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八章万事开头难

“什么？”林羽诧异地说，“商铺资格审批不予通过？为什么？”

        林羽正在县衙办理商铺常规的注册流程，没想到那官差将他的文字材料看了一眼便退了回去：“你这不属于正常商家的营业范畴，买卖的货品都不知所云。”

        “怎么会不知所云呢？给客人做出一对一的个性化定制方案，这就是我们的‘货品’。”林羽抗辩道。

        “你会铸剑吗？你会造甲吗？”官差不耐烦地说，“把别家的东西拼凑到一起，就好意思开店收钱？你当我大唐的反欺诈法是一纸空文吗？”

        林羽：……

        贞武之治二十年，重点发展国力、民力，对工商业却是形成了严格的监管。原因无他，高祖皇帝李世济起于乱世，对那五国争雄中囤积居奇、游走四方的商人们实在没有什么好感。即便是当年曾于危难之际倾力劳军的广陵洛家，立国后也变得相当低调，缴纳赋税更是只多不少。好在洛家作为药商名声一向不错，李世济也是念于旧恩，对许多不仁不义的富商巨贾开过刀，却始终没有向这天下第一号药商的洛家动手。

        沿街贩卖的小商小贩是不会纳入管控的。但只要是置办了不动产、对外招徕生意的地方，都需要到地方县衙衙门民商司报备，获得通过后方能正常开业。

        四海剑室的开张大业，就这样卡在了审批注册的第一步。当晚，三名合伙人齐聚草堂，在熠熠烛光下忧愁地伤着脑筋。

        “能不能改成公共类？”洛春风端详着那未干的朱泥印章，指节轻轻扣着桌面。

        “公共类我也试过了。”林羽摇头，“那部分由张城主的副手直接管辖，他的说法更是没留一点余地。”

        百花城将城中的工商业划为收益类和公共类，前者包括一般的商铺、饭馆等营利类实体，后者则主要是医馆、药铺、书塾等具有社会价值的场所。

        林羽去衙门磨了五六天，奈何官府的人根本不听什么“特需定制方案”的解释，除了无数次不耐烦地逐客令和一次乱棍打出之外，并未得到太多其他的收获。

        “看来大众对于新生事物的接受程度比想象中还要低。”洛春风思忖道。

        林羽正往乌青一片的眼角周围上药，闻言没有搭话。这事如果让洛春风出面去办会容易得多，但这位未经多少世事的公子哥显然还在因为“自我价值”与“家门背景”的事情纠结，除非他自己愿意，否则，林羽并不希望这么快就逼他用不喜欢的方式达成目的。

        一直躲在角落奋笔疾书的李长歌此时递过来一张信笺。林羽与洛春风接过来一看，顿时目瞪口呆——

        “《邯郸剑舍林羽、洛春风、李长歌乞见城主诉百花城民商司滥权懒政状》

        学生林羽、洛春风、李长歌顿首。

        夫农耕者，民生之本也；工商者，民力之源也。二十年来，治世清平，盗贼不行，秩序井然，然国强民富之谓，犹然未及。究其根本，谓国家尚武而轻业，重产而轻销。万千剑士，虽寒窗十年，一经结业，便无生路。其仗剑江湖，惶惶终日，游手好闲，不得见用。此治世之乱源，富民之绊阻也。

        学生三人，谢师在即。以无名之身难得生计，唯另辟蹊径自强求存，以不负剑舍先生之教诲，不做驿道浑噩之纨绔。携手绸缪，共图大事，志存高远于今生，流芳布泽于后世，不图既存，开辟新生。奈何民商司强为绊阻，屡屡驳回，闭目塞听。走投无路，上呈此状，乞城主思之！

        学生等虽怀有为之志，不得行丝毫可为之事，夜不能寐，长怀忧惧之情。苦念入学时城主寄语，唯恐上不能报国家社稷，下不能孚父母兄弟，惜哉！愧哉！痛哉！如今年龄见长而志向渐消，无所作为，惭愧万分，唯放浪形骸于江湖，避世隐居于沧海尔。

        邯郸剑舍林羽、洛春风、李长歌，顿首再拜。”

        长久的沉默，林羽眉头紧锁，洛春风若有所思。

        李长歌的文采自然是用不着质疑，一篇状子写得思路清晰，从国家富强到个人图存，既写清当今抑商之弊，又道明了剑士数量眼中过剩的失业问题。百花城城主素有亲民勤政的美名，对这些问题不可能毫无察觉。就算做不了根本的改变，给他们开个合法许可的口子，还是很有可能的。

        问题在于，这样一篇状子，真的能递到城主的手里吗？

        走常规流程，这道状子必然经过衙门，一层一层走上去，说不定哪里就会被扣下。更何况，这一状就算真的告成，也把民商司的人都给得罪光了。做买卖的人都讲究和气生财，开业前就得罪了顶头上司，这生意日后还想不想做下去了？

        还有一种拦路喊冤的方式，可以直接把诉状递到城主的手里。但是这种方式代价很大，不论告状者有理无理，都是至少一百杀威棍打底，因为破坏了常规的律法程序。一般而言，除了血海深仇的冤屈，不会有人选择这一同归于尽的告状方法。

        李长歌显然不是没有想过这一层。见面前的二人都陷入了沉思，便缓缓开口道：“状子我去递。”

        “你胡说八道什么呢。”洛春风哭笑不得。他原以为这位动辄卧病、内敛寡言的同学内外如一，这几日相处下来，才知道其内里是一个多么坚韧又疯狂的人，若不是受限于这副糟糕的身体，还不知道会折腾出多少令人惊骇的大事。

        “一定有更好的方式。”林羽则站起身来。他有些烦躁地在屋里来回踱步，一抬头便看到梁上高悬的很多剑与铠甲——都是洛春风和李长歌这几日在百花城中挑选的样品。

        林羽突然灵光一闪：“洛春风，城主认识你吗？”

        “什么？”洛春风一时间有些茫然。

        “如果你在大街上，和一群人站在一起，城主能把你认出来吗？”林羽继续说。

        “大概可以吧？”洛春风说，“入学之际他就单独跟我说过话，随后几年，我虽然不喜欢到处结交，但逢年过节的礼数还是要尽的，曾几次带着礼物上门拜访——不过每次大厅里都有很多人。”

        “已经足够了。”林羽目光炯炯地将洛春风从头到脚打量一番，“可惜呀可惜，我们玉树临风的洛公子可能要在做出一些伟大牺牲了，哈哈哈哈哈！”

        洛春风一头雾水：“什么意思？”

        林羽面带微笑，示意李长歌凑近些。三个年轻人在烛火中凑到一起，林羽侃侃而谈，李长歌面露愕然，洛春风则先是吃惊，随后发愣，脸色愈发通红，仿佛正在努力跨越某种极其尴尬的心理障碍。

        “你愿意吗。”林羽说的是问句，语气却十分笃定，仿佛料定洛春风不可能说不。

        “我的一世英名啊！”洛春风喃喃地说，在脑海中重复了无数次的拒绝辞令。但是最后，他还是一咬牙，一跺脚，一狠心，一握拳……

        “给个准话，这个事儿还真只有你能干。”林羽乐呵呵地望着洛春风微微抽动的面部肌肉。

        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舍不得面子套不着房。

        “行吧。”洛春风妥协地一点头，生无可恋地趴在桌上，“装束你们定，我穿就是了。”

        “等的就是你这句话。”林羽哈哈一笑，“长歌，我们动手！”

        每个月的月中十五，都是百花城城主到民间走访调研的日子。这位深孚民望的城主，对人间疾苦一直深深挂怀，每次出行从不净街，也不会提前跟任何区域的任何官员打招呼，只轻车简从随心而动，走到哪里算哪里，逛遍大半个百花城才会回府。

        洛春风与李长歌坐在一间豪华的酒楼里相对而坐。觞中有好酒，面前有佳肴，洛春风却披着一身巨大的黑色斗篷，只是一杯接着一杯饮酒，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你……”李长歌难得主动开口，“你还好吗？”

        “我、还、好。”洛春风面无表情，一字一顿。

        李长歌：……

        还是让他多喝几杯吧，万一一会儿清醒着出现在那么多人面前，这家伙说不定会落荒而逃的。

        洛春风喝完最后一口玉壶春，总算有了几分天不怕地不怕的飘飘然。他又和李长歌说了几句话，确保自己现在头脑还能正常运转，便起身喊店家结账，将披在身上最外层的黑色斗篷脱了下来，露出里面一身花花绿绿、大红大紫的穿戴，再挎上两柄精钢铸造的巨大马刀，头也不回地朝大街上人流密集处走去。

        他很快引得路人驻足观看，甚至不少人跟在后面好奇地指指点点

        “这人是谁？什么奇装异服！”

        “救命啊，这不是邯郸剑舍的洛公子吗？怎么穿得像个挂满红丝带的大孔雀似的！”

        “他怎么能穿得这么丑……对得起他那张脸吗！”

        “疯了疯了，绝对是疯了！”

        洛春风仿佛充耳不闻，不遮不掩，拿着一把绿汪汪的折扇，昂首阔步，招摇过市。

        李长歌不忍直视地捂住双眼，在心里念了一句菩萨保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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