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002-分尸抛四野

穆湛双眼幽暗，明灭不定，浑身满布阴沉情绪，他很想冲上前去砍下穆湦的头颅悬于马侧，最终却只是抓紧左手所提的青龙钺[yuè]双腿一夹马腹，右手扬鞭一抽马体，跨下的如意就像离弦之箭一样冲了出去。

        余默纵马跟上，临行前一挥手上止杀的小军旗。

        大队人马呼啸而过，整齐的铁蹄声踏出一片肃杀的的乐曲，将身后穆湦一众人留在了扬起的尘土里。

        三丈高的郭城墙下，显得穆湦跪着的身子很渺小，他满头满脸满身的冷汗，后背厚厚的衣服已经被浸的湿透了。

        他实在不敢置信，穆湛竟然会放过他。

        杀父之仇不共戴天，自己的父亲已死，也就只有自己这个儿子来偿命了！穆湛的铁蹄踏遍全国，虽然所遇城池大多投降，可不投降的官员，那是满门尽戮，于此可见烈性一面。就算自己投降那也是仇人之子，他怎么可能放过自己？！

        按自己的想法，穆湛在听到他的话后，会恼怒自己的设计而说一句：那你也应记的，孤并没有答应饶你一命。

        那时候，救下女儿，他就可以安然赴死。

        那样，也才会让女儿活的更安全。

        怎么会……放过自己……

        虽然不知道穆湛暂时放过自己后有什么后招，穆湦却庆幸暂时逃过一劫。不管怎么样，他从毫无生机的死地里挣脱了出来。

        穆湛带兵进入长安城围困中间的皇城。听人叫阵说守城主将穆湦已投降，皇宫里的人人心惶惶，皇城右禁军首领开朱雀门投降。

        穆湛直入朱雀门，一举攻破承天门，至此长安城彻底破了。

        抓到穆渊很容易，有穆渊信重的汪采做内应，找到要从地道逃跑的他简直是轻而易举。

        穆湛问余默要不要亲手报仇，余默语气轻飘飘的，似在云端：“我嫌脏了我的手。”

        她不理周围一些听不明白这句话的人，又道：“听说尸首分离，人的魂魄不全，便永世不能投胎。东海北蛮，西荒南野，都可以是他的去处。”

        这句话太过平静，带着一股沉寂的味道。

        陈朝的人对于尸身极为的重视，浑身狼狈的穆渊一听余默说出这样恶毒的话，怒声骂道：“贱人！你忒的狠毒！我与你有何冤仇？！”骂时还挣扎着想伸脚去踢余默，被拉住后还是激烈的反抗着。

        余默对着穆渊笑了笑。

        十年前从现代重生于陈国，以为悲惨的前世可以成为过往，可穆渊的行为毁了她对于生活重新开始的向往，差点让她觉得生命卑贱，活着没有意义，就算表面装的再平静再坚强，她又怎么可能不记恨？

        不过，既然穆渊已经认不出她来了，那她凭什么要让他死个明白？她只需要让他更痛苦更绝望而已。

        一个眼神，被穆渊无比信任的汪采这时静悄悄的站在了穆湛身后，穆渊瞬间明白自己被背叛了，一通大骂。

        穆湛双手握起青龙钺斩下去，鲜血飞溅，力道之大使穆渊的头颅落地滚了个远。

        在这一日，被杀的皇室中人不止穆渊一脉，还有安王楚王一脉。

        第二天，穆湛就命人开了穆渊父亲仁帝的棺木，鞭白骨三日，撮粉燃灰，弃于荒野，在经历了长达二十六年的时间之久后，穆湛终于报了仇。

        京城里有人惊喜，有人惊惶。

        十九日时，穆湛又命人斩了汉王一脉。至此皇室成员凋零。

        穆湛的恨意让朝臣兢兢战战，这里边的人，当然要数穆渊父子的姻亲最惊惧。

        二十日，像是为了印证满城风雨的景象，秋雨延绵整日，穆湛令新上任皇宫太监贺喜着人于朝臣家一一宣旨，令于二十一日开朝。

        丞相府内，少监刚刚宣圣旨离去，满府的人还跪在老丞相身后，整个正殿一片死寂。

        丞相夫人怔了一阵，恍然回神，急忙跪行两步到老丞相身边，曳紧了他的袖子双眼期盼的问：“大郎，这可如何是好啊？！圣人他会不会……”

        下边的话太过让人惊心，还没有说完，丞相夫人自己先是颤了颤，连想都不敢响了，连忙呸呸呸了三声：“妄语妄言，大风吹过，大风吹过！”

        这声音惊醒了其他人，余浩很无助的看向自己的祖母丞相夫人，惊慌的唤她：“大母！”唤完后，又觉得不对，转头去看自己的祖父，二十八岁的男子，声音里竟带着孩子般的茫然：“大父！”他有父有母，有妻有子有女，难道如今，都护不得他们性命了么？

        这一声悲切沉重，听得老丞相心里火烧火燎的疼，身为家里的主心骨，他环视了一遍自己的结发之妻和四个孙子，勉力出声安慰着大家，音调干涩，连出声时喉咙都是疼的：“别担心，瑞王是穆渊亲弟，现在都没事，我们余家，也不会有事。”

        屋子里一阵沉默。

        话虽如此，可大家心里都明白，陛下能暂时放过瑞王穆湦，那是因为他叛亲兄，用手中权势开京城城郭东五门，交左禁军兵权。要不然，杀父之仇不共戴天，陛下凭什么放过仁帝的孩子！

        可他们余家不一样啊！

        他们相府的嫡长孙女嫁于穆渊为妻，是他的结发妻子，并生有太子，虽然母子先后逝去，可这样亲密的关系，比起瑞王来，也不遑多让！

        至少瑞王还有一个陛下并不怎么需要的降功，他们余家什么都没有！

        “早知道这样，当初就不应该将大娘嫁于穆渊！”人在惶恐惊惧之下，什么话都能说的出来，然后余浩一开口，就被祖父喝断：“住口！”

        余浩被祖父身上的威势惊了一下，可在巨大的压力面前、在死亡的阴影下，终于放肆了一回，语气愤而不平：“什么狗屁的杜天师，说我们余家女贵极有后相，位极圣人之母，可那结果呢？！结果太子都死了，哪里来……”

        “啪”！

        一个响亮的耳光声响彻在殿内。

        余浩不置信的摸了摸自己的脸，发呆般看着自己的大父。从小到大，祖父极少责罚他，如今他近而立之年，儿女皆全，竟然被打了！

        老丞相冷静的站了起来，低着头对着余浩一字一字的道：“当今太子，是高宗的嫡皇长孙，将要登基的穆大郞！”他扫视了一遍家人，只觉心分外的清明，声音也坚定起来：“吾一生上对得起天地父母，下对得起臣民百姓，纵死何惧！”

        看到老丞相这样的风骨，家里的其他人都心稳了一些。

        老丞相认真的看着余浩，教训道：“你父亲在外就职，恐凶多吉少，伯父失踪仲父早逝，季父与堂兄早夭，我一去，你就成为家里的主心骨，身为未来家主，怎可如此胡言乱语？你让我如何放心将余家交给你！”

        余浩羞愧的低下了头。

        老丞相沉重的叹惜，教导着自己孙子：“事未有定局，谨戒口祸啊！”

        余浩生生打了个冷颤，万一要是被诬告说他们余家诅咒新帝死去，那才是大祸临头！

        看到孙子知错，老丞相脸色缓和了一些，这才命道：“散去用膳！”

        等孙子们都散去，老丞相口觉身上的力气也都散尽了。

        丞相夫人再也不能像是在孙子面前一样装镇定，惊慌的老眼含泪，惨然道：“为何会如此，我们余家从没有做对不起良心之事啊！”

        老丞相看着妻子鬓边的白发，深深的叹了一口气，握住她的手，愧疚道：“对不住，二娘，是我累了你。”

        “不！我一条老命不足惜，只盼儿孙无事！大郎，你说我们自裁，能否保儿孙平安？”丞相夫人忧急下，想到了一个荒谬的方法。

        老丞相紧紧的抱住自己的老妻，丞相夫人也是个明白的，知道此事行不通，哭着哭着突然想起一事，一擦眼泪，慌忙道：“对，我要去求三清，请他们保佑我们余家！”

        家庙里，丞相夫人上过香后，虔诚的跪在三清像磕头，口里念念有词：“太上老君，原始天尊，通天教主在上，信徒余左氏在下，请保佑余氏满门渡此劫难，如若达成……”

        一下一下的，缓慢而虔诚的磕头声咚咚的响起在宁静的室里，不知怎么的，丞相夫人心里，突然就想起了十年之前上元节发生的那件事，她那个三孙女在突逢巨变之后的镇定模样，冷静的，不像是活人……

        给老丞相家传旨的少监此时已经回了皇宫，恭敬的将差事回禀于太监贺喜，贺喜又将情况传给了穆湛。

        穆湛点了点头，表示知道，边向外走边询问他：“明日早朝之事，准备的如何？”

        等听完了贺喜的回禀后，穆湛已经到了乾和宫，刚进宫门，就听到里边传来儿子清脆而稚嫩的笑声，他的心情一下子大好起来，站在乾和宫宫门口，看着细雨里儿戴着着遮雨帽在殿前跑着玩。

        “回来了？”余默看到穆湛站在宫门口，贺喜给打着伞，却并不进来，唤着儿子过去。

        “在玩什么，这么开心。”穆湛举步向里走，到了穆熠面前，一把将他抱了起来举高，乐的穆熠咯咯咯的直笑。

        “玩什么呢？”穆湛亲昵的用额头抵了抵儿子的额头问。

        “转圈圈，哈哈，转圈圈。”小孩子就是这样，在大人看来一件毫无意义的小事也能让他们乐不可支。

        穆湛举步向殿里走，余默跟上补充道：“这几天在殿里憋坏了，看我闲了一会儿就闹着要出来玩，要不是这阵子雨小了，我也不敢让他出来。”

        穆湛怜惜的摸了摸儿子的头，叹了口气：“咱们刚入宫城，虽说身边侍候的都是熟人，可是现在人心未稳，总得防着阴沟里翻了船。”

        余默点了点头，穆湛看她没打伞，对贺喜道：“给三娘遮雨吧，我无事。”

        “没事，雨小。”余默笑着摇头拒绝。要是以前还要担心一点，自从练了她爹爹留给她的功法后，她的身体就特别健康。

        贺喜看了看两人，还是将伞遮到了余默的头上。穆湛嘱咐道：“就算身体好，以后要是下雨还是让人撑着伞，又不费什么事。”

        余默只觉心下暖暖的，笑着点头应下。

        “对了。”穆湛想起一事，正要问余默，又觉得这件牵扯到了陈年往事，怕余默多心或多思，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才合适。

        “爹爹你想说什么？”穆熠向来是个很乖的孩子，他性格比较活泼，但比起同龄孩子话却不是太多，听了父母的两句对话后，好奇的问。

        穆湛神色温柔的摸了摸儿子微凉的脸：“我想问你娘娘，她想做谁家的女儿。”他说着，将头转过去看余默。

        经过这么多年无数人的努力，他终于报了仇，从穆渊手里夺回了属于自己父亲的帝位。天下在手，他会顺理成章的登基为帝，她会成为他的皇后，可皇后也要有个身份啊！

        皇后是哪一家的女儿，总是要给臣民一个说法，总不能说这个人是皇后，石头缝里绷出来的一样没有亲缘关系。

        可是余家，她真的愿意听到吗？

        她是要想办法，成为余家的女儿，还是要想办法，成为别家的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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