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快乐新生活

饺子还没出锅的时候，奶奶把做好的腌黄瓜拿给新月，让她给吴忧家送去，新月将用肥皂水制造好的泡泡瓶放进口袋里，双手抱着瓷坛子，哼着小曲心情欢快地往吴忧家走。

        乡间的傍晚是一天之内最美丽的时分，街上有游戏的小孩儿，有农作回来的大伯，也有早早吃完饭拎着马扎出来乘凉的婆婆大姨。

        新月路过小卖部的时候，碰到了那个女孩。

        对方右手提着透明塑料袋，里面装了两袋盐，脚上穿一双大红色拖鞋，鞋码很大，显然是她妈妈或者奶奶的鞋子，松大的拖鞋越发衬得女生的脚又黑又瘦，脚踝的皮肤积了不少灰。

        迎面撞上，女生显得有些措手不及，仿佛身体被定住了，眼睛却飘飘忽忽往四周看，对方很慌张，这时候跑明显已经来不及，于是她只能手足无措地愣愣站着，和新月大眼对小眼。

        新月觉得两人之间的气氛着实诡异地难受，于是捧着腌黄瓜的坛子咧咧嘴，率先打破了沉默。

        “你来买盐啊？”

        这是她们第一次说话，却不是她们第一次见面，在这之前，她们隔着距离远远地注视过对方好多次，新月恍惚觉得，她和这个女孩似乎已经认识了好久，她知道她，她也知道她。

        “我妈也会做腌黄瓜。”

        对方突然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地来了一句，新月眨眨眼睛，不明白对方想表达什么，傻愣了一会儿，才发觉自己还没给出回应，气氛又开始变怪了。

        她赶紧咧嘴笑笑，绞尽脑汁，硬着头皮挤出一句，“嗯黄瓜腌黄瓜挺好吃的。”

        “你明天去上学吗？”

        “呃？”新月跟不上对方跳跃又脱线的思维，话题转地突然，她不免结巴了一下，“是是啊。”

        “我明天也上学。”

        女生一直绷得僵硬的脸出现了松动，一丝诡异的笑容渐渐爬上嘴角，她的语气和表情似乎都透着骄傲的感觉，新月大致判断出，不管怎样，对方现在的心情似乎还不错。

        新月放松许多，换了个姿势抱腌黄瓜的坛子，她笑眯眯点头，“那我们明天就可以在学校里见面了。”

        女生动动嘴唇刚要说些什么的时候，不远处传来一声暴喝，“你他妈死在那儿了？干什么呢？刚同意让你上学你就打算开染坊了是不是”

        新月眼睁睁看着女生的表情在几秒钟瞬息万变，随即迅速低下头，乱糟糟的头发挡住了脸，她绕过新月，急急地往口中仍在不断辱骂的女人所在的方向走去，脚上那双肮脏的红色拖鞋贴着土路，发出一声又一声难堪的沙沙摩擦，仿佛在拼命叫嚣着救命。

        新月抗拒地片偏开眼，盯着怀中的腌黄瓜坛子发了会儿呆，然后才慢慢往吴忧家方向走去。

        路上有牵着牛走过去的大伯，看到她笑呵呵地招呼，“月月，你奶奶又做了什么好吃的？这是要给谁送去？”

        新月神思恍惚地抬起脸，又点点头，“是腌黄瓜。”紧接又挂着满脸茫茫然的神情往前走。

        剩下大伯疑惑地挠挠头，这孩子今天怎么没精神，别一会儿走着走着掉沟里。于是他不放心地回头又喊了一声，“月月，看路哈。”

        前方的小背影没理他，兀自一个人走得迷糊。

        新月一路走神地来到吴忧家，刚迈进门廊，就看见吴忧蹲在院子里，两眼放光，聚精会神地盯着一只盘旋飞绕的苍蝇，而右手握着的塑料苍蝇拍正在蠢蠢欲动。

        正在玩芭比娃娃的吴森看到自己的小伙伴来了，扬起小脸露出笑容要打招呼，却被小伙伴神秘的一声“嘘”搞没了声。

        吴森疑惑地看着新月踮着脚，一步一步轻声靠近正在打苍蝇的吴忧，好像要对自己的哥哥图谋不轨，她睁大眼睛准备看好戏。

        伴随紧接两声的“啪”“啊”，苍蝇拍落地的声音和新月吓唬人的声音几乎同时响起，清脆、响亮。

        结果就是，苍蝇被拍地稀巴烂，而吴忧也被吓得屁滚尿流，新月和吴森看一眼屁股墩在地上的吴忧，捂着肚子笑成了两朵花。

        吴忧愣了一会儿，随即红着脸爬起来，慢悠悠拍拍屁股后面的灰，“新月，你又吓唬人。”

        姿势安然，神态腼腆。

        哎？怎么不生气？要是那个家伙，肯定跳上来掐死她了。

        那个家伙新月一激灵，赶紧把某个突然蹦进脑袋里的霸道小王爷踢走。

        惹不起，总躲得起。

        新月摇摇头，又叹一口气，注意力转到眼前温温柔柔的小男孩身上，这么好脾气，以后肯定受欺负，这兄妹俩都是温吞柔软的性子，吴森胆小，吴忧是村里难得安静的男孩子，干干净净，一双清亮又温柔的眼睛惹得村里许多奶奶妈妈们格外疼爱。

        吴忧奶奶闻声慌里慌张地从屋里小跑出来，见三个小朋友都笑眯眯地没什么事，才把心放回肚子里，叹声道，“不许大呼小叫，跟你们说过多少遍了？”

        新月偷偷吐吐舌头，没承认是自己搞的鬼。

        “王奶奶，腌黄瓜。”

        吴忧奶奶连忙接过瓷坛子，连着哎呦了几声，“这么重？你一个人抱过来的？”

        新月笑眯眯点点头。

        “月月先在这里玩一会儿，等两三分钟，我做了花卷，一会儿给你捡几个带回去，你和奶奶吃。”

        新月点头称好，王奶奶就又钻回厨房里忙碌了，只剩下刚刚被拨动的彩色珠帘玲玲铛铛碰撞着发出清脆的声音。

        吴忧的爷爷放牛回来，见院子里玩老鹰捉小鸡的三个小朋友，眉头一横，粗着嗓门唠叨，“明天就要上学了还这么疯，小心被老师逮到罚站。”

        新月笑着朝严厉的老爷爷鞠了一躬，“谢谢吴爷爷，篮子已经拆掉，我可以坐上去了。”

        吴忧爷爷从兜里摸出旱烟，慢慢卷起来，划亮火柴，一会儿便吞云吐雾，他摆摆手，“不费事，你奶奶就是要强，尽想着不给别人添麻烦。”

        新月微微一笑，蹲下身和吴森一起玩芭比娃娃。

        第七街道小学比新月的幼儿园还要再远一些，奶奶不好意思麻烦吴忧爷爷天天接送，虽然吴忧的爷爷奶奶两个人都热情表示，没事儿不麻烦，两个孩子也是送，三个孩子也是送，但奶奶还是笑着婉拒了对方的善意。

        奶奶有一辆自行车，车子很多年寿命了，新月记得自己还小的时候，奶奶就找人在车座后面安了个框篮，把幼小的她放进篮子里，四处奔波，新月对那段记忆记得并不清晰，然而她却可以肯定，那段记忆对于她来说，是甜蜜安然的，就像在一只摇摇晃晃的小船上入睡，周围是关于这个世界的新奇景色，而前方有一个人替自己遮风挡雨，新月从来不曾害怕过什么，就这样摇摇晃晃长大。

        然而现在随着她的长大，后座的框篮子已经装不下她了，奶奶拆掉的时候，新月摸索着由红黄两种颜色编成的框蓝，竟然有些舍不得。

        毕竟，它装过自己许许多多华丽快乐的梦。

        第二天早上，她背起泡泡和其他两个小女警，坐在奶奶身后，由奶奶载着她去上学了。

        新月昨晚临睡前还是有些激动的，以至于她翻过来覆过去，覆过来翻过去，折腾了好久才慢慢入睡。

        小学门口已经聚集了不少家长和小朋友，三五成群挤成一团说着话，神采奕奕的样子竟然比要上学的小朋友还激动，新月远远看见了吴忧吴森两个人，她从奶奶的自行车上跳下来，挥挥手，“奶奶你回去吧，我能行。”

        “不要欺负小朋友，好好相处。”

        新月嘴角抽了抽，她在奶奶心目中的印象是有多差劲，不就是让赵晓清踩了回狗屎，也不是什么大事嘛

        新月绽开一脸灿烂到不能再灿烂的笑容，“放心，我不会的。”

        “也不要给别人欺负。”新月奶奶又淡淡说了一句。

        “好。”新月点点头，跑了两步回头看到奶奶还没走，于是踮起脚朝奶奶挥手，奶奶这才点点头，骑上车子离开。

        第七街道小学一年级总共编了两个班，新月和吴森都在二班，吴忧在一班。

        新月坐在四条腿的小板凳上，用手轻轻摸着整整齐齐套在桌子上的蓝色桌套，心中有些欣喜地想，原来这就是小学生了呀，真好玩。

        她和吴森挑了一个靠窗的座位，班里小朋友叽叽喳喳说着话，声音加起来浩瀚震天，有相熟的小朋友早就耐不住寂寞，在教室里你追我赶，怎么淘气怎么来。

        窗外还有好多家长没有走，站在操场边眼巴巴往教室这边瞅，目光跟随着自家小祖宗的行动轨迹，一会儿皱眉，一会儿无奈。

        新月环视四周，发现班里的许多小朋友并不陌生，有很多她都认识，不是这个村就是那个村，眼睛慢慢走到教室后面的时候，竟然在后排的角落里发现了那个女生，新月有些惊喜，原来她也被分到二班了啊，和自己在一个班。

        对方看到自己的目光，立即扯开嘴笑了笑，虽然笑得有些吓人，但好歹是个笑容，看的出来比之前的所有表情都要开心，新月也咧咧嘴朝她友好地打了招呼。

        “好了，同学们，安静下来吧。”

        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女人突然从门口走进来，站在讲台上，随手拿起黑板擦拍了拍黑板。

        教室里顿时安静无声，几十双眼睛溜溜地盯向讲台上的老师，畏惧又好奇，也带着隐隐约约的崇拜。

        女老师缓缓扫视了教室一圈，用不紧不慢的语调淡淡开口，“我姓严，严厉华，以后可以叫我严老师。”

        女老师转回身去，把自己的名字写在黑板上，一套动作行云流水，不知早已做了多少遍，新月却被女老师写字的动作迷住，从她所坐的位置微微仰头看女老师，对方写字时的神态，拿粉笔的动作、嘴巴抿起的弧度、微微反光的镜片，这些都让新月觉得十分迷人，高贵又神圣。

        她扭头，发现周围许多女孩子也像她一样，露出了崇拜的神情，不过班里的男孩子倒没有任何表情，屁股在椅子上扭来扭曲，好像要坐不住了。

        “今后的时间，由我来担任班主任，也是咱们班的语文老师，大家有什么学习上的问题，或者生活上的问题，都可以来找我，现在我跟大家强调一下在学校要遵守的纪律”

        严老师不算温柔，更算不上和蔼，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说话也平平淡淡的，但又让人觉得冷静和威严。

        “桌套学校要求每周清洗一次，等我把座位安排好后，自己和同桌商量一下，轮流清洗，周一到周五要有值日生，负责打扫卫生”

        “好了，先说这些，大家听明白了没有？”

        底下的小朋友懵懵懂懂地点头。

        严老师扶一扶鼻梁上的眼睛，又淡淡扫了一圈教室，“班里要有班长、副班长、卫生委员、学习委员、文艺委员、纪律委员、体育委员、还有课代表，如果谁有兴趣，可以下课后来找我，两周后，根据大家的表现来定。”

        “好了，等一会儿课本就来了，大家可以先想一下自己要担任什么职位，教室里保持安静，不要说话。”

        严老师说完，就拿着随身带来的小本子出去了，教室里安静了一会儿，渐渐开始响起小声的窃窃私语。

        一大串的纪律规则听不明白，要选班长总是能听明白的。

        新月看到左边的一个小女孩眼睛都亮了起来，举着手想要跃跃欲试，奈何严老师早已从教室走了出去。

        她扭头，问身边的吴森，“你想当什么吗？”

        没想到对方纠结的完全是另一个问题，“严老师刚刚是不是是不是说要换座位？”

        新月想了一会儿，点点头，“是啊，好像说过。”

        吴森默默低下头，不吭声。

        新月歪头看了她一会儿，发现自己的小伙伴已经红了眼睛，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

        新月了然，轻轻拍拍向来胆小的小伙伴，安慰道，“没关系的，你别怕，我还是在这个班里的，不会让人欺负你。”

        吴森啜泣了几声，才慢吞吞点头，小声对新月说道，“我觉得我觉得班主任有点儿凶。”

        新月哑然，愣了一会儿，拉拉小伙伴的手以示安抚，“没事儿，你很乖，她不会凶你的。”

        话音刚落，前桌淘气的两个男孩子就倒在地上互相扭扯，教室前面的一个小男孩不慎打到了一个小女孩的眼睛，目瞪口呆地看着对方哇哇大哭，吴森看着教室里的一团混乱，撇撇嘴，又要哭了

        欢乐的小学生活就此在眼前轰轰烈烈地展开。

        新月莞尔一笑，轻轻趴在桌子上，低头看着可爱的泡泡，小声说，“新生活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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