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苦难从不曾把我打倒

此刻的周行绝对算不上好受，好不容易被埋藏在记忆深处的情绪被一股脑翻了出来，他被迫再一次承受失去的痛苦。

        他只觉得眼前闪过无数的片段，都是他曾住过的简陋的居所。

        父母的紧张和惶恐在他的脑海里怎么也挥之不去。

        雨夜里他意外地被支出家去，再次回来时只有两滩模样可怖的血迹。

        空荡荡的房子还是四四方方的，却又少了能够支撑起他的廊柱。

        失魂落魄。

        陷入绝望。

        险些饿死。

        自我了结。

        儿时的窒息感到现在都还如此刻骨铭心，挥之不去。

        他想伸手去解开套住脖子的绳索，却又无端坠落。

        陌生的面孔，数不清的奚落与嘲笑，总是隔岸观火的大人。

        统一的制服，统一的作息，统一的冷漠，讨厌的地方。

        记不清多少次被锁在门外，他叛逆地翻墙跑到了山上睡了一晚。

        坟茔众多的山上静悄悄的，只是坟茔里没有守护他的人。

        无助、恐惧撕扯着他，逼迫他哭泣。

        他从未如此绝望地哭过。

        巨大的仇恨在他的心理蔓延开来。

        他恨周家，为什么要杀死他的父母。

        他恨路人，为什么要把他送进福利院里受苦。

        他恨福利院，为什么要强行控制他的行为和思想。

        他恨那些孩子，为什么要一次又一次地孤立他，伤害他。

        他恨神灵，为什么听不到他的祈祷。

        他恨自己，恨自己没用，恨自己弱小。

        他的自残没有让他好受。

        比自残更加恐怖的折磨在他被抓回周家后，日日叠加。

        刺目的强光几乎无法让他入睡，强制注射进体内的药剂刺-激着他的神经，不断吟诵的教化诗文洗刷着他的记忆。

        他被控制。

        他被变成一个疯子。

        一个疯子是不会累的。

        于是更加疯狂的作战能力训练计划在他身上得到了顺利的实施。

        所有人都满意地看着他，就像欣赏一件艺术品。

        而这件艺术品完全没有思想，可以任凭他们摆弄。

        完美的杀人机器。

        曾经出现在他的脸上的惊惧，出现在每一个死在他刀下人的脸上。

        求饶的声音……

        刀枪穿过皮肤的声音……

        无助的神情……

        是他的无助吗？

        好像又不是……

        周行神色迷茫地走着，血滴答滴答地从他的刀尖滴落。

        周行烫手似地甩开刀，他怎么可能握着刀，他怎么可能去杀无辜的人。

        鲜血却早已沾满了他的双手。

        不！

        不是！

        不是我杀的！！

        周行头痛欲裂，他用力地捶打自己，却发现整个世界都变得腥红。

        那些死在他手下的人面目不清，却又好像变成了同样无助的他的父母。

        刀！

        刀！！

        周行再度想要自我了结，却猛地发现握着的刀变成了一纸罪状。

        身居高位的男人冷漠的宣判他的忤逆之罪，将他丢进了号称死亡之地的沼泽林自生自灭。

        求生的本能让他死死拽着沼泽边缘不肯松手，却还是抵不住重重的吸引力。

        我本来早该死去的。

        周行认命松手，闭目等待死亡降临。

        “他的生机在极速消逝。”

        山都对生机消逝的感觉十分敏锐，看着周行明显趋于缓和的面部表情，他明白周行没能挺过内心的恐惧。

        “什么？可是我看他不是都没有什么反应了吗？”

        “将死之人都是没有反应的。”

        山都冷冷地说道。

        他将周行扶起，招呼楼烦抵住。随后从他的指尖流出五缕细水，细水从周行的眼口鼻进入，见他脸色又逐渐狰狞起来，山都才收回了手。

        紧接着，山都扒开周行的衣服，紧紧握住他胸口的石头吊坠，口里念念有词，却叫人听不清。

        直到石头泛起蓝光，山都才停下来，在楼烦和小桃惊恐的目光下，一把将石头塞进了周行的胸口。

        嘶，好疼。

        做完一切后，楼烦将周行放平，向山都投来询问的目光，山都却没有理会，反而紧锁眉头，语气严肃地说，“螣蛇出事了。”

        “啊？可是他不是图腾吗？”

        “图腾也会生老病死，小桃，没有什么是经久不衰的。”

        山都倒地，好像透过雾气看到了满天繁星闪烁，好像看着曾经也这样闪烁的自己。

        “那周行什么时候会醒过来？”

        小桃顿了顿，继而才问道。

        “很快，很快这场噩梦就会结束。”

        还沉浸在噩梦里的周行并没有听见他们的交谈，也不知道山都的所作所为。

        他只是在黑暗里漂浮着，好像是在下落，却又好像一伸手就能够到黑暗的边界。

        可是他伸不出去这只手。

        是不愿，也是不能。

        这样短暂单薄充满罪恶的一生就此结束也好。

        他再也承受不住任何的挫折和意外了，他再也不想这样孤独又背负重任的活着了。

        为什么是他呢？

        为什么他要生在周家呢？

        为什么是他被选择成为祭品呢？

        为什么所有的苦难都要撞在他身上呢？

        为什么他连奢求别人唾手可得的一切都是错呢？

        “阿行。”

        好像有人在叫他。

        一定是幻听吧。

        怎么会有人这样亲热地唤他。

        “阿行。”

        白石关切地看着突然昏倒的周行，用尽所有的办法试图唤醒他。

        “啊！”

        仿佛被从溺水状态被解救一样，周行浑身冷汗直流，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阿行你怎么了？你刚刚突然倒地……”

        没等白石说完，周行就一把抱住了他，力气之大，险些抱得白石喘不过气。

        “白石！白石！我刚刚做了好可怕的一个梦。梦里所有人都离开我了。你不要离开我，求求你不要离开我！我只有你了！我只有你了……”

        泪水止不住地流下。周行整个人完全负面情绪化，几乎语无伦次地重复着这几句话。

        “我不会离开你的。我会永远保护你，陪在你身边。”

        白石安慰道。

        “不！你骗人！你骗人！你是假的！你那天没出现！你是假的！”

        周行却猛然想起他被捉住的那个晚上，他等的人，他等待的白石，没有出现。

        他还在梦里，他没醒过来。

        周行一把推开白石，无助地抱紧自己。

        为什么不让他死去！为什么要拦着他！为什么要让他舍不得……

        “阿行，我在你的守护神的面前起誓，我永远不会离开你。”

        白石将周行揽回怀里，柔声安慰道。

        阿行，我会永远保护你，哪怕死去。

        守护神的石像前还摆着那一束花，微微摇曳。

        开在白石身旁的花爷微微摇曳着，风拂过他的脸庞，抚平了他紧皱的眉头。

        周行猛地坐起，下意识地看向身旁。

        没有白石。

        只有同样紧张兮兮看着他的小桃和看不出情绪的楼烦。

        看来是醒了。

        只是胸口凉凉的。

        他低头看见自己胸前的衣服被解开了，颈间的石头吊坠也消失了，当下有些惶恐。

        “我的石头呢？”

        周行焦急地问道。

        他的护身符，白石留给他惟一的纪念，他不能弄丢。

        虽然感觉并不清晰，但他相信，是白石唤醒了他，保护了他。

        白石没有抛弃他，他也不能失去白石留给他的石头。

        “护身符替你挡灾，然后消失，不是很正常吗？”

        山都慵懒地说道。

        “可是……”

        “没有可是，现在不是伤春悲秋的时候，我们得思考一下我们的处境了。”

        四人修整一番，大致清醒过来之后，开始分析眼前所处的局势。

        根据研究院的情报，雾潋密林虽然说是因为常年被雾气笼罩而得名，但那也只是单指雾潋密林的中心地带，青木萤虽说靠近密林中心，却也靠近研究院的研究基地，本不该拥有如此严重的雾气。而且这个雾气像是有意识一般，总是在需要他的时候出现，给他们带来了不小的困扰。

        再者，他们进入青木萤以来，除了杀戮藤蔓和这群奇怪的野人，竟没看见任何一只元兽。雾潋密林在四大密林中的危险程度居于第二，不可能存在一片完全没有元兽活动的区域。要么，是这群野人强大到可以占据一片森林，要么，是他们崇拜的图腾，在保护着一方区域。虽然野人们没有对他们付诸任何攻击行动，他们无法判断野人的实力，但是一支能制造陷阱，培育杀戮藤蔓甚至拥有图腾信仰的种族，怎么也不会是弱小的。所以野人可能强大到足够占据这一片森林。

        甚至，如果没有经历刚刚的一切，如果没有被那一双森绿色的瞳孔注视，他们一定会觉得这支野人部落就是他们此行的终点。

        可是那双眼睛带来的震撼如此真实，以至于他们不得不猜想第二种猜想的可能性——这里是属于图腾螣蛇的领地，而且，他们似乎被讨厌了，或者说，螣蛇不欢迎这队陌生人的打扰。

        最后，山都一再强调图腾不会伤害人类，为何周行会险些迷失在螣蛇制造的噩梦情绪里。而且山都说，螣蛇出事了。

        螣蛇，一种只存在于传说里的生物，它存在的事实如今被活生生的摆在他们面前，三人心里都不是滋味。

        “研究院给我们的任务是带活体野人回去，但很显然，他们低估了这次任务的困难程度。”李桃姜打开移动通讯器，查看研究院的资料，边翻动着，边说，“想要从这支群居野人里抓一只回去，几乎不可能完成。”

        “先想办法离开，安全更重要。”

        楼烦当即下决定，他没有把握能在混战里保护小桃和山都，也不清楚螣蛇到底实力如何，既然如此，离开时最恰当的选择。

        “怎么离开？原路返回吗？”

        山都笑道。

        “可以试试定位转移器。”

        楼烦从兜里掏出来一个小小的盒子，往地上一丢，盒子落地变形，眨眼间就变成了一道门。

        山都有些傻眼。

        不愧是备受神的青睐的种族。

        不愧是被神灵赐下了无与伦比的智慧的种族。

        楼烦奇怪地看了山都一眼，似乎在诧异他不知道定位转移器。

        山都试探地伸出了手，从门穿过，又从门穿出，没有任何被转移的迹象。

        一时尴尬。

        小桃不信邪地站了起来，闭目大步穿门而过，睁眼发现还是雾蒙蒙的石坛。

        “难道是这一方区域被隔离开了？”

        楼烦冷静分析，收回了定位转移器。

        再试试其他的。

        没想到的是，除了通讯器，他们的设备和武器几乎全部丧失了反应。

        “那现在怎么办，我们不会要等到天亮吧。万一野人看到我们没有被带走，会不会……”

        没等小桃说完，石坛开始剧烈抖动起来，四人扶地尽量保持平衡和冷静。

        “周行，你和我去看看，小桃你们俩好好坐着。”

        “万事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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