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百叶莲

“阿音这丫头最近也不知道怎么了，也不爱听故事了，十天半个月也见不到个人影儿。”

        玉沙站在霓裳阁门口啃着果子，朝热闹的街市北面张望着。

        “阿音肯定在刻苦练功呢，看你天天闲得，少练一点儿都是好的，那三脚猫功夫看得我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烟罗这边招呼着客人，抽着空就回头训了玉沙两句。

        “啊——切！”

        这边厢，谷音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谁在念叨我，”谷音揉了揉鼻子，“肯定是玉沙那丫头。”

        说着，她把手中的衣服递给了白泽。

        “这是我阿爸的衣服，我看你身型与他差不多，穿着应该是合适的。”

        白泽接过衣服，转身去林中换好出来。

        白泽身姿挺拔，宽肩细腰，一身玉白云锦缎袍衬得他隐隐有一股气势。

        谷音呆呆看了片刻，遂满意地点点头：“我就说，还是白色更衬你。”

        这些天，她日日送吃食给白泽，白泽待人十分客气有礼，谷音也对这温润书生生出了几分好感。谷音开始时纠结许久，要不要把发现这凡人的事情告诉族中长老，可想起那条“凡知晓秘境之生人者，杀无赦”的铁律，心中不忍。想他只是个人间儒生，只想着快些治好他，将其记忆抹平便送他离开灵津。

        晚间她便去药王的屋子里翻阅有关药理的书。药王的草药她全给试了个遍，可白泽的伤口不知怎的，总也不见好。每天拆开纱布给他换药时还是一片血肉模糊。于是便猜想是有毒在伤口处作祟，让它无法长好。

        但白泽反倒安慰她自己已无大碍。每次见她，都与她说人间有趣的话本子，比玉沙干巴巴的故事动听得多。因此，谷音也乐得每日来照顾他。

        “那白娘子最后可被救出来了？”

        两人坐在灵津河畔，谷音追问道。

        “有人说有，也有人说没有。”

        谷音没有再追问，轻叹口气：“这许仙，真是可怜。”

        “为何是许仙可怜？”白泽问。

        “这世间最难得的便是真心，他轻而易举得到了，却轻易就放弃了。”

        谷音抬眼望着月亮。

        “但是白娘子也骗了许仙啊。”白泽补充道。

        “是，”谷音点头道，“许仙可以离开她；但他却选择了最残忍的方式。诛心之举，比杀人更残酷。”

        白泽怔了怔，看着她笑道：“你把真心看得很重。”

        “家人相伴，朋友相识，爱人相知，真心比什么都重要。没有真心，这日子不但会过得索然无味，还会慢慢将一个人活生生熬死，”谷音郑重道，“我们魔族皆是如此。若是相交，定是付出一颗真心；如若不对付，那便不相来往，不会刻意欺瞒。”

        白泽面色如常，心中却是讥讽这魔女惯会虚与委蛇。

        他心道，昆仑九天之上尚且勾心斗角，更何况是罪行累累的魔界。若轻易交出真心，恐怕只会被笑话成愚蠢之徒。

        谷音说完，想起了什么，忽的伸出食指，触向白泽眉心。

        还是空白一片。

        白泽皱眉。这是谷音第二次戳他眉心。

        “你这是作甚？”

        谷音缩回手。

        “我啊，”谷音故作轻松道，“天生就有一种本领，能看到他人真心。”

        白泽一愣，拳头已被他攥得发白，神色自若问道：“你在看我的真心？看到了什么？”

        “我什么也没看到，”谷音轻叹口气，摇摇头，“阿泽，你为何没有真心？”

        白泽神色一黯。

        他自小在昆仑长大，父王母后对自己颇为爱护，但他自小便感情淡薄，无论遇到何事，情绪都难有什么变化。众仙皆道他天生是当君王的性子，他却觉得这世间没趣儿得紧。心里，总是冷冰冰的。

        看他神情黯淡，谷音想他恐怕是有什么隐痛，当下也不问了，拉着他的手道：“快看快看，今天是满月！对着满月许愿，愿望就都能实现。很灵的！”

        见白泽半天没有反应，谷音转头，却见他盯着自己拉他的手。

        谷音瞬间红了脸，忙松开手，指着月亮道：“快许愿！”

        她双手合十，声音虔诚：“我希望阿泽能早点好起来，回到姑苏城去。”

        谷音还是身着一身艳丽的赤红罗裙，月光打在她脸上，却有几分圣洁。

        白泽看得有些失神。

        谷音许愿完毕，转头看向白泽，撞上他漆黑幽深的瞳。

        之前没察觉，这男人眉眼秀丽，但棱角分明，鼻梁高挺，端得是一股子沉稳的王者气质。

        谷音有些不好意思，率先扭过头去。

        “阿音姑娘，”白泽突然认真道，“你生得很美。”

        谷音脸一下子通红，呆呆看着他，须臾间，腾得一下子跑走了。脚步无章，看起来像一只慌乱逃跑的兔子。

        这是真心夸赞呢。虽然是魔女，却也是世间罕见的美艳绝色。

        白泽心想着，却不知谷音为何一溜烟跑走了。

        他默默抬手，在地上随意用灵力留下一个记号。

        整个时泽的地形，也差不多快摸透了。

        这段时间，在白泽“阿音姑娘的法术实在是精湛绝妙”这样没有底线的吹捧下，谷音对自己的法术无比自信。毕竟在她成长的这两百年里，除了玉沙，没有比自己修为更低的人。在白泽这个“凡人”面前，想来自己也是法力高强之人。因此来看白泽的时候，谷音也时常表演些小法术，以获取一些悦耳的赞美。

        “变！”

        三片竹叶尽数幻化成了鸟雀，扑腾着翅膀朝白泽飞去。

        谷音心中不无得意，手摆在身后，等着白泽的反应。

        “阿音姑娘，这法术实在是妙！”

        白泽强忍尴尬，夸赞着，却已想不出其他的措辞，只这一句翻来覆去地用着。

        他本想诓谷音使出一些魔族禁术，试探魔族实力深浅，没想到变来变去，竟都是修行初阶的法术。他不知谷音是耍心眼故意隐瞒实力，还是真如第一次救他时只有那般三脚猫功夫，只好耐着性子奉承。

        谷音满意点头，过来拍拍他肩：“没事儿，你不用羡慕。我昨晚已经下定决心，做你的师父。”

        白泽目瞪口呆，抬眼看她：“你，教我？”

        “是啊，我教你。我虽然不厉害，但带你这个徒儿入门，却还是绰绰有余的。”

        白泽久久无言，表情连着动作一起僵住原处。

        谷音却已经自顾自拉着他在树林里坐下。

        “跟我学。先气沉丹田。”

        说着，她深呼一口气，双手下沉，压在丹田处。

        白泽无奈，只得照做。

        “对对对，你这个动作，很有悟性。”

        谷音站了起来，双手摆在身后，很有一副师长的样子。

        “感受到气了吗？放松下来，心静下来，慢慢感受气在你体内的流转。”

        谷音摇头晃脑地教育道。

        白泽紧抿嘴唇，心中腹诽：这魔女不知哪里学来的修习之法，实在是愚笨不堪。

        “不要抿唇！要专心！不然怎么会有进益！”

        谷音提高音量训斥道。

        白泽心中憋闷，却又不得不照做。

        “对对对，保持这个状态。日后啊，你每天都要这样打坐一个时辰，时间久了必定大有益处。”

        谷音添油加醋胡扯道，十分享受这教书育人的感觉。

        白泽坐定片刻，实在是受她不了。趁谷音喝水时，左手一转，轻轻掐了个决，对着对面山崖弹去。

        白光一闪，那山崖轰隆隆声响起，竟是被震掉了一大块。

        谷音寻声望去，却是神色一喜。

        “是百叶莲！”

        白泽愕然。他本是想转移谷音的注意力，没想到瞎猫碰上了死耗子，竟真的发现了好东西。

        那百叶莲莲生百叶，百叶光华流转，在百丈高处熠熠生辉。

        “这百叶莲一般都是藏在山崖最陡峭处的石壁内，是相当难寻的一味解毒药材。今天竟被我们发现了。”谷音仰着头，兴奋道。

        “阿泽，你在这里等着，我去把它采下来。”

        “喂！”

        白泽正要拉住她，谷音却已经腾身飞起，直奔那宝物去了。

        他摇摇头。以谷音的本事，能取到这百叶莲，实在不是件容易的事。

        他干脆坐定下来。心道，且看她自己的造化吧。

        近日来，他沿着灵津河畔将这里的地形差不多摸透了。就算死了，也不妨碍他的谋划。说到底，谷音也只是一个魔女而已。

        白泽目光追随着山崖上移动的红衣少女。起初，谷音还跳得飞快，后来却渐渐没了灵力，速度慢了下来；最后竟开始手脚并用，似凡人般向上攀爬。

        白泽看得头皮发麻，渐渐确信——这魔女是真的只有这浅如池水的功力。

        他摇摇头，深觉魔界根本无需他这般费心查探——这魔族公主的本事，实在是惨不忍睹，更何况是其他魔族众人？

        谷音缓缓前进着，腿脚都有些发酸，指尖也被尖利的岩石划出了细细密密的口子，渗出点点血迹。她却不觉得疼，只觉得口渴难耐。向下看去，只觉得万丈山崖，让人头晕目眩。

        再坚持一下。她咬着唇鼓励自己。

        一步，两步，三步。

        到了！

        伸手就是那流光溢彩的百叶莲。谷音按捺住心中的喜悦，小心翼翼地将它摘下。

        “阿泽，我拿到了！你的伤可以治好了！”

        谷音挥舞着手中的百叶莲，回头兴奋地对山下的白泽喊道。

        原来她拼命取这百叶莲，是为了给自己治伤？

        白泽只觉得心中微微一动，似是千年寒冰微微松动了一块。

        不要心软，她是魔女。白泽长呼一口气，闭上眼默念起了清心咒。

        此时，他却闻见空气里飘来一股不寻常的味道。不同于时泽内的植物清香，是一股子野兽的腥臭味。

        吁！——吁！

        正在此时，两声尖利的啼鸣划破时泽上空。

        白泽心道不好，对着还在山崖上的谷音大声喊道：“小心！是魔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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