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第23章

他连连应“好”，然后小心翼翼的把背上的小孩放了下来，抱在怀里，附身过去想听他在说些什么。

        小麦突然笑了笑，在他耳边轻轻说了声“谢谢”。

        本来苏星野情绪控制的很好，可是从听到这声谢谢起就再也没忍住，眼泪不受控制的往下流，声音颤抖着一遍遍的回他“没关系”，等发现小麦又开口想说话的时候他才停下来，一边擦眼泪一边听他说话。

        “阿苏，给你取个名字吧。”他说话很慢，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尽了所有的力气，吐出的热气化成一团团白雾，散开在苏星野耳边，让他的话也变得温暖的不行。

        苏星野拍着他的胸口给他顺气，满口答应着“好”，哽咽着说，“你说叫什么，你给我起。”

        立麦好像早就想好了似的，在他耳边慢慢开口，“我、我见过你肩上的星星，叫星野，好不好？”说完他又笑了，好像很满意自己起的这个名字。

        苏星野看着他笑，本来也想笑一笑哄哄他，但小麦嘴边的白雾慢慢化开，笑意凝固在脸上，眼睛也慢慢阖上，像睡着了一样，但是苏星野知道，他的小麦再也醒不过来了。所以本来准备扬起的嘴角也凝固住了，僵在脸上哭笑不得，表情格外扭曲，好一阵过后才趴在立麦身上哭了出来，他哭不出声音，却比这个冬夜更凄凉、更孤寂。

        他在城外找了片土地，徒手将立麦掩埋了，他没有钱，所以小麦连幅棺材也没有，一张草席，为他的死后蔽了体。

        他浑浑噩噩的，因为不会写字，所以坟头连立麦的名字也没有留下，但是他不能让小孩死后没有姓名，所以最后只能用手指，照着记忆中的样子，歪歪斜斜的在他的墓前写下了“阿苏”二字。

        立麦，如果你能看见，那下辈子，就来找我吧，找阿苏，找苏星野，到那时，我们都会有一个家。

        苏星野，会替立麦活下去；阿苏，陪着立麦葬在此地。

        天上又开始纷纷扬扬的飘着雪花，苏星野身上没了力气，怎么也站不起来，他索性就顺势一躺，让雪都飘落在他身上，他不想再去考虑那些难解的事情，不想再回去那个已经没有留恋的小院，阿爹阿娘，你们究竟什么时候才会带我回家呢，这是苏星野有意识时心里的最后一个念头。

        大雪下了一夜，天儿也愈发冷了，他以为自己会被埋在那片雪地里，但是等苏星野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心中不由得打了一个激灵，开始警惕的观察四周，最后目光定格在房子中央火炉旁边坐着的男人身上，他想开口询问，声音却格外嘶哑，只能用力扯着嗓子说了句，“你是谁？”

        男人自然听到他的话了，但是他没理，自顾自的将火炉上的水壶提起来，走到一旁灌进暖水瓶里，苏星野这时才发现，这个男人是个瘸子，他的眉头微微皱了皱，眼里满是不解。

        男人灌完水后，才回到炉子旁边，拿着火钳拨弄着炭火，突然开口反问他，“你父亲是谁？”

        男人的声音有点低沉，说起话来有点儿不怒自威的意思，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苏星野觉得他并没有恶意，但是男人这个问题却让他更疑惑了。

        “一个哑巴而已，难不成你还认识？”

        男人突然转头盯着苏星野看了好一会儿，看的苏星野都觉得自己脸上是不是有什么可怕的东西，但是男人看完之后，又突然笑了，“可怜啊。”

        “可怜什么？”从醒来到现在，苏星野觉得面前这个男人每一处都充斥着神秘，他的每一句话在苏星野听来都驴头不对马嘴。

        男人将炉盖封上，一瘸一拐的走到苏星野面前，抬起他的下巴左右摇晃，苏星野伸手去打他，但显然他的反抗对男人的动作毫无影响，只能任由他端详自己的脸。

        男人好像看够了，抽回手甩了甩，“小子，你老子可不是什么哑巴。”

        苏星野不知道他在说些什么，因为自从他有记忆起，哑巴一直都是哑巴，他心里一直笃定，那便是自己的父亲，所以此刻，他的语气带上了愠怒，“你胡说什么，我爹娘来这里挣钱了，过不了多久就会带我回家。”

        “你知道护城河边有座坟墓吗？”男人没理他的话，又自顾自的开口问他。

        苏星野心里一阵阵的赌气，这会儿他已经不想回答男人奇怪的问题了，所以没好气的回他，“不知道，你说的我都不知道，你要是没什么事就让我走。”说完也不等他回答，掀开被子径直就往外走。

        男人也不拦他，等他走到门口才开口，“还钱。”这是个肯定句。

        苏星野回头疑惑，又重复了一遍他的话，只不过是个疑问句，“还钱？”

        “嗯。”男人点了点头，非常肯定的回答了他的问题。

        苏星野都快被他气笑了，他歪了歪头，抱着胸回道，“我什么时候欠你钱了？”他在“你”字上咬的格外重，好像在说，我和你有什么关系一样。

        男人也不急，还是慢慢悠悠的说，“你，睡了我的床，喝了我的药，不给钱？”他把“你”字也咬的重了些，好像在和苏星野较劲一样。

        苏星野局促的把抱着的手臂放下，恨不得把自己刚刚睡过的那张床盯出一个洞来，他是拿不出钱来的，所以只好嘴硬道，

        “床不是我想睡的，药也不是我想喝的，你乐意管我，就该考虑到我没有钱。”

        他说着自己都觉得自己有理了，于是站的愈发笔直，好象这样自己就会更有底气。

        但是他没想到，男人没有再为难他，只是“哦”了一声，然后又开口说，“半年之前，街上死了两个人，像是乞丐。”

        苏星野心头一震，觉得他是有意提醒自己什么，也一瞬间联想到了哑巴和疯子，但是他不愿意相信，这个人为什么像什么都知道一样，但又不肯直说，所以他虽然心慌，但也只是半信半疑。

        “和我有什么关系？”苏星野说这句话的时候显然有点儿底气不足和害怕，他不愿意在这里多呆，因为感觉自己的一切都被眼前的男人看的透彻，仿佛一个透明人一般。

        男人不管他究竟想不想听，也不管他已经往外走去的步伐，还是自顾自的说，“回去找找吧，有证据的。”

        苏星野步子没停，但是男人的话他还是听见了，他不懂这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回去找，究竟是回哪里找。

        他漫无目的的在大街上走，最后还是不自觉地回到了那个小院，只是如今这里没了小麦，他也没了对这里唯一的牵挂，只是无路可走时，除了这里，他也没有地方可以去。

        究竟什么时候，他才能回到自己的家呢。

        他还是迈着脚步进去了，不过这一次，他显然因为夜不归宿惹怒了那个人，所以他刚一进去，就被人提着领子拽进了大堂上，门外一堆小孩趴在那里围观，小声的讨论着，但并没有一个人敢进来为他说些什么。

        那人也不管他为什么夜不归宿，直接指着他鼻子问还有另一个小孩呢？

        不知道为什么，苏星野心里竟然无比平静，丝毫没有惧怕，只有一点，那就是为小麦的哀伤，他也没瞒着，也不管男人的气势汹汹，平静的说了句“死了。”

        男人好像一时没搞明白，反问他，“什么死了？”

        “那个孩子，发烧，烧死了。”

        男人有一瞬间的怔愣，但反应过来就直接一鞭子抽到了苏星野身上，嘴里还念念有词，“死了就死了，你跟我这什么态度，难不成还要我给他收个尸？什么东西。”说完还啐了一口。

        苏星野没答话，鞭子一下一下的落在他身上，但他一声都没吭，只是从嗓子眼里发出些闷哼来。

        最后男人消了气，才让人把一头冷汗、背上已经不成样子的苏星野带了下去。

        苏星野回到他和别的孩子住的地方，便再也忍不住发抖的腿，一下子跌坐在床上。

        他怕后背上的血迹干了之后会和衣服黏在一起，所以干脆把衣服先脱了，还好冬天的衣服厚，他也只是受了些皮肉伤。

        他后背上血肉模糊，看起来有点吓人，所以周围的孩子都不敢上前，最后还是一个比苏星野大一点儿的孩子走了上来，他和苏星野平时的关系还不错，只是没有小麦那么好而已。

        “阿苏。”他开口叫了叫他，然后将手里的药瓶塞给他，这是他们这些孩子偷偷攒钱买的，平时就怕谁惹了男人不高兴，受这皮肉之苦。

        苏星野伸手接过，回了他一声谢了，不等男孩再说话，他又开口，“以后不要叫我阿苏了，叫苏星野吧。”

        “为什么？”男孩发出了疑问，其他孩子也好奇的瞅着他们。

        “没什么，这是我的名字，你们就这么叫。”苏星野摆了摆手，显然不愿意多说。

        那孩子看苏星野有点不耐烦，也就没在说什么，答应了一声便走了。

        看见这个情况，其他孩子也犹豫着散开了，只有一个小男孩还看着苏星野一动不动，好像是在内心里给自己打气，最后总算鼓起勇气走了上来。

        苏星野也看着他，疑惑地等他先开口，但是男孩站了好一会儿，还没开口，眼泪就先争先恐后的掉了下来。

        苏星野这才意识到，这个男孩平时和小麦也玩的很好，是除他之外的另一个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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