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二十章暗器对暗器（下）

月明星稀，夜深人静，一辆马车飞快地驶出城主府，十分低调地朝莲花巷疾驰而去。

        “城主，通风报信这种小事交给我们做就可以了，如何还要劳您大驾，星夜亲往呢？”驾车的人不解道。

        “废话这么多，让你去就去。”张百花的声音从布帘后传来，透着深深的倦意。

        他很困，但他睡不着。想一想天亮后即将到来的那场生死之战，别说睡觉，就连躺他都觉得躺不踏实。

        温甫甯，这位按照正规流程报名参赛的剑客，在他的剑下，已有八死五残。

        张百花是本次评剑大会的总负责人，对这个胜率出彩却心狠手毒的剑客自然印象深刻。

        作为曾经的游侠，在他的身上，张百花看到了旧日那十分危险的流冥的影子。

        但张百花暂时无法正面阻止他继续杀戮。擂台上一向遵循生死有命规矩，如果对擂的死伤也要按律惩处，那么胜负也就无法称之为胜负了。

        如若规定擂台上不能使用暗器呢？

        恐怕暂时也不可行。评剑大会在唐国的东南西北四座大城同时举办，涉及规则的问题都要向上奏请。且不说最终上御如何，反正最后等圣旨下来，黄花菜都凉了。

        温甫甯是在合法杀人。在规则允许的范围内，用阴险的手段，杀无冤无仇无辜的人。

        这一套行事作风，曾在年轻时与流冥打过不少次交道的张百花十分熟悉。

        然而圣旨在十年前就将彻底剿灭流冥的战果昭告了天下。此时突然指认一个年轻的无名剑客是十年前已经覆灭的暗杀组织，无疑是让朝廷自己打自己的脸。

        这是一场报复吗？还是一次示威？

        所有人都不耻于温甫甯的阴险手段，但迄今为止，还没有人能在擂台上击败他。

        明日的对战中，辛易雪将会对阵温甫甯。

        最终他找出了旧时洛春风给他递的那张名刺：“备车，不要声张，去四海剑室。”

        辛易雪和四海剑室的关系已经不是秘密。张百花是个念旧的人，既然辛易雪是陈恩公的弟子，他觉得自己有必要给这几位年轻人提个醒。

        马车停在莲花巷外，已经是三更天，街坊邻里一片寂静。张百花不愿意扰民，吩咐驾车的人留在外面等，自己轻衣步履，踏着那小巷的青石板路，循着那茫茫夜色中唯一的灯火通明处，摸到了“四海剑室”的牌匾。

        “果然，年轻人就是喜欢大半夜的不睡觉。”张百花暗自腹诽。

        然后他就发现自己扑了个空。

        偌大的剑室里，只坐着一位身材单薄、面带病容的年轻人，正埋头于两叠密密麻麻的文字长卷。

        “张城主？”李长歌茫然地抬起头，怀疑自己是不是熬夜太狠产生了幻觉。这大半夜的，城主怎么会跑到四海剑室来！

        张百花也不说话，走上前扫了一眼桌上那些写满字的纸张——左边一叠是订单，右边一叠是方案。

        墨迹未干，书写潦草，还有许多涂抹修改的痕迹，显然这些方案还只是草稿。

        “这么晚还在忙生意？”张百花有些意外，“你叫什么来着，其他人呢？”

        一夜的时光过去得很快。

        次日一早，街上的人流熙熙攘攘，越是靠近评剑大会擂台，就越是挤得走不动道。就连早市开档的人们都提前收了摊，早早地跑过来占位置。

        “油饼张”就是其中一员。

        “老张？你也来凑热闹？”一个粗粝的声音在旁边响起。油饼张扭头一看，正是隔壁档口的粿子李。

        “呦，老李也在。你也懂剑？”油饼张张立刻粗声粗气地笑着回应。

        今日的观众比先前的任何一天都要多，其中不少是他们这种，此前从未握过一次剑，却在近日来街头巷尾的说书声中听到了许多故事，并为止所吸引的普通人。

        比如说，有一位身着朱衣、姿貌瑰丽的海棠剑仙，手持一柄墨眉剑，总是举重若轻地几招击败对手。她有时谈笑风生，有时神秘寡言，有时又横眉冷对。但无论如何，她总是在赢，她也总是很美。

        于是他们心驰神往，心向往之。

        又比如说，有一个犹如鬼魅的杀人狂魔，对上一个伤一个，对上两个杀一双。你总觉得他什么也没做，只是不易察觉地抬了抬手，他的对手们就突然惨叫一声，原地暴毙了。

        于是他们又惊又惧，跟着讲故事的人一起咒骂起来。

        海棠剑仙与杀人狂魔，不用看都知道谁是正派谁是反派。

        正义战胜邪恶的故事是所有老百姓都喜闻乐见的。因此，辛易雪对战温甫甯的消息一传出去，哪怕是平日里对剑道毫无兴趣的人们，也很愿意挤出一点时间来亲眼看看这场好戏。

        “剑仙加油！”“剑仙必胜！”下面七嘴八舌地胡乱嚷嚷着。

        就在这样一派一边倒又闹哄哄的气氛中，辛易雪的对手——在故事中被描述为“杀人狂魔”的温甫甯，面色淡然地走上擂台。

        终于有人提出了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剑仙人呢？”

        “海棠剑仙”辛易雪迟迟没有现身。眼尖的人还发现，一直坐镇主持评剑大会的张百花今日也迟到了，整个人看上去风尘仆仆，顶着两个浓浓的黑眼圈，透着一股由内而外的疲倦感。

        “调整一下顺序，把这一场放到最后。”他指了指擂台。

        大唐律法没有规定评剑大会不许临场调换顺序。既然如此，张百花还是很乐意利用城主的职权，做出这一点小小的变动。

        但这个小小的变动在台下引发了大大的骚动。众人看到已经站上擂台的温甫甯被官差叫走，又见呼声甚高的辛易雪始终没有露面，弃赛的传言便愈演愈烈起来。

        “油饼张”和“粿子李”正为失去一次见证传说的机会摇头叹息，然而身边更多的人选择咒骂。

        辛易雪与温甫甯的一战为地下赌场招了不少生意，许多人都是往里面投了钱的。

        “娘们就是娘们，关键的时候就怂！”一名大汉甩着膀子怒道。

        “昨天还装得真跟剑仙似的，才一天就露馅了？”另一人愤愤然抱着双臂。

        “不对啊，官府也没宣布胜负，说不定另有隐情呢？”也有人提出异议。

        张百花对议论声充耳不闻，稳坐钓鱼台，喝下一杯浓茶，打了几个哈欠。

        我只能帮你们到这里。接下来是生是死，就看你们自己的本事了。

        四人四骑，快马扬鞭，卷起身后一片浮尘。他们越来越靠近那人声鼎沸的擂台，直到再往前走就有撞到人的风险，才翻身下马，拨开人群。

        外围的人们立刻就注意到了他们：“是海棠剑仙和四海剑室的人！他们来了！”

        人群自动让开一条路，辛易雪也不客气，一马当先地走在前面。她还是一袭海棠朱衣，没有穿外层的软甲，身形却显得比往日臃肿些，好像是在衣服底下藏了些什么。

        温甫甯自然也发现了这些异常，没说什么，只是冷笑一声，

        什么护甲对于闭气针而言都没用的。除非用能闷死人的铁盒子把自己整个人罩起来，否则但凡你露出要害，他就能用暗器神不知鬼不觉地置人于死地。

        第二轮擂台赛最后一场，原本已显露出些许疲态的观众们重新激动起来。他们甚至替张百花找到了调换对擂顺序的理由——好饭不怕晚，最精彩的对决当然要留到最后！

        擂台上的两人却是全都没有这个心思。抬手亮剑的刹那，两人都在对方的眼中看到了杀意。

        “我要为那些在你手下枉死的人讨还性命！”

        辛易雪率先出剑！围观的众人还未看清剑招，就感受到一股凌厉的剑势自上而下横压过来。只听得一阵此起彼伏的哀嚎，离擂台最近的一圈人全都面露惊恐抱头蹲下。

        原来这才是剑仙使出全力的一剑吗？原来那可以很美的剑，也可以是这么恐怖的吗？

        离得稍远的人们却纷纷拍掌：“这就对了！那天她追杀洛家三少爷的时候就是这样的！”

        混迹在人群中的洛春风：……

        各位大哥大姐，这事儿能不能就这么过去了？他不要面子的吗？

        尽管分心吐槽了一句，洛春风的注意力还是回到了擂台上，因为那一向不显山不露水的温甫甯，身形未动，左臂一挥，竟是稳稳地接住了这一剑。

        “哇？”台下的人们瞪圆了眼睛，“原来这杀人狂魔的剑术也这么强吗？”

        不远处的张百花皱了皱眉。

        外行人只看到温甫甯接剑的动作，却看不到在辛易雪出剑的刹那，三根闭气针已经袭向她的三处命门。

        怎么会没中？

        温甫甯暗自惊疑。辛易雪明明没有做出任何闪避，那三道钢针却像是受了什么不可抗力的影响，在即将碰到她身体时突然打横过来，粘在了她那牡丹色的衣服上。

        辛易雪没有给他留多少思考时间，一剑不中，第二剑又来。

        这次的剑招所有观众都看清楚了，她持剑的手往旁边横拉，再猛地向上一挑，一股比方才还要刚猛的气劲凝聚成丝，朝温甫甯的喉咙齐齐划去。

        温甫甯很快便落入下风。光论剑术，他毫无胜算。

        “可他为什么还不用暗器？”台下的观众已经陷入狂热。

        在他们看来，温甫甯和之前的剑客一样，被辛易雪的一柄墨眉逼得左支右绌，偶尔放出的几道透骨钉、神机驽，也都被辛易雪轻松躲了过去。

        他的闭气针呢？辛易雪虽然剑势迫人，却仍然有着许多破绽，为何温甫甯不像对待先前那些对手一样，把她也扎成筛子？

        就在众人的质疑声中，辛易雪将温甫甯逼到了擂台一角，长剑刺出，将他的腰带直接挑开。

        “啊啊啊啊？”台下一片惊呼。

        辛易雪没有将将温甫甯一剑刺死，而是突然伸出左手，亮出一块黑漆漆的、状似铁质的牌子。

        “倏”的一声，一个木制的小盒子温甫甯从袍中径直飞了出来。

        像是直接粘在了辛易雪的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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