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第六十三章雪衣太极

林羽对于这一整天发生的事情非常不解。

        先是这个看上去普普通通的南海渔村，放眼望去，几乎都是步履蹒跚的白头翁，却又人人带着一柄长剑。

        唯一没有佩剑的是剑圣陈厉，可这位传说中英雄盖世的大侠，如今已是一副垂垂老矣的模样，昔日握剑的手，握的是一个黑不溜秋的火钳。

        如若不是方才出手救李长歌的那两下子，林羽或许真的会把他当成一个普通渔村的老渔民。

        林羽一面努力思考着眼前的见闻，一面将两桶水挑回了陈厉的院子。

        陈厉坐在木屋的阶下，仍然抓着那几张图纸，神情看上去跑有些感慨。

        “前辈，您有办法吗？”林羽走上前去，恭恭敬敬地问道。

        陈厉的回答却是不怎么讲究礼数：“张璟杀简直是个蠢猪。”

        “什么？”

        林羽怔了半晌，才想起来张城主似乎在临行前隐约提起过，他的本名叫作张璟杀，剑圣陈厉或许只认得这个名字。

        但这一上来就以蠢猪相称……未免也太出乎意料了一点。

        陈厉却还不肯罢休，望着那图纸继续骂道：“李世济、张璟杀、洛亦寒，你们三个都是蠢猪！”

        林羽险些没有膝盖一软。李世济是谁，是刚刚驾崩的唐国开国皇帝，不说老百姓人人怀念，至少也是颇受爱戴的一代明君。洛亦寒则是广陵洛家的家主，要钱有钱，要权有权，声名显赫的一代药商，就算没有受到世人称颂，总归是令人敬畏的。

        更不要说经营百花城二十多年的张城主，苦心孤诣地把一堆互不联系的小集镇建设成为西境第一重镇。提起他的名号，谁不会敬佩地竖起大拇指？

        陈厉居然开口就骂这三个人时蠢猪？

        林羽有些庆幸洛春风此时不在场。否则，听到传说中的剑圣对自己亲爹做出如此评价，还真不知道会他会做出何种反应。

        “我估计张璟杀也没脸告诉你们，这几卷残图是怎么传到他手上的。”陈厉说。

        “我给他的！”

        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陈厉愤怒地叙述了这几张墨守器械图纸的来龙去脉。

        “世人皆知唐国国君曾向我问剑。我却要告诉你，我们当初是奔着吵架去的，最后吵急眼了动手，他赢了。”

        当年是陈厉主动去找李世济的，找上门的原因也并非如为了后人记载的论天下大道、问剑术长短。

        直接原因是陈厉的大弟子在唐军治下杀了三名恶名昭著的富商，被官府以杀人罪逮捕，判处秋后问斩。

        陈厉是找上门去求情的。

        侠义还是法治，惩恶扬善还是循规蹈矩，自此发生了第一次正面的碰撞。

        在那场碰撞中，时年已知天命的陈厉吵输了，也打输了。

        “我被他们所描绘的理想国折服，也被那贵族剑客敢于直面剑锋的魄力折服。最后我决定就此退出江湖，把这侠义的舞台让给年轻人。”

        “我遣散弟子，散尽数十年来收藏的武功秘籍，将这一卷对江湖人无用、却对军队十分有用的图纸交给了他们。”

        “我说这图纸上画着守城利器。我认识一个人，与这派墨守奇才的祖师爷有些传承，可以代为引荐。”

        “但他们完全没把这事放在心上。”

        建国前夕的李世济，一腔心思全都放在如何一统中原、励精图治上。这种以弱胜强坐守孤城的把戏，对当时的无往不利的唐军而言实在是没什么作用。

        老前辈的面子是要给的，他客客气气地收下图纸，吩咐下人准备了一堆名贵的字画古董作为回礼，却转手就将图纸扔给了好友张璟杀，把这些个传说中的传奇器具抛诸脑后。

        “等一等！”林羽抓住了陈厉叙述中的重点，“您是说，您认识一位传承了这类器具工艺的前辈，可以代为引荐？”

        “曾经可以，现在不行了。”陈厉说。

        “为什么？”林羽不解。

        “他十年前就死了。”陈厉说。

        林羽哑然，一股追悔莫及的痛惜之情涌了上来。他似乎有点理解陈厉为何跳脚痛骂，眼睁睁看着一门技艺彻底失传，实在是一件非常令人扼腕的事。

        “现在你知道了？我帮不了你们。”陈厉将那泛黄的图纸重新还给林羽，残疾的右手微微颤抖。

        “不过你们既然大老远来了，我也不让你们白跑这一趟。”

        陈厉起身回屋，望着那小榻上再一次悠悠醒转的李长歌，伸出两指，搭上了他的脉搏。

        随即他吃了一惊：“年纪轻轻的，怎么身体这么差劲？”

        他如今垂垂老矣，身上全是年轻时积累的伤病，这镇子里许多当年志趣相投的朋友，如今都已是过一日算一日的古稀之年。

        然而他不理解一个如此年轻的人怎么就能落下这么多毛病，这人居然还是个剑客。他这个样子还能耍剑？

        陈厉再度伸手，朝李长歌的经脉中灌注真气，他身形虽已老朽，内力却不比年轻时逊色不少。

        可他能做的也就只有这么多。李长歌的痼疾已经根深蒂固，他是剑圣，不是医圣，没这么能力医治。

        李长歌的身体倒是迅速恢复了过来，至少恢复到了平日里那副病恹恹的样子——起身道一声谢，可以行动自如。

        “你真的是个剑客吗？”陈厉再一次问出了这个问题。

        李长歌微微发愣，似乎有些意外，迎着陈厉的目光躲躲闪闪，不知道该做出什么样的解释。

        剑圣问他是不是个剑客。

        他到底该说是，还是该说不是呢？

        李长歌一向讷于辩解。他支吾了半晌，没憋出一句完整的话，目光瞥见自己立在墙角的那把太极剑，便低着头径直走了过去。

        “我愿一试，请前辈看。”

        李长歌一袭白衣，走到小院，起剑。

        仍是那一套普普通通的太极剑

        他的剑术仍然相交数年前没有什么进步。或者说，他这辈子都不可能在剑术上取得什么进步。

        李长歌就这样缓慢地打着一式又一式，在剑圣面前，毫无保留地展现着自己的笨拙。

        林羽在旁边暗暗叹一口气。

        李长歌的剑不常出鞘，但每当他真的拿起剑时，总让旁人感到一阵辛酸与惋惜。

        “收势吧。”

        陈厉朝李长歌摆了摆手，后者相当自觉地停了下来，一脸难堪地垂首不语，像个秋日麦田里一动不动的稻草人。

        “前辈，长歌精通许多门派的剑术和招式，只是囿于沉疴，无法精进。”林羽试图替好友解释。

        “不必解释。”陈厉打断他，“一个不能精进剑术的人，怎么能好意思自称为剑客呢？”

        李长歌把头垂得更低，一身宽大的白衣被风卷起，映衬得他整个人更加瘦削苍白。

        “你不要误解我的意思。”陈厉却接着说，“我想说的是，这套太极剑法不适合你。”

        李长歌蓦地抬起头，神情茫然。

        陈厉一瘸一拐地走过去抓起火钳：“既然你是雪儿的朋友，我今日便传你一套太极剑。”

        年逾古稀的剑圣陈厉，拖着一条伸不直的老寒腿，背着一条抬不过肩的残疾胳臂，左手持一把火钳，在小院中站定。

        “看好了。”他说。

        云起沧海，雪落苍山。

        火钳划破黄昏，染上晚霞，仿佛一柄绝美的剑。

        “天呐……”

        李长歌看得呆了。

        他自认为饱览武门藏书，不说其它门派，至少自己所修的这门太极剑，大致的门派传承他都了然于胸。然而此时眼前的这位老者，抓着一把平日里用来夹炭的火钳，舞的竟是他这辈子从未见过的剑势，声若风过竹林，影如落石流水。

        “你有没有在认真学？”陈厉停下了动作，声音中透着些不满。

        李长歌急忙起势，将陈厉方才的半套剑法，一招不差地复刻了下来，只是动作的力度差了几分。

        陈厉也不由得暗自称奇：“莫非这病秧子还真是个奇才？”

        他有些理解林羽方才所说，认为李长歌是一名优秀的剑客了。

        一套太极剑教完，天色已经黑透。李长歌收剑入鞘，只感到通体舒畅，竟无一丝疲惫气促的感觉。

        “前辈。”他忍不住发问，“这是……哪一派的太极剑？”

        “什么哪一派？”陈厉一脸困惑地盯了他一会儿，“我刚刚编出来的，怎么了？”

        林羽和李长歌面面厮觑，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出了相当震惊的情绪。

        原来这才是剑圣的实力吗？

        林羽为自己曾经发出英雄迟暮的感慨在心里抽自己几个嘴巴。

        迟暮个屁，人家老了也是剑圣，哪里能真的跟普通的老渔民一样呢。

        一把年纪的老剑圣并没有多余的客套请他们留下来用晚膳，大手一挥让他们自便，自己就进了屋烧稀饭蒸咸鱼。拿起筷子的时候他又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叫住了还在院子里发愣的两个年轻人。

        “了解墨守器械的人虽然已经死了，但离这里二百余里的地方，曾经是一座三百年前的古战场。那里遍地沼泽和瘴气，一不留神便会葬身其中，却掩埋着许多古代的遗迹。”

        “那里或许能找到一些蛛丝马迹。但我劝你们不要擅自行动，最好找到附近的居民带路，等雪儿他们过来，留下足够的人去接应。”

        “总之你们好自为之。”

        陈厉说完，埋头于眼前的稀饭和咸鱼，唏哩呼噜地夹菜喝饭，又仿佛成为了一个普通渔舍的老渔民。

        林羽和李长歌对视一眼，同时点了点头。

        来都来了，当然要去！

        “你与孙师傅他们先在这里住几天。”林羽说，“我往西追，把洛兄、辛女侠他们都喊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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