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二章

我叫西娅，我是一只灵猫，或者说我曾经是一只灵猫。我曾用一百年的时间为掌管生命的女神守护一方神庙，在这一百年里一次偶然的机会让我窥见一点人类世界的美好，于是一百年之后我用我的忠心得到了自由和感知情感的能力——灵猫作为守护神的时候是无法感知情感的。

        离开我所守护的那一方土地之后，我就开始了我的旅程。

        我走出那片我生活了一百年的穷穷大漠，在夜色下慨叹流转的时光。我乘着风划过蔚蓝无垠的海洋，眺望海峡的对岸那微熹的晨光，我踏着万家灯火穿过熙熙攘攘的城市，静听人们的期待和向往。

        有时候我累了，我便会停下来，在我所经过的那个地方休息，但休息的时间往往不会很久，因为我所见过的这些地方都不是我所想要的那个，这些地方都没有茵茵的草场和宁静的湖泊，只有无边无际的孤独和人类叫嚣着的欲望。是的，孤独和欲望，是我在获得感知能力后最经常感觉到的。

        灵猫作为嗅觉灵敏的动物，不仅能在情绪上做到感知，甚至还能嗅到那些情绪的味道。所以，那种充斥着欲望的酸和饱含着嫉妒的苦就理所当然成了我敏感的鼻尖萦绕不散的噩梦。

        我开始觉得无趣，觉得疲惫，觉得孤独，这一切都和我所期待的在纸草上看到的那个世界相去甚远，我开始怀疑当初的选择。我觉得有些累了，我想回去，不是回到神庙里，但最起码是回到我熟悉的那片土地，那让我觉得安全。

        于是我决定回去。

        但太阳已经被连绵起伏的地平线吞噬殆尽了，此刻启程显然不是个明智的选择，于是我就着稀薄的月光爬上一棵高高的山毛榉，打算在这里休息一晚后便开始离去。

        我好像做了一个长长的梦。

        眼前是一片无垠的绿地，这里没有枯萎的野草，这里没有恼人的杂花，这里更没有色彩斑斓的蝴蝶在上面孜孜不倦的扑闪愚蠢的翅膀，这片草地是那么干净的浅绿色，上一次见到这么纯粹的颜色还是在生命女神的神殿里。更让我感到惊奇的是，草地的前缘有一面镜子，晨风拂过它，牵起一阵醉人的涟漪，那是一个湖，一个清澈见底的湖，拥有天一样的苍蓝和水晶一样的剔透。就好像你走在湖岸上，就能清晰的看见自己的影子蹒跚在水底。

        我想一定是我快要走了，可我对于那个画片上的人类世界还有着无法消散的执念，才会做这样的梦吧。于是我对自己说，睁开眼睛，西娅。让梦醒过来，你也回到你该回的地方去。我努力的眨了眨眼睛，眼前的景色消失了一刹，又重新出现了。这可真是个难缠的梦。我不满的嘟囔着，同时更用力的眨了眨眼睛。那片无垠的绿地和清澈的镜湖就这样在我眼前消失又出现，消失又出现

        这真的是梦吗？

        我这次不再徒劳无功的眨动自己的眼睛，而是向着那片草地纵身一跃，如果这是梦的话，我想这样一定就会醒了。

        可是我的身体接触到了坚实的大地，青草的香气和摔落的疼痛几乎同一时间到达我的鼻尖和身体。我一边忍不住因为疼痛发出哀哀的惨叫，一边忍不住猛吸鼻子攫取这难能可贵的清新。

        这不是梦，这是真的。

        我梦寐以求的那个画片上的人类世界，居然就在我准备启程回去的那个夜晚被我歪打正着的闯入了。我高兴的在那片草地上打了很多个滚，像一只真正的野兽一样冲向那面镜子一样的湖泊，贪婪地把爪子伸进去，仍由清晨的湖水袭夺我身上的所剩无几的体温。

        可是还没等我多高兴哪怕一秒钟，一声令人不愉快的巨响便打碎了我全部的美梦。一块石头划过一道漂亮的抛物线擦着我的身体重重地砸进湖里，那面美丽的镜子霎时间便被砸的四分五裂。我愤怒地转过身，想要看看这个不速之客到底从何而来，然后——

        我看到了一个男孩站在我昨晚休息的那棵山毛榉下，他有着一头黑色的头发，还有黑如墨曜的眼睛，那双眼睛很漂亮，但是此刻里面正闪烁着一种与他年纪极其不符合的阴沉。他有着苍白的皮肤，高挺的鼻梁——那撒下的阴影使他的眼窝更加深邃，薄薄的嘴唇——同样是毫无血色的。他脸上还带着未褪尽的稚气，但是那已经无法掩盖他初现凌厉的面部轮廓；他大约是要比同龄的其他男孩高上许多，因为他身上穿着的洗的发黄的白衬衫领口最上面一颗扣子紧紧的箍住了他的脖子，那条黑色的裤子也高高的悬在脚踝上

        一个不值一提的小男孩。我心想。他应该为他的行为付出代价。

        于是我像一只普通的猫一样做出胆怯又好奇的样子小心翼翼地向他靠近——在我的想法里，他会和我见过的无数愚蠢莽撞的人类小孩一样，看到一只毛茸茸拥有墨绿色眼睛的黑猫便大惊小怪的冲过来，一把抱起我，然后也不管我是否愿意就把我死死搂在怀里，粗暴的揉乱我精心梳理的毛发，如果不到我亮出尖牙并发出警告的叫声，他们是绝对不会把我放下来的。

        于是我理所当然的认为这个男孩也应当是如此，我会在他抱起我搂在怀里还没来得及伸出手抚摸我的那一刹那狠狠地把爪子挠上他那张还算英俊的脸蛋，然后看着他带着满脸血痕狼狈不堪又恐惧地跑开。我甚至都想好了要以一种怎样的姿势挠他才能在他惊慌失措地丢下我的时候落地能不那么疼，我不经为我自己的聪明而勾起了嘴角——虽然在猫的形态下根本看不出我在笑。

        但是——

        这一切好像有些超出我的掌控范围了，事实上直到我小心翼翼地走过了那个男孩，他的目光都没有丝毫偏转到我身上。他只是依旧阴沉的盯着远处的湖面，专心致志地就好像我根本就不存在一样。

        我作为一只灵猫的斗志终于前所未有的被这个该死的男孩点燃了，我轻巧地转了个身，并且我发誓我把作为一只灵猫所有关于讨好的本领都使了出来，我甚至屈尊让我自己的毛茸茸的身体轻轻擦过那个男孩的脚踝，就像是在向他撒娇一样希望能引起他的关注，然后让他如我所想的那样我把搂进他的怀里。

        很显然我成功了，那个男孩低下了头，那双漂亮的眼睛落在了我身上，我得意洋洋地扬起了脑袋，等待他的双手划过我的身体的前部将我抱起。

        “走开。”他说，那声音像刚刚被湖水浸透一般充满了寒意。

        我仰起的脑袋就这么僵硬地停在了半空中。

        见我不为所动，他眼里的阴沉又深了几分，他就这样直勾勾的盯着我，嘴角扬起一抹奇怪的笑意。我有恃无恐的把脑袋抬得更高——笑又怎么样，我可不是一只普通的猫，我是一只灵猫，他做什么都伤害不了我的。

        就在这时，一阵不知从何而起的巨大牵引力从我的脖子处传来，就好像空气里有一只无形的大手揪住了我的后颈，然后毫不留情地把我狠狠甩了出去。我对这突如其来的意外没有一点准备，我甚至来不及运转魔力软化那块我落下的大地，我就已经重重的摔在了上面。“喵呜…”我忍不住发出了一声愤怒又痛苦的哀嚎。

        但是那个男孩却笑了起来，他毫无血色的嘴唇此刻牵拉出一个真正意义上的笑容——如果不考虑他的嘴角积蓄了多少浓浓的嘲讽，我得说这个笑容还是好看的——“我想让谁倒霉谁就会倒霉。”他对我着我说，“所以，离我远点，小家伙。”他的声音冰冷的不带一丝人类该有的情感。

        我觉得我应该做点什么，不，我必须得做点什么。我作为一只拥有生命女神魔力的高贵灵猫就这样被一个人类男孩狠狠地摔在地上，这让我的尊严何在呢。可是还没等我想出什么好的办法，一个尖锐的女声就再次打破了这个早晨的宁静。

        “汤姆里德尔！”那几乎要震天动地的吼声让我觉得我差不多就要变成一只聋猫了。

        那个男孩显然也因此而皱紧了眉头，显而易见的厌恶出现在他的脸上。

        “汤姆里德尔！你给我！滚出来！”迟迟未见的回应显然进一步激怒了那个本就尖锐激动的女声，这一次她的声音要比之前大十倍，并且朝着我的方向越靠越近。

        那个男孩脸上的厌恶愈发浓重，同样震天响的脚步声很快就出现在草地边缘，一个拥有一头杂乱的金色卷发，穿着一条灰蓝色便裙，手里还拿着一把扫把的胖女人向这个方向走来，她宽大的面庞上涌动着怒气，我隔着远远的距离都能闻到她身上那种辛辣的味道——她显然很生气。那个胖女人目标明确地越走越近，直到停在那个英俊又阴沉的男孩面前。

        “啊哈！可叫我好找！”她胖乎乎的手指狠狠戳上那个男孩，哦不，应该说是里德尔瘦削的肩膀，我看着里德尔被她推着踉跄了一下，几乎摔倒在地上，我几乎都要开始怜悯他的处境了，可是他本人的脸上却毫无恐惧的神色，只有深的不能再深的厌恶，和貌似事不关己的漠然。

        “是不是你吊死了比尔的兔子！以此要挟他帮你做义务劳动！哦！比尔，我可怜的孩子，还有那只可怜的兔子。”她那张宽大面庞上浮现出短暂的悲戚神色，继而又马上被浓浓的愤怒所取代：“你这个！恶毒的！坏孩子！我从没见过像你这么坏的孩子！你是个恶魔！”她朝着里德尔大吼到。

        里德尔一言不发，只是冷冷的注视着眼前这个臃肿肥胖的女人，连我都能看的出来他的态度，那张脸上明晃晃的写着三个字——他活该。

        胖女人显然更加气不打一处来了，她高高的举起巴掌，像是想给眼前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男孩一个响亮的耳光——我倒是挺期待她这么做的，但是她却在应该下手的瞬间像忌惮什么似的犹豫了一下，然后便不甘的放下了手。

        “注意你的言行！汤姆里德尔！一个星期禁闭！从明天开始！如果你以后再出现这样的行为……”胖女人咪起她毫无威慑力的眼睛，好像妄图从眼前里德尔的身上找出一丝一毫近似于恐惧或愧疚的神色，可是她很显然的又失败了。

        “现在！回去做你该做的义务劳动！”胖女人鼓足最后一口中气对着里德尔恶狠狠地吐出这句话，然后气势十足的把手上捏着的扫把重重攉在里德尔面前的草地上——天哪，那可差点打中我！然后一转头扭着她那肥硕不堪的腰身走出了草地。

        我一边对人类的粗鲁感到深深的厌恶，一边又暗自为里德尔超出常人的定力而惊讶——虽然杀死别人的兔子可不是一件好事，但是如果面对刚刚那种情况他都能如此镇定自若的话——我丝毫不怀疑杀死一只兔子威吓一个男孩对他来说会是件难事——想想吧，他甚至中伤了有魔力的我！

        里德尔依旧阴沉着一言不发，他缓缓弯下腰捡起地上的扫把，骨节分明的手指握在粗糙的木柄上。

        “她会后悔的。”里德尔的声音冷的像冰。

        我不知道里德尔到底是在对我说话还是在对着空气自言自语，我想应该是后者。他捡起那把扫把便头也不回的走出了草地，规律的脚步声逐渐远去，那个瘦高的背影也在清晨湖面四起的雾气里显得愈加模糊不清。

        你也会后悔的。我看着他的背影在心里喃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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