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平虞和第十三次焦躁地翻身，打开诺基亚按键手机看时间时，整个人已经濒临崩溃了。

        手机屏幕强烈的光线照亮黑暗中平虞和困乏的脸、布满红血丝的眼睛，显示现在已是凌晨两点十四分。

        一股怒气从平虞和的胸腔内喷涌而出，到她嘴边，化成一声小小的呜咽，如幼猫□□。下铺的舍友动了动，咂咂嘴，接着世界重又恢复寂静。一滴泪珠顺着平虞和的眼角滑下，滑过鼻梁，滑过脸颊，最后轻轻落在枕头上。

        平虞和记得月考完的那天纪明姜说，她可能是学习得过头了。加之成绩出来后，平虞和突然丧失了拼命学习的热情，于是晚上再也不背书了，而是恢复成原来的样子，读一读闲书听一听歌，放松着入睡，期待可以拥有一个难得的好睡眠。

        然而，生活总是给人意想不到的“惊喜”。晚上确实不会有梅梅的声音持续不断在平虞和脑海里环绕了，可是平虞和依旧睡不着。她的脑海里不停在上演着一出又一出不受控制的好戏，像是梦境，整个人却是清醒的，脑子里吵吵闹闹，一两个小时过去，整个脑子都变得沉重而混沌，睁开眼也昏昏沉沉，仿佛依旧沉浸在梦境里，尚能听见人声咋呼。

        万幸的是，最后平虞和总是能勉强入睡。也许在凌晨两点，也许在凌晨三点。可是每天晚上的入睡如此艰难，使平虞和对夜晚产生了深深的恐惧。她害怕，怕自己不可抑制地沉入那混沌的半梦半醒，宁愿永远是白天。

        平虞和的情绪就这样一天比一天消沉了下去。

        纪明姜自然是最先注意到平虞和变化的人。

        一天上午课间跑步，平虞和脸色有些发青，整个人看起来像是生了病一样，甚至在跑步途中虚弱地踉跄了好几次。纪明姜跟在平虞和身后，一把扶住险些摔倒的平虞和，不由分说将她拉出慢跑队伍：“小和，你这是怎么了？”

        “我……”平虞和愣愣地，眼神有些空洞，“我还好啦。”

        纪明姜还没说话，一旁请假休息的赵晏之便咯咯笑着探头过来：“平虞和，你走路的样子好像一个僵尸哦，哈哈哈哈哈哈……”

        平虞和愣愣地看向赵晏之，似乎没听懂他说了什么。她的大脑在缓缓地运作，想起她似乎从来没见过赵晏之课间跑步的样子。他总是能以各种理由请假，然后优哉游哉地站在一旁，对跑步队伍指指点点，嘲笑谁谁谁跑步姿势难看，说谁谁谁脚崴了还坚持跑步真是脑残。

        这样的行为真的是光荣吗？不管你怎么看，在这个世界上，像赵晏之这样的人，好像总是活得更加自如快活呢。平虞和的胸前突然泛起一阵恶心，使她几乎要干呕出来。

        “去医院吧？”纪明姜急得手足无措。

        平虞和这时才像是清醒过来，用力眨了眨眼睛，挤出一丝微笑：“明姜我没事。就是失眠太久了，身体受不了。”

        “那回宿舍睡一会？”纪明姜建议。

        平虞和想了想，忽然像找到一根救命稻草似的露出微笑：“不了，我回家睡一会吧。也许换个环境会好一些。”

        “嗯，”纪明姜赞同地点点头，“那你回去吧，我帮你请假，省得华姐东拉西扯盘问你半天。要回教室收东西吗？”

        “嗯，我的钥匙，手机和钱包都在书包里。”

        纪明姜把平虞和送到校门口，门口保安打电话向林华再三确认后，才终于肯把平虞和放出校门。

        “别急着回学校，等休息好再来。”纪明姜悄悄叮嘱她。

        平虞和感激地笑笑：“好。你快回教室吧，都打过上课铃了。”

        纪明姜点点头，朝已经走到校门外的平虞和挥挥手，便大步向教学楼的方向跑去。

        平虞和注视着纪明姜跑过拐角，回头看向上午十点的、外面世界的街道，感觉是那么陌生却亲切，整个人也清醒了许多。此时街道上的人不多，十月下旬的太阳和煦温暖，恰到好处地照在人身上，不会觉得灼热，只觉得暖烘烘，像裹上一床软软的小薄棉被那样舒服。

        她最常光顾的那家奶茶店不像平常那样拥挤，老板是个胖胖却很可爱的年轻男子，此刻正百无聊赖地坐在门口的椅子上玩手机。平虞和不由走过去：“我要一杯原味奶茶。”

        老板抬头，笑眯眯：“小姑娘，不上课？”

        平虞和不由窘了窘：“有事请假了。”

        老板似乎并不在意平虞和是否真是请假亦或逃课，干干脆脆走进店里，声音爽朗地从里间传来：“我最喜欢在上课时间看见学生了，高高兴兴地走在街上，像是永远也不用回去了一样。哪怕是生了病，也是笑着的，甚至要来买一杯奶茶。”

        平虞和不由笑起来：“是呀。出来了，真有种永远不想回去的感觉呢。”

        “这样的想法最好不要有，”老板却正色道，“你要知道，坚持到最后堂堂正正从正门毕业走出去远比中途逃跑要使人幸福的多，即使过程艰辛也好，狼狈也罢。青城一中，多么神圣的地方，以后你提起来，一定会因为自己曾是它的人而感到骄傲。”

        “老板也是青城一中毕业的？”平虞和好奇。

        “当然不是了，”老板笑着从里间走出，手里拿着满满一杯热气腾腾的奶茶，一边封顶一边有些惋惜地说，“我的成绩没有那么好。不过，哪怕做别的事也是一样的道理啊，跪着走完永远比站着退出更能留给人值得回忆的回忆。”

        “也许吧。”平虞和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一边接过奶茶，一边递过去七块钱。

        老板笑着收下：“小姑娘，高三了吧？”

        “你怎么知道？”平虞和有些惊奇。

        “经常来的学生，多少还是有些印象。你看起来很疲惫呢。好好加油，等照毕业照那天，别忘了来找老板合个照。我在这里，也已经送走快四届学生啦。”

        “嗯！”平虞和笑起来，重重点点头。

        老板乐呵呵地朝平虞和挥挥手告别，散漫地重新坐回店门口的椅子上，低头继续玩手机。

        平虞和家离学校不近不远，坐公交车大约十分钟的路程。她捧着奶茶，有一口没一口地嘬着，闲闲地漫步穿过一条条街道，穿过天桥，十分好运地在公交车到站的瞬间恰好站到公交车前门口。

        公交车空空荡荡，平虞和熟练地往投币口放进一块钱，找了个靠窗的座位坐下，一边吹风一边看着窗外的车流发呆。已经多久没有这么悠闲过了？平虞和想不起来，也不愿思考。她只想静静地放空自己，把如山一般的高考、成绩、前途和命运带来的压力远远抛在身后。

        要是公交车永远不停就好了。平虞和想。

        或者，它再开得快一点，再快一点，一直把平虞和带到清晰而笃定的未来里去。

        到小区门口时，平虞和看了一眼时间。已经快十一点了，肚子也忍不住咕咕叫起来。她索性拐进一家超市，买了泡面，饼干和薯片，拎着塑料袋一晃一晃朝家走去。

        爸妈自然是不在家。门窗紧锁，平虞和刚一打开门，就被一阵扬起的灰尘呛得连打好几个喷嚏。她赶紧进屋开窗，把阳光放进屋子，整个家看起来清爽干净了许多。

        她百无聊赖地在沙发上躺了一会，此时由于吹了风赶了路，整个人的精神也比之前好了许多。现在干什么呢？平虞和眼珠子一转，打开电视，一边用饮水机烧水泡面，一边用遥控在电影界面翻来翻去。

        她不常看动漫，但喜欢宫崎骏。从初中开始，每次她心情十分压抑时，就喜欢点开一部宫崎骏的动漫，裹在被子里安静地看。不过，从前她哪有那么多压抑的时刻呢？到现在掰着手指数，也不过看了三四部。

        看起来，现在倒是看宫崎骏的好时候呢。

        平虞和点开一部《哈尔的移动城堡》，一边掀开泡面盖。热气腾在平虞和脸上，痒痒的，湿漉漉的。她拿起叉子，大口大口吸溜着泡面，听着电视里温柔的背景乐响起。

        眼泪突然就大滴大滴滴在平虞和的手背上，汇成一条小小溪流。她并没有停下手上大口吃面的动作，嘴巴里塞得鼓鼓的，呜咽声便只能从喉咙里咽回体内，变成一股强劲的气，在平虞和体内横冲直撞，撞得她颤抖，撞得她肩膀不停抽动。

        平虞和知道，自己的精神，自己的身体一定是出了问题。

        可是问题出在哪里，她想不出来。

        一碗泡面很快就见了底。

        平虞和抽泣着用纸胡乱擦擦眼睛和嘴，从床上抱来一床被子扔在沙发上，然后把自己也扔进沙发里。

        这一下，平虞和竟不管不顾地昏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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