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五十七章鸳鸯双剑

“云海剑铺”的格局由孙师傅一手设计，各类器具、炉子、燃料已经全都置办完毕，可谓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洛公子别去花这冤枉钱！你要什么样的剑，我都能给你打！”孙师傅自信满满，胸有成竹。

        洛春风倒是对自己从前的那对双股剑记得清楚。他取来纸笔，略一思索，就将两柄剑的尺寸、材质和重量大致写了下来。

        站在一旁的孙师傅用手比划一番：“这规格，是不是有点太短了？”

        洛春风十三岁开始习剑，家中托那广陵最知名的铸剑师，按照他的身量和力气，锻造了“玉露”、“轩辕”双肩。如今已经八年过去，当年稚嫩瘦削的少年已经成长为剑术精湛的青年剑客。旧剑不换则罢，既然要换，就不应当照搬从前的样式，而是应该根据他现在的实际需要，重新设计。

        洛春风倒真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闻言后当即一愣：“重新设计？”

        四海剑室是一间为不同剑客设计个性化武器配置的商铺，洛春风就曾经为无数顾客在剑甲的选配上出谋划策，却一直忽略了他也会需要重新调整自己的武器。

        于是他虚心地请教道：“孙师傅，你有什么想法？”

        “我没有想法嘞，我只能按照你的需求来做。”孙叔德为难地挠了挠头。

        次日清晨，四海剑室的三名掌柜，加上云海剑谱的五名铸剑师傅，齐聚一堂，正襟危坐。

        洛春风本人表示震惊：“不用这么大阵势吧？”

        他只是想铸一对用起来顺手的剑，怎么搞得像是三堂会审一样！

        “当然有必要。四海的剑铺要为自家掌柜铸造第一把剑，自然要加倍严谨、精心铸造。”林羽笑着说。

        自从聘请了孙叔德和云胄坊的老伙计，林羽就再也没有操心过如何建成一家铁匠铺的具体事宜。然而这段时日他也并没有闲着，除了如何恢复剑室的日常运转，他考虑更多的，还是如何在铁匠铺开业之际对外宣传的问题。

        四海剑室从前并未直接向客人售卖过兵器。如今既然加开了铁匠铺，就必须要想办法打出名声。

        铸剑不同于卖剑。按照当今世上常见的理解，后者靠嘴巴吃饭，跑前跑后的多是脑子快、嘴巴灵的年轻人；后者靠手艺吃饭，只要能抡锤拉风箱，谁也不在乎一天到底要说几句话。

        铸剑师是个相当吃经验的行当。火够不够硬，材料够不够纯，修饰剑胚时的实用和美观只见要如何平衡，都需要依靠多年的经验判断。只要不是年纪大到抡不动锤，一般的铁匠师傅都是越老越吃香。

        百花城中的许多铁匠铺都有了年头，有些传承三代人以上的铺子，还会专门挂上一个“百年老店”的金字招牌。

        铸剑山庄、名剑坊、剑阁，这些百花城中名气响亮的剑铺，无一不是从一家小铺子做起，兢兢业业几十年，才做到了如今的名气与口碑。

        云胄坊曾经也是一家令人信服的老字号兵器铺。虽然并不像上述名店一样传承上百年，但孙老板本人十岁就入行做了学徒，找来的伙计也个个经验丰富、技术出众，收取的价格也相对便。如若不是当初走上岔路与万方剑室搞什么合作，他们的名气和口碑，拿出去一样是响当当的。

        林羽这段日子正是为这一点苦恼。不论是他还是四海剑室的其他人，一看就跟铸剑的行当没什么关系，由他们出面宣传新开的铁匠铺，客人必然会本能的不信任；可是如若由原云胄坊的师傅们去宣传，要么客人不认识这些曾经只会埋头打铁的人，要么认出昔日的孙老板，重拾那劣质胸甲的旧故事。

        总而言之，不论是没有名声还是坏名声，对他们长期准备开设一家与四海剑室一体的剑铺而言，都不可能达到良性互动的效果。

        他们需要一个宣传的由头和契机。

        为洛春风铸剑，就是一个绝佳的契机。

        “洛兄，从现在起，你就把自己当成一位客人，尽管提些精细刁钻的要求。”林羽如是说。

        洛春风剑术上乘，颇有名气，出手阔绰，又很懂搭配。抛去四海剑室掌柜的名头，他就是一名非常优质的顾客。

        又两日后，就在四海剑室不远处，“云海剑铺”门前挂起鞭炮，向街坊四邻宣布开张。然而他们宣布的也仅仅是开张——炉子里点起了火，烟囱里冒出了烟，几名铁匠师傅呼哧呼哧地拉着风箱轮着锤，却没有一个人出来招呼客人。

        渐渐有好事之人凑过去打听：“你们一单生意都还没有，瞎忙活什么呢？”

        “可不是瞎忙活。我们洛掌柜要重新铸一对鸳鸯双股剑，如若最后的成品他不满意，我们就得卷铺盖走人。”一位师傅按照先前交代好的说辞回答道。

        来人肃然起敬：“洛掌柜出身名门，从小到大用惯了名家制造，他的要求一定很高，你们这间小铺子能做到？”

        回答他的只有铁锤与剑胚撞击的声音，和铸剑师傅们严肃认真的神情。

        再一日，路过铁匠铺并围观的人们越来越多，大部分是去四海剑室做方案，被顺带介绍过来看热闹的客人。

        洛春风向他们展示过一张长长的清单，上面写着一串要求——

        “右手剑长三尺，不得长一寸，也不得短一寸；重一斤三两，不得多半两，也不可少半两；四棱六角，剑身轻盈，可弯折，重击不碎。剑格灵巧，破空不滞；

        左手剑长两尺，重两斤，四棱八角，剑身□□，不可弯折，重击不崩。剑格宽厚，可阻剑势。”

        以上要求以正楷大字写在清单的最上方，下面还跟着一串笔走龙蛇的行书小字和一些简笔图案——包括剑柄的雕花样式、剑鞘的形状设计，及剑脊厚度、剑身形态等一系列设想，罗列之多，描述之细，至少在这百花城中属于绝无仅有。

        但也没有人会认为洛春风的要求过分。自幼养尊处优的一个少爷，所取所用必然都是世间顶级。就说他原本的那对鸳鸯双股剑，用了七年多，也没少在交手比试中与别人磕磕碰碰，但因为绝佳的锻造工艺和平日里很好的保养，出鞘时依然寒芒如新。

        来四海剑室造访的都是剑客，自然对剑有着非同一般的感知力。洛春风那近乎严苛的清单更是激发了他们看一眼热闹的兴趣，这所刚刚开门的不起眼的铁匠铺，究竟能打造出个什么东西？

        抱着好奇心态“路过”铁匠铺的人越来越多。

        与此同时，小木屋里也是一片热火朝天，所有人都十分专注于手头的活计，对门外人来人往的指指点点视若不见。

        “老郑，你歇一歇，我换把手。”

        孙叔德将烟杆往台面上磕了磕，把吸嘴那头往腰间一挂，再往两个手掌间吐了口唾沫，从满头大汗的郑师傅手中接过大把大铁锤。

        “火不够硬！韩大头，你没吃饱饭？”他又朝旁边拉风箱的另一位师傅说道。

        韩师傅赧然低头，也没有还嘴，只是动作上更加卖力。

        孙叔德咧嘴一笑，眼中复杂的情绪一掠而过，抡圆了膀子，一下一下砸着眼前那块烧得通红的剑胚。

        没想到这辈子还能回到炉火旁，他想。

        过去半年里，他在大狱里数过蚂蚁，公堂上上过大镣，罪人谷里敲过石头。

        他的运气不太好，明明这辈子从没有想去作奸犯科，却偏偏直接害出了人命。

        但他的运气似乎又极好。原本只能作为囚犯度过余生，居然碰上了朝廷大赦，又被张城主从一众不能获赦的重罪囚犯中摘了出来。

        更不要提他还说服了林羽，把几个知根知底的老伙计全部挖了过来。这些人虽然不再把他当成老板，却仍然对他充满尊敬，如同学徒对待班头，轮班和步骤都依然由他一手安排。

        孙叔德很满足于眼前的一切。满足之外，他也暗暗下定了决心，一定要把这间云海剑铺做出名堂。

        他的云胄坊从前在百花城也算是一家名店。如今的铺子虽然依附于四海剑室，但班子还是那个班子，手艺又不比原来的差，林羽更是比他这个老板更有商业眼光。

        他们没有理由回不到原来的高度。

        四海剑室对城中绝大多数的店铺出品都了如指掌，既然他夸下海口、自告奋勇要给洛掌柜铸剑，就必须拿出比那些百年名店还要高超的水准来。

        雄心勃勃的孙叔德一刻不停地守在那昼夜不息的炉火旁，即便晚上睡觉，也常常要爬起来看上几眼。终于在二十天后，他顶着一头乱蓬蓬的散发和一捧络腮胡，像个野人一样嚎叫着冲进了四海剑室的大门，砰砰砰地狂敲洛春风的房门：“完成了！洛掌柜！你的鸳鸯双剑终于铸完了！”

        “吱嘎”一声，房门打开，睡眼惺忪的洛春风只来得及发出“啊”的一声，就被一双布满老茧的手强拽了出去。

        “您快来看看！这是我这辈子最满意的一把……不，两把剑了！”

        孙叔德的嗓门本来就大，此时情绪激动，更是震得整个草堂都嗡嗡作响。这下不光是洛春风，就连林羽和李长歌都衣衫不整地跑了出来，目光所及，只有洛春风踉踉跄跄被拖出去的背影。

        林羽顿时一个激灵：“他被绑架了？”

        堂堂洛家三公子，四海剑室洛掌柜，居然大清早就被人强行带走，还有没有天理，有没有王法了！

        他当机立断，扯件斗篷抓起佩剑，抬腿往外道：“追！”

        李长歌落后半步，好歹比他多穿了双靴子。

        他们很快便突然停住。云海剑铺外，熹微晨光下，寒冷风雪中，一个熟悉的影子握着两柄出鞘的剑，翩然起势。

        出右剑，矫若游龙，潇潇然如扫落叶。

        举左剑，稳似南山，巍巍然如立玉树。

        洛春风是从被窝里被叫起来的，不要说衣衫，就鞋子都只穿了一只。

        但这并不妨碍他剑走关山，如握阴阳，若卧沧海。

        洛春风显然已经沉浸其中，剑势愈发潇洒自得。孙师傅揣着双手站在一旁，早市将近，他的身边也聚集了越来越多早起的街坊。

        “好美的剑！”他们盯着洛春风，由衷地感叹道。

        “我来相陪！”林羽拔剑上前。他自知不是洛春风的对手，只是对招之间，任由手中的柳叶间与对面的鸳鸯双剑交织掩映。

        围观的剑客也越来越多。

        “好美的剑！”他们盯着洛春风手中那团跳动翻腾的银光，由衷地感叹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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