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第三十三章名门新风尚

陈才几乎是连滚带爬跑出来的。

        没有人挟持他，没有人威逼他，有的只是许多状况外的客人，在杨英一句话的号召下一呼百应。他们纷纷端起酒杯，将他的席位团团围住，一面说着些云里雾里的高谈阔论，一面提出了刁钻深奥的剑术问题。

        陈才第一次在客人面前感到慌张。此时此刻，他的滔滔话术，他的诡辩逻辑，全都失去了作用。

        因为他真的不懂。

        “陈掌柜，先师曾经名动武林，奈何生性疏懒，平生所学，未曾尽传，便云游去了。您对‘韬晦剑’可有了解？可否像四海剑室在杨家这样，为我们探索这一绝学？”

        “陈老板，师门向来传承七剑流，所用却只有六把剑。我实在是想不通，这最后一把剑是用来干嘛的？既然从不出鞘，那我是不是干脆不用背它了？”

        “陈老板……诶，他跑什么啊？这人有毛病吧！”

        “我、我家里有事，先走一步！”

        陈才从宴席上落荒而逃。混乱中，他突然想起了林羽此前说过的一句话：“入一行要懂一行，从前不懂就更得加倍努力，收收你的那些小心思，给我用到正道上。”

        对，一定是林羽。是他为了报复，在背后策划了这场闹剧，让自己在这大庭广众之下露馅丢脸！

        这家伙果然不会那么轻易善罢甘休！

        陈才恨得牙根痒痒，一鞭子抽在身前拉车的四匹马上，马儿吃痛撒开四蹄狂奔，他又整个人“咚”的一声撞到了椅背。

        “为什么！”他歇斯底里地怒吼一声，“为什么这些有头有脸的贵族富商会听他的话！他也不过就是个讨饭长大的孤儿！无名之辈！”

        与此同时，杨府的宴会上，杨英笑着将马尾往身后一甩：“怎么样林公子，我这演技还行吧？”

        在过去的许多个春秋，杨家已经沦为外人眼中的普通商贾人家。但是今日宴会，她已经从许多人的眼中看到了钦佩和敬畏。

        所以她很乐意帮林羽这个忙。尤其是了解到万方剑室的所作所为之后，本就直脾气的杨英差点直接抄家伙兴师问罪——抹黑四海剑室，不就是抹黑他们杨家的眼光吗？

        林羽也是笑着举杯敬道：“多谢杨小姐成全。”

        小丑虽然退场，众宾客的兴趣却是被吊了起来。此时此刻，席间议论最多的话题，还是那位帮助杨家复原了祖上剑谱的李长歌。

        “我跟你们说，人不可貌相，这个李长歌真是奇才。我们师祖都死多少年了，他一眼就看出来我们演练的阵法中有一处错误！”

        “真的假的？我想见见他。哦，我没有什么世传武学，只是听说他在编一个什么书，我好奇啊。”

        “哈哈哈，他在我府上呢。现在这位李先生可是很抢手，要请他，得提前去四海剑室预约。”

        “在你府上？那你快把他带过来啊！这么好的机会，我们也认认脸。”

        “他可不好带啊。除了剑术，他平时几乎都不跟我聊其它事儿。”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直到主人和宾客们都有了几分醉意，一架极其朴素低调的马车才终于驶到门口，一个瘦削单薄的身影缓步走下来，望着里面的一片喧闹踟蹰不前。

        “李先生，快请进呀！”一旁的车夫热情催促道。

        李长歌反而往后缩了缩：“要不我还是回去……”

        天地良心，他只是饭后出门散了散步，为什么紫云山庄的人会突然追上来请他赴宴？还是他之前就拒绝过的杨府家宴！

        李长歌完全不想到这种人山人海的场合去。所以第一次，他拒绝了老顾客杨氏兄妹；第二次，他又拒绝了新顾客紫云山庄。

        然而很快，又来了第三次、第四次、第五次……

        “李先生，您就去露个面吧。”来回往返的车夫已经被折腾出一脸苦相，“您平时深居简出，他们都不相信我们家请了您。三庄主跟人打了赌，您要是不露面，我们得白贴人家五十两银子呢……”

        李长歌：……

        罢了，再不动身，就真的要变成驳客人面子了。

        心里揣着一百个不愿意，李长歌踏上了紫云山庄的马车，却是远远看着那觥筹交错、人声鼎沸的宴席，一步也不敢往里迈。

        “李先生，你哆嗦什么。”车夫欲哭无泪。

        李长歌也欲哭无泪：“我也不想……”

        “长歌，跟我来。”

        一个清亮的声音从里面传来，带了些酒后的迷离，却仍然显得很温暖。

        李长歌抬头看清来人，心里顿时定了不少。

        “难为你了，做生意么，这种场合有时候真没办法。”林羽自嘲地摇摇头。

        “我走前面。别担心，跟我来。”

        这是李长歌第一次在众人面前亮相。尽管他全程低着头，与所有人打招呼都结结巴巴，四肢和大脑仿佛都有它们自己的想法。

        可他还是获得了全场的一致赞叹。

        “乖乖，原来他这么年轻！我还以为是个五六十岁的糟老头子！”有人深感意外。

        “你没听杨家兄妹说，人不可貌相啊。”有人解释道。

        “他怎么好像不太想理我，我看起来很糟糕吗？为什么离我这么远。”

        但是并没有人因此对他求全责备。这么牛的人，脾气古怪一点，性格孤僻一点，不是很正常吗？

        李长歌完全无力反驳。

        好在还有林羽在旁边替他打掩护：“长歌是武学集大成者，无心考虑各类凡尘俗务。诸位贵客有什么需要，找我谈就可以了！”

        然后他就被好奇的人群淹没了。今日赴宴的都是各门派的小辈，不怎么矜持也不怎么高傲，看到别人起身只唯恐自己落下，顿时将林羽和李长歌围了个水泄不通。

        足足过了半个时辰，林羽才得以重新回到座位上，身旁的李长歌早已是一副眼神空洞，生无可恋的神情。

        “你好像比我想象中还要受欢迎。”林羽默默擦一把汗。

        所谓的世家名门，除了有些闲钱、追求荣誉，还有一个重要的特点，就是攀比风尚。就像亭台楼阁间浑穆古朴的假山，又如那雕栏玉砌后素雅端庄的青瓷。

        他们可以不懂，但他们不能没有。

        唐国尚武，因为世家子弟即使没有家传，也总要挑选一两个后辈学着舞刀弄剑，请几位江湖上能叫出名号的师父，叫圈子里都知道他们也是武林中人。

        李长歌很快就发现，自己似乎也正在成为这种“风尚”。

        “李先生，有空来寒舍喝杯茶？”

        “听说您在写书，我师妹也是很博学的人，练得一手好剑，有机会你们聊聊？”

        “李先生……”

        请帖源源不断，大多还打着做生意的名义。李长歌完全无法理解，为什么有的人愿意出十两银子请他吃顿饭，还有人出价十五两想看他的手稿。

        你们是想花钱看我唱歌跳舞吗？

        那本书对你们有一文钱的意义吗？

        李长歌一脸呆滞地望着眼前不断涌动的人头，什么也不想说。

        幸好还有林羽一直在旁边接茬。

        “放心。”他低声说，“回去我把他们分一分类。”

        老规矩，分工合作。

        当天晚上，林羽回到草堂，匆匆用冷水洗了把脸，便着手开始整理案上的一大堆订单和请帖。熬到半夜，面前那些长长短短的纸张才终于变成整整齐齐的三叠。

        第一叠是与武道关系密切，像杨氏兄妹一样有具体需求的客人，需要李长歌常驻解决问题。分为一类，由李长歌自行前往，高收费。

        第二叠是与武道关系密切，但不知道自己有没有需求，只是抱着“别人家请了我也不能落伍”的心态，请李长歌上门顺道试探他一番的客人。分为二类，由洛春风和李长歌一同前往，随机应变。如果需要比剑动手，就直接让洛春风出马。

        第三叠则是那些纯粹跟风的客人，什么请吃顿饭，请品品茶，来府上坐坐，分为三类。这类客人要先跟他们阐明上门的不必要性，如若对方态度仍然坚决，就由林羽陪同李长歌到场。当然，由林羽负责寒暄、聊天、打听情况、挖掘商机等一系列事宜。

        李长歌只需要负责到场。

        “应该差不多了。”

        林羽打了个长长的呵欠，本想睡前略微估算一下预期可能的进账。

        结果这一算给他自己算清醒了——足足上千两！

        “看来我的坚持还是有先见之明啊……”林羽喃喃自语，难以置信。

        剑室刚刚成名之际，各类常规业务还很繁忙。在那时他就想到，未来或许会有些意料之外的恶性竞争，必须抢先把握优质客源。

        当时的洛春风还总是星夜兼程、经常怀疑人生。

        可如今直觉中的一切都已成真，万方剑室利用免费策略在常规的业务上与他们打生打死。名门世家这一块客源，却是至今没有哪一家能够插手进来。

        他们有十足的底气去应对万方剑室，还有其它同行的竞争了。

        “不过……”他看着案台上整整齐齐的三叠订单，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

        第二类名门订单，是需要洛春风和李长歌共同完成的。

        他好像又有许久没见过洛春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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