，已微微泛红。陆玖万忙把田小可拉到砌着红砖的墙边，挡在她的身前，隔住了大半的风霜。他俯身替她将衣服拉链拉到顶部，又戴上帽子，然后接过她一直抱在怀里的黑色羽绒服，披在她的白色羽绒服外面。

        陆玖万的羽绒服又大又长，田小可整个人都被罩了起来，她抬手想取下来，却被陆玖万制止了：“穿上，别感冒了。”

        “我不冷。”田小可看着对方身上的单衣，语气里带着几分焦急，“你穿得这么少，若是病了可怎么办。”

        陆玖万的心底涌过一股暖流，再次开口时，声音愈发轻柔：“我是男子，没那么容易生病的。”

        此刻，他身上的蓝色西装配着橘发，像是夏日海边的徐徐凉风与橘子汽水，冰凉中带点甜味。田小可想起初见时的光景，那个闷热中带着丝丝凉意的，青柠味的雨夜，一时有点晃神，沉默了片刻，才道：“才不是呢，第一次见面你就生着病，过了许久才好。”

        “记性这么好？”陆玖万的语气里带着几分戏谑，眼神却满是暖意，“看来小可一直很关注我啊。”

        田小可轻咬嘴唇，抬眸瞪了对方一眼，一时没忍住吸了吸鼻子，气势上忽然矮了一截。

        “还说不冷。”陆玖万嘴角含笑，抬手替她拢了拢衣帽，语气也软了下来，“小可，我只要你一句话，说完就回去。”

        田小可垂下眼眸，视线扫到他冻得通红的手，顿时心生不忍，眼眶不觉有些酸涩，声音也哽咽了：“玖万……”

        这一声惹得陆玖万心底微颤，她从来都是连名带姓的叫他，如此亲昵的称呼还是头一遭。没等反应过来，她已缓缓抬眸，直视他的眼睛：“我喜欢你。”

        陆玖万满脸震惊地望着田小可，一时僵在了原地。

        田小可握住他的手，轻轻包裹在自己的掌心，他的手掌比她的大，只能勉强包住，冰凉的触感从手心传来，抚平了内心的燥热。

        陆玖万这才醒过神来，一把将田小可拥入怀中，俯身凑在她的耳边，轻声说：“小可，我也喜欢你，很喜欢，很喜欢……”

        “我知道。”田小可把脑袋埋进陆玖万的怀里，轻轻挪动身子，找了个舒服的姿势，手臂环在他的腰间，听着他的心跳，闻着他身上独有的青柠味。

        她平生第一次如此贪恋一种味道，像中了蛊，戒不掉。

        远处有学生在放礼花，引子被点燃，如同乘着火箭，疾速冲上云霄，即刻化作焰火，在飘雪的夜空中绽放，又破灭，如昙花，似琉璃，转瞬即逝，只剩一地的灰烬与落寞。

        随着星火的降落，一颗晶莹的泪珠从田小可的眼角滑落。她偷偷抬手抹去眼泪，离开陆玖万的怀抱：“玖万，我有话和你说，很长，咱们找个暖和的地方吧。”

        陆玖万看着田小可莫名红了的眼眶和鼻尖，瞬间冲淡了喜悦，心里隐隐生出几分不安，面上却不露分毫：“好。”

        ……

        这家餐厅是一早订好的，陆玖万原以为今晚可以早些结束，然后带田小可来这里跨年，谁知竟耽搁了那么久，到达时已是凌晨一点。好在今天是节庆，餐厅尚未打烊，里面还有不少客人。

        陆玖万订的是一间包厢，不仅僻静，还有一扇落地窗，能够看到外面的景致。此刻，此起彼伏的烟火映在玻璃窗上，五彩斑斓，为这里添了几分情趣。二人坐定后，田小可率先开口：“有酒吗？”

        陆玖万有些意外：“想喝酒？”

        田小可点了点头：“恩。”

        “喜欢喝什么酒？”

        “啤酒就可以。”

        陆玖万不清楚田小可的酒量，只点了两瓶啤酒，向服务员要了开瓶器，亲自打开，倒入玻璃酒杯中，液体升至三分之二处，停了下来，杯子里几乎看不到泡沫。

        田小可端起酒杯，一句话也没说，仰头一口饮尽，然后拿起桌上的啤酒瓶，再次倒满，整整一杯酒，泡沫占了大半。

        “慢点喝。”陆玖万按住酒杯，夹了一块牛肉，放在她的盘子里，“先吃点菜。”

        田小可伸手轻轻扯了扯陆玖万的衣袖，把他拉到身边坐下，低声说：“玖万，我有话和你说。”

        陆玖万握住田小可的手，放在手心里摩挲，她的手指冰冰凉凉的，带着寒意：“想清楚了？如果是秘密，可以不说。”

        “想清楚了，只是……”她是经过深思熟虑的，但是还没想好从何说起。

        陆玖万猜到了田小可的心思，从衬衣口袋里掏出一枚小巧的骰子放在她的手心：“咱们掷骰子比大小，赢的人提问，输的人回答，若是遇到不想答的问题，可以选择喝酒。”

        “好。”田小可喜欢这个提议。

        第一局骰子落定，一个四点，一个六点，田小可输了。

        田小可坐直身子，理了理衣袖，严阵以待。陆玖万打眼瞧着她，沉吟片刻，才缓缓开口：“小可今年多大了？”

        “这是什么问题啊？”田小可哭笑不得，“换一个吧。”

        “不换。”陆玖万含笑指了指酒杯，“如果不想回答，可以选择喝酒。”

        “27。”这很好回答，没必要认输，只是在她看来完全算不得秘密，平白浪费了机会，着实有些可惜。

        “才比我小一岁，看上去倒像刚成年。”陆玖万不以为意，依旧从容淡定，不紧不慢地掷骰子。事实证明，他是有这个资本的，因为接下来他又接连赢了三局。

        “几岁上的小学？”

        “5岁。”

        “哪所学校？”

        “……21小。”

        “几班？”

        “2班。”

        都是一些稀疏平常的问题，田小可却嗅出了不同寻常的味道。直觉告诉她，对方意有所指，她隐隐觉得似乎有一条线即将浮出水面，但始终理不出头绪，拿骰子的手不觉渗出了汗。

        到了第五局，田小可终于赢了。今日是坦白局，她原本只是想把自己的秘密告诉陆玖万，但鬼使神差变成了游戏，平白又生出了胜负欲，终于赢了一局，获得了提问权，反倒不知该问些什么。

        “怎么？问题还没想好？”陆玖万不动声色将田小可面前的啤酒换成了牛奶，“小可真就没什么想问我的？”

        田小可抬眼忽然扫到陆玖万眉间的疤痕，灵光一闪，有了主意：“三年前为什么留下来？”

        “……”陆玖万手上的动作僵住了，脸色也不大自然，“养病。”

        “什么病？”

        陆玖万很快恢复如常，食指弯曲，轻叩她的鼻尖：“这是另一个问题了，等小可再赢一局，我再来回答。”

        田小可撇嘴表示不满：“你就这么笃定我赢不了？”

        陆玖万笑而不语。

        心诚则灵，第六局田小可又赢了：“这次可以回答了吧？”

        问题不难回答，也算不得秘密，他只是没想到她会对这个感兴趣：“车祸伤到了脑部，调养了一段时间，后来索性就留下来了。”

        田小可心上一紧，身体前倾，拉住他的手，追问到：“严重吗？”

        陆玖万回握住田小可的手，眉眼含笑，轻声安抚：“不碍事的，已经痊愈了，只是要定期去医院做检查。”

        “那就好……”田小可有些后怕，瞬间蔫了下来。

        陆玖万把骰子抛向空中，稳稳接住，五指合实攥在掌心：“再来一局？”

        “恩。”田小可情绪低落，没了兴致，只胡乱点了点头。

        陆玖万摊开手掌，骰子静悄悄地躺在手心，六点朝上。他用两根手指捏住骰子，含笑递给田小可。田小可接过骰子，随意抛出，落在桌上，原地翻滚了数周，终于停了下来，两点朝上。

        这一局又是陆玖万胜出。

        “最后一个问题……”陆玖万正襟敛容，表情讳莫，“小可，你是不是……不属于这个世界？……或者说……是不是已经超脱了生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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