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B大

九月的天气不像八月那样炎热，宿舍里没有空调，呆久了还是闷得慌。熄灯后，赫延被同学兼室友二三四拉着去阳台上吹风。

        赫延将手搭在阳台的不锈钢围栏上，二三四站在一旁推推搡搡。他们住的是11号寝室楼，赫延盯着对面10号寝室楼，绿色的墙皮，和他们住的那栋一样。

        “去，去呀。”老三被老二和老四推出去问赫延。

        “延哥，你热不热？”老三问。

        “还好。你想说什么？”赫延问。

        “你本是那天上的文曲星，为何沦落至此。”老三就差唱起来了，赫延脑子里响起“咚咚”的单皮鼓声。

        “呃……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赫延说。

        “听你的高中校友说，你高考之前成绩优秀，是你们那一届公认的学霸。”老二解释说。

        赫延陷入沉思，“学霸”两个字太熟悉又太遥远了。一个你不喜欢的称呼天天萦绕在你耳边，当有一天你真的辜负了它时，仍觉得会有一丝愧疚。

        “看来传闻是真的。”室友二三四你看我我看你，叹口气，为他感到惋惜。

        “你原本想考哪个学校？”老二问。

        “北大。”赫延说。

        “你之前有没有获得什么保送资格？”老二继续问。

        “嗯。”赫延点点头，“不过我放弃了。”

        “延哥，你复读吧！”三号床室友一向没有情商，老四狠狠地拍了一下他的脑袋。“我看你脑子缺一块，给你补上。”

        还不太熟悉的四个人陷入了无声的尴尬。

        “你有没有想过复读？”老二问。

        “没有，从来没有。”赫延说。

        老二对赫延说：“是金子在哪里都会发光。你看b大和北大，首字母缩写都是bd，没什么差别嘛！”

        没想到室友们还挺幽默的，赫延戴上耳机轻松一笑。

        高考之前两个月，赫延是万人期待的高考状元，迈入了大学，赫延不再是学霸，他只是一个普通的二本生，一切重归于零。赫延依旧是赫延，每天围着齐清晨转的赫延。

        早上六点钟的男生寝室还是一片呼噜声，赫延仍然保持着以前在家里的习惯，他轻轻地叠好被子，下床、洗漱、穿衣、出门。

        早课是在八点钟，现在是六点半，在这一个半小时之间，他要在校园里跑半个小时的步，然后打电话叫齐清晨起床，当然是在他也有早课的情况话，接着去吃早餐，最后提前到教室看会书。

        b大的风又大又干，他围着校园跑的时候，无论东西南北哪个方向，总觉得皮肤被吹的很紧。

        b大的植被很丰富，不仅有枫叶林，杨树林，松树林，在东门还有一片白桦林，东门就是东篮球场、东操场以及东体育馆那边。

        初秋的白桦林开始褪去盛夏的碧绿，叶子笼罩在清晨的薄雾里，是淡淡的柠檬黄，在微微的阳光照射下，有点发亮。

        晨风拂起少年额前的碎发，露出一条暗红的疤痕，赫延在这片寂静无人的地方跑了一圈又一圈。他真的很喜欢这片地方，这里平常人非常少，从东门来往的人都是直接走大路去校对面的商场，很少有人在那片林子里停留。

        今天齐清晨早上没课，赫延不用打电话叫他起床，他跑完步后直接去一食堂吃早餐。一食堂一楼早餐样数多，人也多，他直接去了二楼。

        二楼的早餐没得挑，因为只有一家卖早餐面的窗口开着，其余的窗口都得至少八点开。赫延将背包放到一个干净的餐桌椅子上，去对面窗口买面。

        b大的伙食一向不错，即使是一碗早餐面也有十八样，赫延要了一碗招牌老汤面，多加了两勺花生米。他每次在这里吃早餐都只点老汤面，他不喜欢今天吃这个，明天换那个，他认定了就不会轻易改变。

        等他用完早餐后，食堂里的学生才多起来，赫延走在去人文楼上课的路上，他习惯性地把包单肩挎着，不是因为让他的背影显得很酷，而是因为他的左肩有那次打架留下的伤。

        新闻与传播学院在三楼a区。楼梯拐角处，谭迟不知何时倚在墙边，他今天穿的是一件纯黑色的宽松t恤衫，没有多余的图案，更衬得他皮肤雪白。他伸出手臂将他拦下。

        “说真的，篮球队你真的不来啊？”谭迟问。

        “都说了，不去。”赫延绕过他走。

        “为什么？你是不是看不上？”谭迟说。

        大学社团也分等级，篮协属于b大校级的社团，而且是学校最看重的一个，每年都会被派往全国各地参加大学生篮球联赛，为学校赢得荣誉。

        “不是这个原因，不想去就是不想去。”赫延向前走，再经过两个教室就到他上课的a303教室。

        “总得有个理由吧！”谭迟拽住他。

        赫延停下脚步，“我不想跟你们篮球队有任何关系。”

        “是昨天晚上的事吧？我听说了。赵天亮针对的是齐清晨，他是他，你是你，赵天亮分得很清楚。”谭迟说。

        赫延心想：我不清楚。

        喜欢一个人久了，就会在自己身上留下他的影子，就会习惯于用他思维方式解决问题，就会喜欢他喜欢的，讨厌他讨厌的，远离他远离的。

        “你再考虑一下，晚些时候微信给我答复。”谭迟说。

        赫延叹了一口气，“你收不到了”，他从裤兜里掏出手机，翻开微信界面，举给他看。

        他看到他微信最上面的那个人备注是清晨，最后一条消息的显示时间是昨天晚上7:12，然后第二个是……是他，这小子还没有改备注，那七字消息显示的时间是昨天晚上10:02，很明显齐清晨是他的置顶好友。

        谭迟：“……”

        草！这小子竟然把他删了，而且是当着他的面一脸平静地点了几下就把他删了。

        他第一次放下架子那么恳切地邀请一个人，竟然遭到了三次拒绝。

        “以后别再来找我了。”赫延继续向前走，进了教室。

        谭迟站在教室门口看了他半分钟，此时他真想冲过去揍他两拳，踹他两脚，但一抬头看见教室a303的牌子，又看他拿出一本书，算了，这么光滑的课桌，这么脆弱的黑板，这么神圣的学习之地！

        如果说第一次见面，谭迟就看不惯齐清晨得瑟的样子，那么他现在特别肯定，他讨厌这个叫齐清晨的人，比赵天亮还讨厌他。

        这节是小班课，7:50左右，新闻系1班的同学基本上已经全部进入教室a303，同学兼室友二三四也带着早餐踩着点进来了，王妈对着他们仨露出慈祥的微笑，嘱咐道：“孩子们一定要早起一会儿吃早餐啊。”

        王妈就是赫延第一次上课迟到没有问他学号扣他学分的那位专业课老师，她五十多岁，戴着银色边框的老花镜，依然很有气质。她年轻时是电视台的记者，现在是b大新闻与传播学院的教授，主要教新闻采访与写作。

        这节课王妈着重讲了文娱环境，尤其是现在自媒体对舆论的导向作用。临近下课，她点名让孩子们发表自己的意见。

        班级与学号都是按照高考成绩排的，赫延第一名的成绩进来，因此他被分到新闻系1班，学号为110110001。王妈点名喜欢按照学号来，因为他上次迟到没点到他，所以今天第一个便叫了赫延。

        赫延站起来道：“作为一个媒体人，我认为首先一定要有独立思考的习惯，既要为群众发声，也要拒绝舆论定罪……最后要一步步调查取证，程序公开，把证据摊在阳光下，才能维护清朗之风。”

        赫延大概说了一分钟半，王妈满意地点了点头，然后下课后将赫延叫到了办公室。

        办公室在三楼a区楼梯口拐角处右边，就是谭迟拦他的地方。这边除了一个厕所其余都是办公室，赫延随王妈进了院长办公室。

        她掏出一颗大白兔奶糖递给赫延，笑眯眯地对他说：“孩子，你有没有想过考研？考一个更好的学校，我也没说咱学校不好，咱学校空气就挺好的，蓝天白云的，你要是能留校那更好。当然，现在准备太早了，老师只是想提醒你一下，环境可以成就一个人也可以摧毁一个人，”她指着脚下，“这里不适合你，你懂吗？”

        赫延自然是懂的，这座城市，这所大学，这里的风，这里的人，都与他理想中的样子相差甚远。b大是个二本大学，但从专业来看，新闻学、文学和食品科学是一本的专业，他考了五百八的分数，完全可以上一个一本的大学，至少可以让简历上漂亮些。

        他笑了笑，“正如您说的那样，现在想这些太早了，我想多享受两年。”

        王妈：“行，不过这两年你不能松懈，多拿点学分，多发表几篇论文什么的，有助于直接保研。”

        赫延点点头，“嗯。”

        走出办公室，从人文楼侧门出来，赫延掏出手机，齐清晨发来了微信。

        钢蹦儿：你三四节有课？

        云层：没

        钢蹦儿：我有

        云层：嗯

        钢蹦儿：你知道？

        赫延在输入框里输入：知道，我昨天

        他停顿了一下，他不能让他知道他找人要了文学系的课表，随后删了重新回道：“不知道，随便应了一声而已。”

        钢蹦儿：西门有一家拌鸡架的店，你12:00去那里占座，我们下了课就来

        云层：谁们？

        钢蹦儿：我，老江老周，还有三个女生

        云层：三个？？

        赫延有点儿措手不及，昨天他和苏簌一起走了一会就让他浑身不自在，今天居然多了两个，还一起吃饭。问题不是他不能和女生一起吃饭，问题是这些女生十有八九是冲着他来的。

        钢蹦儿：苏簌还有她两个小伙伴。怎么，害羞啦，不去？

        赫延犹豫了一会儿，最终在输入框输入：“去，我只是在想12:00去会不会晚了，我11:30去吧。”

        钢蹦儿：好兄弟，等我们

        赫延将手机收进衣兜，继续向前走。

        他正在走一条独木桥，颤颤悠悠，稍不留神就会跌下来，未来发生什么他根本无法预知，也不愿意多想，他现在能做的就是走好每一步，至少要回到高考前的平衡。

        距离11:30还有一个多小时时间，赫延准备去图书馆看会书。

        b大的图书馆可谓是标志性建筑了，毕竟是得过鲁班奖的，赫延站在图书馆门前的第三十六级台阶上，向下看是北广场，向前看刚好看到学校的北门。

        赫延刷了校园卡进去，按理说刚进门此时正处于一楼，实际上他在二楼，一楼是校史馆，从南门才能进去。他直接在二楼的博学店找了个座位坐了下来，博学店是个书店，但不仅仅是卖书，更像是一种休闲中读书的场所。如果你累了，可以买杯咖啡提神；如果你饿了，可以买个烤地瓜果腹；如果你觉得自习室太挤了，你也可以在这里租一个座位专门学习……

        现在这个时间点人很少，毕竟有一部分人还在上课，赫延挑了一本书随便找了一个空座位看。过了一会儿，他才注意到前面有一群拿着摄像机的学生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有点小嚷。他放下书观察了一会，大体了解到他们正在录制一档影像类读书节目，现在有个负责摄像的同学有事来不了。他们朝赫延看过来。

        一个胖胖的男生走过来，“同学，你能帮一下忙吗？我们是大三编导系的，现在正在拍摄小组作业，我们有一位摄像师临时来不了了，你能帮我们拍一下吗？”

        “我弄过这个。”赫延指了指摄像机。

        “没事，我们会给你安排固定机位，把参数给你调好，你只需要帮我们看看走位，确保人物在画面中就行。”

        赫延：“需要多长时间？我11:30有事。”

        “大概需要1个小时，我们之前已经排练过了，如果能一次过的话，三十分钟就完事了。”胖男生说。

        赫延看了一下手表，现在是10:30，拍完后从这里走到西门，时间差不多刚刚好。

        “好，我们开始吧！”赫延说。

        “ok，各部门准备，左边嘉宾的灯光再亮一点，小蜜蜂开关打开了吗……”毕竟是在图书馆，胖男生只能小声地喊。

        他们一共有六个机位，加上赫延一共有三个负责摄像的，也就是每个人平均要负责两个机位。他们小组的导演，也就是那个胖男生非常有耐心，教赫延怎么确定人物出不出画、虚不虚焦，赫延凭借他强大的学习能力两分钟全部搞定。

        拍摄效果出奇地好，一次过，导演对他们竖起大拇指，“其实我也没想到这次拍摄效果能这么好，尤其是女嘉宾的表现非常出色，语言表达很流畅，表情、节奏也都拿捏地很到位。”

        “她们不想在这么帅的摄像师面前出丑。”有一位男嘉宾指着赫延笑着说，旁边的两位女嘉宾害羞地用稿本捂起了脸，与她们刚才在镜头面前自信流畅地表达完全不一样。

        赫延尴尬又不失礼貌地笑了笑：“既然录完了，我就先走了，我还有事。”

        “哎，等一下。”导演叫住他，“我叫孙浩飞。”他伸出一只手，“你形象不错，我想着以后能不能找你拍戏？”

        “拍……戏？”赫延问。

        “帮我们出演个微电影、实验短片什么的，如果你有这方面兴趣的话，咱们就加个微信。”导演说。

        赫延其实对大学生拍戏并不感兴趣，不过他觉得这个胖胖的男生挺和善的，而且刚才拍摄的时候做事又是那么认真，他一向乐于助人，于是便应了下来。

        “可以。”赫延掏出手机让他扫了微信。

        出了西门向左转，经过一个公交车站，然后穿过一个十字路口，右边便是那家拌鸡架店。这家店虽然小，但是生意非常好，赫延到的时候，从店外玻璃窗向外看，有几个外卖员排着队在那里取餐。

        店里的墙壁贴满了各种各样的复古海报，桌子是木质的，每张桌子对应两排三人坐的沙发。一个服务员过来问他要不要点餐，

        赫延给齐清晨发了微信，很快聊天框出现一则消息：你要是饿的话可以先点，我们几个到那里再点。

        赫延回复服务员：“等一会再点。”

        赫延选了一张靠墙的干净的位置，又要来一张凳子，稍微挤一下，七个人在一起吃没问题。

        12:00整，在这家店可以清楚地听到b大钟楼报时的声音。顷刻，这里便挤满了学生。齐清晨也带着一帮人来了，单眼皮的江许，长头发的周汀，还有三个女生，赫延最中间的女生是苏簌。

        “我觉得我还是应该去补个妆。”苏簌左边扎着半丸子头女生扯着苏簌的衣服诺诺地说。

        “你不化妆也好看。”苏簌轻轻拍了一下她的手。

        “我就无所谓了，反正我有男朋友，再好看的男生都入不了我的眼。”苏簌右边女生撩起齐耳的短发，做了一个帅气的动作。

        “男朋友不在，狗粮撒给谁看呢？”左边女生说。

        “她呗。”右边女生指了指苏簌，对左边女生说。

        “好了好了，别再取笑我了。”苏簌转头，“镜子，你在找什么？”左边女生一边翻包，一边将翻出来的东西随意地放在苏簌和右边女生手里。

        “气垫。”左边女生说。

        “吃个饭还补妆，有必要吗？”江许咂巴了一下嘴，小声对周汀说。

        “那要看和谁一块吃。”周汀指了指正在和齐清晨一起点菜的赫延，然后又指着江许，“和那位一起吃就有必要，和你就没必要。”

        “你贱不贱呐？”江许说。

        “难怪你找不到女朋友。”周汀说。

        “那也好过某人异地恋。”江许说。

        “异地恋的又不止我一人，你是在说我呢？还是在说咩姐？”周汀说。

        江许看了看短发的炸毛的咩姐，闭了嘴。

        真他妈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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