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19章

阿滕不会说话，只能努力拔了拔脚作为回应。

        咔哒一声。

        这位骷髅鬼大仙的脚踝脱臼了。

        阿滕两个眼窟窿对着乐正花，微张着嘴，呆滞求助。

        “打他。”

        阿滕听话，立即给了中年男子一个白骨爪耳刮子。

        中年男子不撒手，好像物极必反，怕到有穷处，竟成无畏时。他一开始只用了一只手挽留鬼大仙，被阿滕一打，快速翻了个身匍匐在地，换成两条胳膊死死抱住阿滕的骷髅腿。“方才迷迷糊糊之间恍然大悟，鬼大仙是救我，不是吃我，小人不知好歹，冒犯大仙，大仙你大人不记小人过。”

        咔咔！

        阿滕不知所措，朝乐正花挥舞胳膊。

        这人有病呐！

        “鬼大仙，我那原配夫人变成了厉鬼，你能不能救救她？”

        这人居然求着一个骷髅妖怪救一只厉鬼。

        连阿滕都呆了呆，一时间忘记了反抗。

        乐正花看着中年男子，方才他言语里几个字眼徘徊在她耳边。

        原配夫人？厉鬼？

        乐正花戏本子也看得挺多，眨眼之间脑补出了许多狗血套路的故事，比如男人喜新厌旧，女人含恨而死，或者三妻四妾争宠宅斗，大老婆技不如人冤死化厉鬼。乐正花对他们的故事并不感兴趣，但收拾凡间厉鬼是鬼差职责之一。

        正巧她家有一个鬼差。

        “阿滕，你在这稳住他，我去找休哥。”

        阿滕惊恐：咔？？！！

        活人怕骷髅，骷髅其实也怕活人啊。万一这男的突然变脸觉得它是妖怪，拿火烧它，拿符咒拍它或者找道士来收它，整得它骷髅散架怎么办。

        乐正花不接受阿滕的抗议，给阿滕后脑勺贴了张保命符，果断抛下阿滕，头也不回寻陆亦休去了。

        阿滕目送乐正花离开，“咔咔……”那中年男子还趴在它脚边。

        阿滕拍拍男子的肩膀，男子欢喜又热切地抬头巴巴儿望着阿滕。

        “鬼大仙……”

        啪。

        白骨爪一巴掌扇在男子脑袋上，干脆利落。

        咚。

        中年男子倒在地上，没了动静。

        乐正花很快回到十二因缘城，按往常的习惯，这时间陆亦休应该已经下班回院子休息。可她先到喜乐坊，没见陆亦休在家。又问了鬼街坊，都说没看见陆亦休。于是乐正花去司阴监问其他鬼差，和陆亦休一起当值的鬼差大哥说陆亦休早就回来了。

        一时间，陆亦休不知去向。

        正着急时，乐正花碰见在街上游荡的鬼小白。鬼小白屁颠屁颠跑过来和乐正花打招呼：“花娘子，你在做啥？”裴安临走命他盯牢乐正花和陆亦休，如有情况立即烧纸通知裴安。鬼小白每天都像偷窥狂一样跟踪两人。

        “你有没有看见陆亦休？”

        “看见了呀。”

        “他在哪？”

        “我瞧见他出城，往望乡台的方向去了，今天地藏王菩萨来六道溜达，阎王爷也在，陆相公许是去凑热闹了吧。”

        走过奈何桥，就是望乡台，喝了孟婆汤，重新入轮回。

        陆亦休去那看地藏王菩萨？

        乐正花有点将信将疑，陆亦休不是个凑热闹的人。也没听他提起对地藏王菩萨有什么特殊的崇拜。可凡间有一只厉鬼可以收，要是陆亦休出马收服了，不光是消除祸患，关键是回司阴监能换好些银子。

        “花娘子，我跟你一起去啊？”鬼小白见乐正花要出城找陆亦休，牢记裴安的嘱咐。

        可惜被乐正花委婉拒绝。

        乐正花又不瞎，鬼小白简直就是在脸上大写着：我是裴安的眼线。

        而三途河边，今天的确格外热闹，蹲守了许多小鬼要看地藏王菩萨。

        乐正花瞥了一眼路上的曼珠沙华，她活着时有过一阵子养蜂采蜜，走过许多蜿蜒的路，见过许多好看的花，但没有一种能比得过三途河边这一片火红。她从鬼影之间穿行，努力寻找陆亦休。

        陆亦休是个特别好找的人。他们还小的时候，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走。陆亦休走在前面，没有牵住她。她一点也不担心会跟丢，只要垫垫脚，就能找到前面的陆亦休。在她垫脚的时候，陆亦休好像有所察觉，停下步子回头寻她，她就开心地跳着高高朝他招手。

        小时候的陆亦休老气横秋：“在我边上跟紧了，不要走丢。”

        “不会丢，休哥哥会发光，一眼就能看到。”

        不过，你跟不丢一个人是一回事，他要丢下你一个人又是另一回事。

        乐正花心情忽然有点不好，匆匆寻至小土坡上的望乡台边，依旧没有找到陆亦休。她没了找陆亦休的心情，正欲去人间把阿滕接回来。

        刚好绕道望乡台背面，乐正花飘过去的瞬间视线一闪而过，抓住了某些会发光的残影。

        她顿了顿，重新折回。

        在望乡台的一根大柱子后面，站着陆亦休和另一个大胖子的背影。他们俩认真说话，没有察觉乐正花。乐正花准备上前打招呼，那大胖子转了半张脸过来抬头望天。似是有什么愁绪。

        尽管分别几十年，乐正花对这侧颜十分熟悉。

        那是小时候救了她的大和尚师父，帝斤。

        帝斤师父自个儿苦恼了一会儿，拍了拍陆亦休的肩膀，又说了几句话，径自离开。

        乐正花现在是一只鬼，脚步虚无，走路都用飘，可此时此刻，她觉得自己的脚犹如千斤重，迈不开步子。

        起初是久别重逢的巨大惊喜，乐正花没想到居然还能在鬼界见到阔别已久的大和尚师父，她缓了缓激动的心情，所以没有立即上前。然后她听到帝斤临走对陆亦休说的话。

        “为师过几日再来教你术法，之前那些继续勤加练习。”

        “亦休啊，世上之事，因果轮回，你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一定要保护好小红花，她是你上辈子欠下的债，今生来偿还她。做人时没有还清，所以你留在了鬼界等她。无论发生什么事情，你都不可以抛下她，可记住为师的话了？”

        陆亦休回答的很平静，淡淡一个“是”，应当是早就知道了这些。

        乐正花却是第一次听到其中内容，震惊不已。她瞬间冒出许多的疑问，陆亦休上辈子欠了她一身债？这债得有多重？和尚师父与陆亦休早就接上头碰上面，甚至陆亦休那一身令她崇拜的法术，都是大和尚师父亲自传授，可他俩竟然一直瞒着她？陆亦休留在鬼界等她是因为欠她的，那难道活着的时候，陆亦休保护她，照顾她，甚至是娶她，都是还债？

        乐正花内心排山倒海。

        她蒙在鼓里，一脸天真。她觉得自己很傻。

        陆亦休为什么不告诉她呢？怕她知道了以后，不肯再接受他那像施舍一样的善意？倒也是有这个可能，毕竟她现在知道了，第一个反应就是拒绝。

        如果此时此刻，让乐正花对陆亦休说三个字——

        乐正花会说——为什么？你走吧？我恨你？不不不，都不是。

        她只想说——

        什么鬼？！

        乐正花匆匆赶回人间的小破庙找阿滕。

        阿滕看见她独自回来，歪了歪脑袋，表示怀疑。

        乐正花跟它解释：“没有找到陆亦休。”再看破庙里的中年男子，抱着阿滕的骷髅腿趴在那一动不动，好像睡着了。

        阿滕尝试抽了抽腿，睡着了的中年男子刷地睁开眼睛，“鬼大仙，求求你救救我妻子！”

        乐正花来时已经打算好，她从兜里掏出刚回因缘城杂货铺里买的丸子，吞下去生死人肉白骨，可以有一炷香时间返阳。

        这事儿她本可以强行带着阿滕离开，反正人世间妖魔鬼怪多了去了，她手无缚鸡之力，自保都成问题。可她现在回去，一时里不知道怎么和陆亦休相处，她是个急性子且求知欲很强的人，她怕自己忍不住要去质问陆亦休到底有多少秘密瞒着她。可那样没意思，真的没什么意思。

        且，她这会儿确实对厉鬼有兴趣。

        乐正花吞了丸子，好似变魔术似的，轻轻一声“啵”，破庙里凭空多出个人。

        中年男子听到声响，抬头一看，吓得撒开抱紧阿滕的胳膊，两腿猛蹬，屁股往后挪开几步距离，惊恐望着乐正花。

        乐正花：“你家发生了何事？你一个活人如何知晓自己发妻变成厉鬼了？”

        中年男子微微张着嘴巴，没吱声，还在发呆。

        “你不是求鬼大仙帮忙嘛，你要不说，我可就走了。”

        那人反应过来，又扑回来想抱乐正花大腿。乐正花躲开的同时，他也理智地停手，这回是个女的，不是骷髅，不能随便乱抱。他摸了摸鼻子，自己都有点不好意思。

        听中年男子所述，他叫张旧，二十年前的状元郎，现在是户部尚书。

        乐正花比较注意礼貌，没有插嘴，虽然刚听了个自我介绍已经开始腹诽：二十年前高中状元，此人现在四十几岁的样子，那二十出头就春风得意，变成京城新贵，许多门阀世家想着招揽，少不得就要塞给他女儿当媳妇。运气好点，说不定皇上看中了，让状元郎当个驸马。

        “我的喜报和被赐婚的消息一起传回家乡，家中发妻听闻后就投湖自尽了。”

        喜闻乐见，全是套路。

        乐正花微笑脸看张旧，毫无新意。

        “今年我回老家祭祖，经过那个湖，想祭拜她。我在湖里看见她了，穿着当年的大红喜服，湖里的水草好像都是她的头发，都看不清她的脸，但是我知道，是她，她还叫我的名字。”

        张旧说话时候的表情，不是害怕，是迷茫和痛苦。

        “她叫我，让我下去陪她。她说下面冷，她被困在湖里二十年了，不能去投胎。大仙，求你去救救她，让她脱离苦海吧。”

        乐正花问：“那你没被她拖湖里去，怎么倒跑深山老林里来了？若非碰到我们，你的命大概就交代在这里了。”

        “有人说这附近住着个世外高人，能为我那亡妻超度，我就带着随从跟着那人来了，可不知怎地，那人和我的随从都与我走散，我找了一天都找不到出去的路，这才有了方才惊扰大仙的一幕。女大仙莫非就是那位世外高人？”

        这种地方怎么可能住高人？

        况，这么大一活人，随从们能随随便便就弄丢？

        乐正花狐疑地打量张旧上下，这人身上有股读书人的迂腐气和倔强头，又很天真直神经，情商不够性命来凑。

        “你是不是在京畿得罪了什么人？”

        张旧一脸迷茫，“我从来不做坏事的！”

        乐正花算着生死肉骨丸的时效差不多要过了，也懒得跟他废话：“你老家在哪？”

        张旧报了方位，还想多介绍两句他那山清水秀人杰地灵的老家，乐正花起身带上阿滕，头也不回地走了。丢下一句：“我先去看看你那厉鬼亡妻，你自己想办法回家吧。”

        才走到破庙门口，张旧见女大仙凭空消失，只一骷髅一蹦一跳走在山路上渐行渐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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