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第三十四章祸事

四海剑室的伙计们最近日子过得挺滋润。

        伙计清闲，准点下班，客人还都是彬彬有礼修养良好的一类人。不论生意做不做得成，都会向他们展现出相当的敬意。

        倒不是生意变少了，只是找上门来的生意，好像都是直接奔着剑室的几位老板来的。

        四海剑室的名声似乎又慢慢好起来了。这一点，在那些平时可望不可及的“上流社会”中表现得尤为明显。

        “可是咱们这样下去会不会失业？”有人提出了担忧。

        三位老板天天神龙见首不见尾，接的任务大都不需要他们来把第一道关。不干活就白拿工钱的事儿，他们可没那么天真。

        岑莘曾无意中听到了他们的议论，遂沧桑道：“有时间歇着还不好，以后有得你们忙。”

        万方剑室已经初显颓势，蹦哒不了太久了。

        想想随时可能发生的客源回流，又会回到从前那种忙到天昏地暗的日子。

        罢了，得摸鱼时且摸鱼吧！

        草长莺飞的四月，洛春风回到了四海剑室，身后还跟着两个十二三岁的少年。

        “这是……赵珩和喻耽？”林羽回忆着两个少年的名字。

        “他们最近表现不错。作为奖励，我把他们带到百花城来，见见世面。”洛春风笑道。

        “你进入角色还挺快。”林羽也笑道。

        洛春风已经许久没有回来，偶有书信相通，也常常是事无巨细地“汇报”他在关山镇办书院的情况——道观改造好了、先生请过来了、给孩子们每个人做了一柄竹剑、书院的学生扩充到十五个了……

        洛春风站在庭院中，身后站着两名仍然活泼却已粗通礼数的少年。他手一挥，少年便撒着欢跑了出去，一会儿绕着草堂好奇地东摸摸西看看，一会儿围着伙计们好奇地问这问那。

        洛春风在后面笑得一脸慈祥。

        还真像个书院的先生。

        但是林羽不得不出声打断这温馨的一幕：“洛兄，干活了，长歌在那边等你好久了。”

        “哦！”洛春风如梦方醒，“我收拾一下，这就走。”

        今日要去的是百花城城东的沈丘书剑馆，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沈丘此人称得上是个剑痴，遇上对手总要拔剑一问，也不管自己打得过打不过，莽上去就完事儿，也因此落得一身伤。

        这样的客人肯定需要是洛春风出面的。想比试么就陪他比试，比试完再给他开几帖药，齐活。

        洛春风匆匆进屋。关山镇常年风沙弥漫，环境艰苦，待得久了，谁都免不了变得灰头土脸。

        一盏茶后，他再出来，才重新成为了那个风度翩翩的洛公子，年轻有为的洛掌柜。

        “我先走了。”他翻身上马，潇洒地一挥衣袖。

        林羽目送他一路远去，才转过身来：“赵珩、喻耽，你们会不会骑马？”

        “不会。”他们齐声说。

        “也是，我在你们这个年纪也不会骑马。”林羽笑着摇摇头，“等着，我套辆马车，带你们出去逛逛。”

        “好耶！”

        一架马车，两位少年，三个人。

        “你们不嫌挤吗？”林羽看着一左一右和自己挨着坐的赵珩和喻耽，无奈笑道。

        一架马车，车厢空空荡荡，除了驾车的林羽，两名少年也非要做到马屁股后面的木制衡量上，原本一个人的位置硬生生塞下三个人，不挤才奇怪。

        然而赵珩和喻耽不觉得挤，他们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沿途街景上。

        “天呐，这些路边的房子都好漂亮！”

        “这儿有花，那儿也有花，难怪叫做百花城！”

        “这儿的人衣服上补丁好少，都是有钱人吗？”

        “城里都是石路土路，要不就种满了鲜花，他们去哪里放牧呢？”

        耳畔惊叹声接连不断。林羽在中间静静听着，既感辛酸，又觉欣慰。

        他儿时的境遇，比这两个孩子只坏不好。

        没见过大城市，没穿过好衣服。一路磕磕绊绊地活着，待他最好的就是破庙里那个只剩一只眼睛的瘸子老头。

        这些孩子让他想起了那些已经淡忘许久的痛处。

        这也是为什么洛春风如今经常旷工，他却几乎不加阻拦的原因。

        这些孩子比他幸运。有一个心肠很好又很有本事的人，愿意为他们出钱出力。

        “你叫林羽是吧？你在想什么？”

        赵珩终于注意到林羽超乎寻常的沉默，便开口问了一句。不像寻常人家的小孩，他说话异常直白，言辞毫不避讳，对人直呼其名。

        “你应该叫我林先生。”林羽说。

        “洛先生教我们剑术，你能教我们什么？”赵珩说。

        林羽：……

        林羽说：“我能教你们做人。”

        马车调转方向，驶向邯郸剑舍。宽阔的青石堂前，许多白衣飘飘的年轻剑士正列作一队，向先生行礼。

        “这是尊师。”林羽说。

        停好马车，步入剑舍，一栏石筑墨染的雕栏上，刻着端方板正的字样：“传道、授业、解惑”。

        “这是重道。”林羽说。

        转身出门，隔壁是一间不大的书院。一群总角之年的孩童奶声奶气，齐声颂着一句“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

        “此乃大丈夫。”林羽说。

        赵珩和喻丹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比起百花城街道上的新奇见闻，眼前的一切既不算很陌生，也称不上多熟悉。

        “罢了。”林羽摇摇头，“带你们去看一个反面教材。”

        马车驶向城北。

        也该过去打个照面了，林羽思忖道。

        大概是受到杨府家宴的影响，万方剑室已经不像前一阵那样上蹿下跳。名门在武林的影响力还是很大的，杨氏兄妹牵头站了台，其它门派一跟风，陈才再想去颠倒黑白、颠覆口碑，难度就比原来高得多了。

        只有一些囊中羞涩的剑客，还做着万方剑室的忠实拥趸。尽管在林羽看来，他们根本没有必要多走请别人帮忙配置这个环节，与其花钱请万方代买那些粗制滥造的兵器，还不如自己多花点工夫挑选，或找铁匠铺打一把更好的剑。

        不过林羽到底没能阻止这些人给万方剑室宰黑心钱。武器搭配方案很重要，这本来就是他们四海剑室带起来的风气，如今再劝对方反其道而行之，是个人都会觉得他是为了打压竞争对手不择手段。

        城北热闹得有点不太正常。

        “林先生，这条街怎么这么多人？”喻耽疑惑道。

        越靠近万方剑室，路上就越是人潮涌动。但这热闹并不伴随着喜庆，而是人人义愤填膺、群情激愤，仿佛出于何种讨回公道的目的，将那万方剑室围得里三层外三层。

        “让一让！都让一让！”

        身后远远地传来马嘶。林羽从马车上站起来一看，竟是辛易雪和另外好几个身着缁衣的官差，正全副武装、拨开人群往里走。

        “出事了。”林羽立刻跳下马车，“你们在这里等我，不要乱跑。”

        说罢，他借着官差们开辟的那条道，很快挤进了滚滚人流中。

        “严惩黑心商家！打击假冒伪劣！”一声粗亳的怒吼突然在他耳畔响起。林羽被震得整个人一哆嗦，下意识便问了一句：“发生什么事了？”

        “你自己不会看？”那身旁的大汉怒道。

        人群的中心是一架破木板车，车上放着一个中年剑客已经冰冷的尸体，看衣着像是某个镖行的镖师。他两只眼睛圆圆地瞪着，似乎对死前发生的一切倍感不解。他浑身血迹斑斑，胸口更是被戳了个大洞，仿佛狞笑着绽放的一朵血花。

        “太惨了。”许多围观者都不忍地闭上了眼睛。

        镖师确实是一个高风险的行业。但是在唐国对江湖门派的严格管控下，镖师们可能遇到的最大风险，就是在偏僻的山沟沟里遇到些山贼或强盗。通常来说，他们只谋财，不害命。

        谋财不一定会被追剿，但只要出了人命，该属地的稽查司便会不远千里而来，将这附近一片翻个底朝天。

        久而久之，镖师和盗贼之间也形成了一种默契。先打一场，输了，盗匪对镖师伤而不杀，赢了，盗贼自动让出这条路，镖师也不向官府去举报。

        板车上的中年镖师便是遇上了这种情况。然而意外的是，就在他与对面小团伙的头头交战正酣时，胸甲的纽扣突然自动脱落，那对面原本已经不剩太多力气、只应造成轻伤的长剑，就这样直挺挺地插进了他的胸膛。

        同行的趟子手成功逃了出来，直到隔了一天一夜，才敢偷偷地回去给他收尸。

        拉车过来的是一对孤儿寡母。

        女人看上去三十岁出头，两个孩子，大的十四五岁，小的才七八岁。

        “当家的……你死得好惨啊……”女人痛哭流涕，双手扒着木板车的车轴，指腹间一片血肉模糊。

        “爹爹、爹爹……”那小一些的孩子也号啕大哭。

        “娘你起来！”大一些的孩子却强忍眼泪，“都是这该死的胸甲，我们要为爹讨还公道！”

        “这些乌龟王八蛋…”那女人突然爬起来，疯了似的朝那万方剑室的方向扑去，“你们还我当家的！你还我孩子们的父亲！”

        万方剑室大门禁闭，仿佛里面一个人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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