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第三十一章

当我重新跳下树杈站到霍格沃茨大门前的时候，里面正有成串的学生三三两两的提着箱子往外走——我不知道现在已经是又一个学期结束了，时间怎么会过的这样快呢？

        我逆着人流，准备先回斯莱特林寝室碰碰运气，我不知道里德尔这个假期是否会留下，自从四年级开始他就是一个行踪不定的人了。

        我打定主意，如果他不在寝室而是又回了孤儿院，那么我就还是回到那棵冬青树下，等到开学后再来找他。我已经决定要回到他身边接受那个所谓“共同的秘密”，那么不论他在哪里我都将会一如既往地等待他。

        我推开斯莱特林寝室那扇熟悉的房门，靠近门从外向里的三张床上收拾的整齐且空无一人，看来拉多夫斯他们已经迫不及待地走了。最里面的那张四柱床还拉着深墨绿色的帷幔，一双皮鞋整齐的摆在床下。我犹豫了一下，发出轻轻一声叫唤，但是却没有得到应答。

        无名怒火从心间窜起，怎么，难道我就离开了这么一个多月，他就已经毫不留情地忘记我了？还是说善于遗忘就是人类的天性？我怀着一种恼怒的心情变回人形，反手对门施了一个闭锁咒，魔力打在橡木门上发出“啪”的一声，但是那顶深墨绿色的帷幔里却还是没有一点动静。

        我蹑手蹑脚的走过去，一只手刚触上帷幔的边缘，指尖便传来被火灼烧一样的痛感，我吃痛的想缩回手，可是一双手却比我更快地从帷幔里伸出来抓住了我的手腕。

        “欢迎回来，西娅。”

        声音还是令人熟悉的清晰冰冷，干涩的眼眶里像是有一层薄薄的水珠涌动，我趁着声音的主人没空拉开帷幔，快速地用空闲的手背拂过眼睛——这简直太丢人了。

        帷幔里的里德尔却好像早已预料到这一切的发生。我甚至都觉得连我抹眼泪的动作都一分不差地被他算计在内，因为就在我放下手背的那一刹那，帷幔自己旋转着打开了，露出里面里德尔盘腿靠着床边，而他黑色的眼睛正注视着我。

        “欢迎回来，西娅。”他重复了一次。

        我顺着他的手毫不客气地坐上久违的床垫，强忍着不让自己因为这柔软发出满足的喟叹。

        “你的秘密是什么？”我希望我的语气和眼神没有他所想看到的迫不及待或者软弱不堪，事实上我希望他能忽略我就这样离开一个多月又跑回来的事，我想不用我再多说一次了，这种自己做出决定又自己反悔的行为实在是有些过于丢脸。

        “等晚上再说吧。”

        哦！又是该死的晚上，我讨厌晚上！讨厌没有光的地方！

        里德尔松开手从床上走下来，他正弯腰穿上鞋子。帷幔在他身后缓缓拉上，我看了看床上还有些凌乱的被子和明显尚存热量的被窝，迟疑了一会，还是无法违背自己的心意，变成灵猫的形态满足的钻了进去。

        这一觉成功帮我消磨了一天中大半宝贵的时光，当我恋恋不舍的从被窝里爬出来的时候，连我自己甚至都快要忘了早上推开寝室门时那种强烈的丢脸的感觉，恰恰相反，我在想为什么我不早一点回来，这实在是太过于惬意了！

        床头柜上放着一张字条，旁边还有一个牛皮纸包，里面正散发出我熟悉的草莓酱的味道。我先以风卷残云的速度解决了那个面包，然后才心满意足地拿起字条看了起来——上面是我所熟悉的里德尔简洁优美的笔迹——十点，斯莱特林休息室，猫。

        我抬头看看墙上的挂钟，指针正好还差一刻钟指向十点，我于是收拾了一下里德尔的床和地上的面包屑，然后扒开门走了出去。

        大约是因为假期学校里没有人的缘故，休息室里没有像往常那样燃起炉火，也没有点很多蜡烛，只是在画像旋开的进门处留下了两盏灯。里德尔已经坐在了沙发上，看样子在闭目养神。我跳上沙发，他没有睁开眼睛，但却挥了挥魔杖将所有的烛火都熄灭了，室内霎那间陷入了彻底的黑暗。

        “几千年前，伟大的萨拉查·斯莱特林和其他三位创始人一起创建了霍格沃茨，他崇尚高贵，反对招收泥巴种。但是其他三位创始人不赞同他的看法，于是他负气离开霍格沃茨，临走前在学校里留下密室，传言密室只会被斯莱特林真正的继承人开启。”里德尔的声音顿了顿，然后更加激动高亢的声音响起，“这是霍格沃茨里广为流传的关于斯莱特林密室的故事。”

        一条细细的丝线像银河一样在空气中流淌着扩大，逐渐演变为一块透明而不具实体的幕布——这是记忆。幕布正向我展示着里德尔的记忆。

        “所以？”我怀疑地打量着那座栩栩如生的石雕，它实在是有些太过逼真了。

        “但是事情真的就止步于此吗？”里德尔的声音里陡然增添了几分带着兴奋和狂热的神秘。

        一块菱形的赤红色宝石从他松开的手掌中掉了下来，石头在地上旋转了几圈，一个巨大的阴影一点一点从里面扭动出来，一开始只是一团灰色的雾气，雾气扭动着变得更加清晰，当它终于变成一个固定的形态时，我差点忍不住失声尖叫起来——“阿波菲斯！”

        雾气里传来嘶哑的笑声，像极了一个濒死的老人，“我是海尔波。”

        我后退两步，变回人形直直指着眼前的雾气，但那团雾气却一直只是重复着那句话：“我是海尔波。”

        一道飞来咒将地上的宝石重新召回里德尔手上，那团雾气消失了，我愣愣地寻找着黑暗中不知道踱步到哪里的里德尔。

        “这是你所说的阿波菲斯的一道残影，同时里面也有海尔波的一片灵魂。”

        “海尔波的···灵魂？”我不可置信的张大了嘴。

        “是的，海尔波的灵魂。这块石头镶嵌在斯莱特林密室里蛇怪的头上，当我取下它的时候看到的也就是你刚才看到的场景。一开始，啊，一开始，我也认为那只是古老的萨拉查留下的给他的后人的一个小小的玩笑。但是事实真的如此吗？”里德尔再次重复了那个问句，黑暗中我感觉到他的脚步向靠近我的地方挪近了一点，声音也越来越神秘莫测，充满隐秘的危险。

        “我查找了很多资料，最后在一本书上找到了这个词。”

        空气中银色幕布上的画面一闪，视野便立刻从充斥着蛇形浮雕的石室转入图书馆，随着里德尔不断凑近那本书，书上的字也越来越清晰。密密麻麻的黑字里有一个单词被人特意用红笔圈注了起来，我凑上前去。

        “horcrux？”

        我情不自禁地念出声。

        “魂器。”里德尔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他的气息是前所未有的炽热，我不舒服的往旁边挪了挪，他现在简直就像是一道来无影去无踪的游魂。

        “这个世界上真的有能够跨越死亡的魔法。海尔波做到了，萨拉查·斯莱特林差一点就要做到了。”里德尔的声音里充满□□裸的狂喜，宛如一个在肮脏泥地里行走，最终却在那里面捡到宝石的孩子一般，那是一种不能为人知道的乐趣。

        “但是他们还是死了啊，死亡是生命必然的结局。”我觉得他的说法很奇怪，就算是海尔波真的通过某种方法把自己的一片灵魂强行留在了世界上，但是他的肉身最终还是归于了寂灭，他剩下的灵魂也终将走入轮回，那一片被强行留在这个世界上的灵魂并不会带来真正的永生。

        “那是因为他们的方法不对！”里德尔近乎粗鲁地喝止了我的话，可当他再开口时声音就重新变回了冰冷轻柔又清晰的样子。

        “所以？”

        “在所有魔法中，有一种最为神秘的召唤灵魂的魔法，而这种魔法的唯一掌握者……”里德尔意味深长的停顿了一下，“是你的主人，伊希斯。而她的这种能力，同样赋予给了她的守护者们。”

        我不舒服地握了握拳头。

        “可那是属于神袛的力量，普通人类的灵魂……我并不知道被分裂后的灵魂会带来怎样的下场。”

        在听到“普通”这个词时里德尔的眼神明显晦暗了一下，但他没有停下。

        “那么，我亲爱的西娅，你，愿意帮助我吗？”

        整个斯莱特林休息室的蜡烛倏然亮起，里德尔黑色的眼睛与我近在咫尺，我从里面看见如同自己的心情一样飘摇不定的影子，他的声音里充满温柔的蛊惑，我所熟悉的苔松木的香味萦绕在我的鼻尖。

        我很想告诉他这是个愚蠢的主意，就算是我愿意帮助他把一片灵魂强行留在这个世界上，他也不会获得真正得永生，事实上就算是灵猫也并不拥有无穷无尽的生命，当生命女神赐予我们的灵魂应力完全消散的那一刻，我们的肉身和力量也终将归于尘土。

        这个世界的循环就是一个完美的圆，而没有什么东西不会回到终点。

        但有另一个声音在我耳边悄悄说话了，它说，为什么不相信他呢？为什么不去试一试呢？如果说主人说的话真的没有一丝一毫的纰漏，那么海尔波的灵魂又是怎么留在这个世界上的呢？而且如果真的成功了呢？

        一点窃喜在我心头划过，我想这种感觉大概和里德尔发现魂器的时候一模一样。

        如果真的成功了，那么也许在这个世界上我就永远不用成为孤单的那个人，会有人能一直给我喂面包，一直给予我温暖，我会拥有一直不孤单的一生，直到所有灵魂应力都消散的那一刻。这是多么丰厚的回报，而其只需要我付出微不足道的代价。

        我再次回忆起趴在高高低低的树杈上那种寒冷与僵硬，回忆起那些被月光和星星审视着的无所事事，回忆起那些没有里德尔的日子。

        杰特曾经说过人类世界是不属于我们的世界，但是为什么我们作为生命的创造者之一就不能享受其中的诸多美好呢？难道我们就要一直把自己的生命囿于那一方神庙或沙漠，甘于做一个默默无闻的人吗？

        可是你知道他不是一个很好的人类吧？

        一个充满忧虑和焦急的声音在心脏的另一边响起。

        才不是这样，宇宙中本就不存在绝对的黑暗或者绝对的光明，一切自然规律中本没有善恶之分，人唯一应该遵从的就是自己的内心。另一个声音更加激奋大声的反驳。

        当然，我一直知道里德尔不是个好人，从我们第一次见面，从之后我听到街上关于他的那些传言，从孤儿院科尔夫人和其他孤儿古怪而又恐惧的眼神，从进入霍格沃滋以来斯莱特林那帮人由讨厌的找茬到畏惧的宾服，这一步一步，都是我看着他，陪着他走过来的，我当然知道他是一个怎样的人。

        在不熟悉他的人看来，他英俊优雅，举止得体，学识渊博，对知识如饥似渴，对同学亲近友善，是教授们眼里当之无愧的好学生，是女生们每晚夜话不得不提的让人脸红心跳的绅士，是男生们虽然嫉妒但却忍不住争相模仿的对象，也许在他们眼中，里德尔更像是一个充满智慧又彬彬有礼的拉文克劳也说不定。

        但我了解的里德尔不是这样的。外人所看到的只是他用异于常人的天赋和甘愿付出的汗水堆砌出的完美面具，而真正的他虚伪阴暗，崇尚强大的力量与极端的强权，为达目的无所不用其极，他学习一切也蔑视一切，是一个对知识与力量有着近乎偏执的渴求和对自己的天赋与能力极度自负的人——正如他的学院一样，是一条蛰伏在暗处嘶嘶吐信的毒蛇。

        一切表面的恭顺无害都只是为达目的的伺机而动，那些轻信他的人终会在某个时刻被他悄无声息地榨干利用价值后消失的无影无踪。里德尔从头到脚都是一个标准的甚至有些时候过了头的斯莱特林。

        里德尔黑色的眼睛直勾勾的看着我。

        那种眼神我太熟悉了，在过去的五年里我看到过无数次。他第一次在火车上面对贝蒂艾博的时候，他面对各门学科的教授的时候，他对诺特恩威并施的时候，那是为达目的时静心雕琢的诱哄，是暗藏着毒牙的温柔。

        但很奇怪呢，我透过他满眼的阴谋诡计，看到的却是埋首于图书馆最深处的里德尔，是早餐桌上给我喂面包的里德尔，是在禁林里找我回家的里德尔，是好多好多生活中各个角落的里德尔。

        于是我看着他眼睛自己的影子张了张嘴。

        “好。”

        蜡烛沉默的燃烧，它滚烫灼热的眼泪滴在铜制烛台上，永远都不会有人目睹它所目睹，聆听它所聆听。

        “我答应你。”

        胜利的微笑出现在里德尔的脸上，他坐在旁边的沙发上大方的对我张开怀抱。我犹豫了一下，还是走过去在里面蜷缩成一团。

        “明天我会带你去密室。”

        后来我常常会想，如果那天的我知道那些熟悉的苔松木的味道和难能可贵的温暖怀抱需要用那么多无辜的血肉和生命来偿还，如果我知道那些我所珍视的陪伴要构筑在无数算计谎言与他人的痛苦之上，如果我知道那一句用生命忏悔的戏言居然几能成真，我还会那么轻易地决定留在里德尔身边吗？

        带有侥幸的自私和自以为是的轻视真是世界上所有的人类都无法逃开的最大的弱点。

        我真是一个自私的人。

        可惜没有如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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