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回归

自启用禁术绘制血符，伏长缨的精神愈加不振，时常感觉到疲惫。

        她明白这是反噬开始了，自己的生命在一点点流逝消亡。但为郑权幸报仇一事还没有结束，她不敢真正躺下。

        只要再等三日，三日后就是会盟比试。

        她有时候很沉默，有些时候又很兴奋。期盼的目光落在傀儡身上，他明白她的情绪突变。

        一如之前，他两眼微弯，笑着说：“我会帮你。”

        微凉晚风盛起，天上挂了一轮明月和万颗星辰。

        傀儡独坐檐下，仰看头顶的星月。

        这是来到这里的第二年。

        他记起那时自己还是一根木头时，只能听着耳边低喃“阿幸”，忍耐着刻化身上的疼痛，将面前雕刻之人的面容印刻在心里。

        整整六千三百六刀，他默默纪念，因那也是他的目光描摹她面容的次数。

        他不想她难过，所以毫无犹豫地答应了杀萧和风的事。

        那个为她而死的人，究竟有多重要？

        傀儡生出一个疑惑，若是和那个人相比，在她心里，谁更重要？这个想法甫一生出，他立即感到惶恐不安。

        从未有过的感觉，傀儡一下子站起身，不由看向半阖的窗，隐约还能听到里面安宁的睡息。

        近几日她的脸色不太好，不再只晚上睡觉，连白日都半天睡去。

        今日更是从晌午睡到现今。

        朦朦月色落在傀儡忧虑的脸上，他正想往里走，去看看她。方迈出一步，他霎时停止脚步。

        傀儡转过身，看向远处夜色笼罩的绵延山脉。

        有一股熟悉而莫名的东西似乎在呼唤他，丝丝缕缕，经久不息地从四面八方朝他涌过来。

        他的心口蓦地收紧。

        桃花眸有流光闪过，控制不住地往那个方向走去。

        方临此次秘密前往西境，无人得知。来找寻仙君命魄的事，绝计不能被别人得知。

        他夜半出寻。毕竟若白日找寻，被有些修士看见，会引来麻烦。

        手中玉簪上并无任何花纹装饰，只且在顶部有裂纹，浅碧色的玉石顿时有了缺憾。但正是从碎裂的纹路中，渗透出点点灵力。

        这是仙君的贴身之物。

        传闻仙君本身实力强悍，修为已至踏破虚空的境界。却因三千年前的仙魔大战，为阻魔尊祸世镇压，牺牲自我，魂魄四散天地间，自此了无踪迹。

        玉簪上残留有仙君的气息，最为相熟命魄。

        方临隔着千年冰蚕丝绸布，逼自己忍住玉簪传至掌心的寒冻，按着它的指引，一步步往云夷山而去。

        但在半路堆聚的巨石旁，他遇到一人。

        清疏暗月下，密匝林叶被微风吹得轻微浮动。那个少年样貌的人身着青衣，就站在一块石上。

        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原本是看脚边石隙间的一株黄色草花，待听得前头的动静，才抬眼看过去。

        神色淡淡。

        光线不明，方临顿步，直觉这人不对劲。但还没有将他的样貌看完全，手中忽地一空，他甚至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就见那根簪毫无征兆地，飞至少年的面前。

        他伸手拿住，看它一眼。

        然后在一瞬之间，捏碎了它，玉石粉末从修长的指间，洋洋洒洒地飘落风中。

        方临已经错愕地呆住。他完全被眼前的景象给震惊住，甚至脑中空白一片。

        方才发生了什么？

        “站住。”

        方临不知道自己是用怎样的语气说出这两个字，身体的本能已经快过思考，利剑直指那人，飞跃而去。

        但下一刻，那人极快地回身，扬臂挥剑，任何多余的招式都没有，就搁开了来势汹汹的剑意。风声呼啸，凛然如坚冰的剑光中，方临被迫后退几步，手腕阵痛麻木，剑脱离手，插入不远处的泥地中，入土三分，颤动铮鸣。

        太快了。

        方临自踏入修真界，年纪轻轻便至元婴中期，且身为归一宗的首席大弟子，历经百战，却从未见过这样快的剑。他甚至有些恍惚地觉得，也许师尊也抵挡不住这样的剑法。

        这样的人物他应该知道，无论姓名和家世。能一剑破开他的攻势，怎么可能籍籍无名。

        方临想到此处，再察对面之人模糊的面容。他忽然觉得这人有几分熟悉，应该是见过的。

        究竟是谁？

        “你是何人？”

        那人已经回头继续往山上走，并没有搭理他。

        方临被无视，怒从心起。翻身之间，调动体内修为灵力，并召唤本命剑拦截此人。

        但意外出现了。

        他的本命剑毫不动弹，似乎还在往泥里钻，惧怕地不敢出来。

        方临：……

        这是生平第一次遇到这种状况。

        “你无缘无故毁掉了我的东西，就想一走了之吗？”

        他生来是天之骄子，从未这样落败过，甚至对手不屑于他。更何况仙君之物被毁，又怎么去搜寻命魄？

        这件事关乎归一宗的存亡，他绝不能放任此人离去。

        方临的手正要取在腰间的法器上时，离去的那人回过头，看向他。

        终于说了这个夜晚的第一句话。

        “它不是你的。”

        声音清透柔和，语调平平，似在陈述事实。

        也是在刹那，方临看清了他的样貌。乌云散去，那张脸不再藏于昏昏中，坦然地显露在清朗月辉下。

        他彻底愣住了。

        直到那人远去，他还没有回神。

        不对，郑权幸明明掉入千境渊，已经死了。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还不认识他了？曾经他们交锋于宗门的试炼台。

        方临没办法冷静下来，短短一炷香内发生的事情实在超过他的认知。

        周遭树木被风呼呼地吹着，偶尔有山间鸟兽的呜咽声。

        方临觉得自己遇见鬼了，但消失的玉簪和远处的剑，都在告诉他，方才的一切都是真的。

        还有郑权幸的那身修为又是怎么一回事？他竟然毫无还手之力。

        全都不对劲。

        不对劲。

        方临垂眸从泥地里拔出自己的剑，看了看郑权幸消失的方向，丛木掩映不见身影。

        他得去灵霄剑派一趟，问清楚这件事。

        可当他御剑赶到灵霄剑派，同样看到了震惊不已的掌门，以及剑派众多弟子。

        问心殿中，赫然站着郑权幸。

        他身上的荼白滚黑衣袍已经破烂不堪，乌黑的头发披散地长至脚踝，碎发半遮他的面容，后面的眼睛血丝遍布，沉郁阴暗。

        此时，他手中沾满血迹的剑直指掌门的喉咙，鲜血蜿蜒成一条红线流下。若剑尖再进一分，喉管将被割破，再无生还。

        在场众人皆听到一道撕裂破风的声音。

        “告诉我，师姐去哪里了？”

        那刻，所有人不约而同地感受到了颤栗恐惧，仿佛来自灵魂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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