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小人物和他的英雄

言新月趴在桌子上安静地看牛犇犇做今日的运势占卜。

        “朱思嘉昨天半夜爬起来把李子的菜给偷了。”

        黄金来忽然扭回头来，神秘兮兮地捂着嘴，告诉她们这个最新的小道消息。

        “啊”

        新月啧啧两声，为朱思嘉的小命捏一把汗，转而想起李子今天注定不怎么会好的脸色，新月趴在桌子上，半张脸埋在臂弯里，弯了眼睛笑。

        “b-m，我最爱我们班主任的一点是，她有时候上课，讲着讲着就开始讲故事，每当这种时候，我就不困了。李子讲她小时候的故事，她初中时候的故事，她大学时候的故事，那些故事并非宏大，也不是特别有营养，但我发现大家都喜欢听，而且听得很开心。李子让我们觉得，她是一个真实可触摸的老师，我们可以选择亲近她，也可以选择信任她。”

        新月把记满了暑假作业的本子推到一旁，她从书包里拿出一盒崭新的明信片，这是早上刚刚买来的。

        她抽出一张，翻到后面，慢吞吞写上鲍一鸣的名字和地址。

        新月轻轻吹着明信片上黑色中性笔留下的痕迹，期待它快点变干。

        下次，下次，她一定要问问鲍一鸣是什么星座，好验证自己的猜测是对的，她似乎被牛犇犇传染了，第一次觉得，生活可以因为这些小小的乐趣而变得这样有意思。

        明信片的字迹终于风干后，新月塞进书包里，她抬眼的时候嘴角还挂着傻呵呵的笑，正好和夹着本子快步走进来的李子视线一撞。

        新月没等收敛好脸上的表情恢复惯常的一本正经，就听到李子无情地嫌弃道。

        “言新月，你每天龇着两颗小牙笑什么？”

        话音落地，班里窸窸窣窣笑起来，好在她平日里人缘还不错，除了鲁有光和朱思嘉拍着桌子笑得最为夸张外，其他人只是望着她笑两声，笑完了就纷纷扭回头，期待地看着讲台上的李子。

        期末考试他们第一次试用答题卡，用2b铅笔涂好后机器阅卷，再也不用人工手动来批，因此效率比原先提高了不少，而英语的题型本来就不多，又是第一天就考完，所以年级最先出分的，是英语学科。

        李子不紧不慢地坐下，好像根本没看到讲台下几十双殷殷期待的明亮眼睛，关子卖够了，李子才笑了笑。

        “挺牛啊你们，又考了个第一。”

        全班顿时欢呼，喊声在寂静的走廊上响亮突兀，新月也激动地攥紧牛犇犇的手，等着李子接下来的那句话。

        “那按照约定，你们的暑假作业就免了。”

        欢呼声更大了，男孩子们甚至站起来，拍着桌子又吼又叫的，女生捂着耳朵嫌吵，但脸上的笑容灿烂得毫不逊色，李子翻着白眼阻止了他们几次，见没效果，便破罐子破摔随他们吼了。

        新月觉得别说一楼，就是二楼的班级大概也能听到他们嚣张的庆贺声，搞不好三楼办公室的苟主任现在正铁青着一张脸——犯心梗。

        期中考试过后，李子曾开玩笑似地说，如果期末考试他们班的英语单科再考个第一名，那么她教的英语，不管级部里怎么规定布置，7班的暑假作业，全免。

        所有老师都当李子在开玩笑，苟主任也是皮笑肉不笑地任这个年轻老师胡说，只有少年人当真了，并且幸运地发现，他们的班主任也是当真的。

        新月在全班开心的大呼小叫中忽然升腾起一股热热的感动，她很想冲上去，亲李子一口，不过没等她的冲动付诸实践，李子就不耐烦地挥了挥手，示意他们现在正式放假，赶紧从学校里滚蛋。

        新月摸了摸脸，冷静下来后，有些不好意思地心想，幸好没真的亲成，她还是把喜欢放在心里吧。

        初一的暑假对于言新月来说有些无所事事，辛烨去了围棋夏令营，吴森和吴忧跟着父母去湖南旅游，高凤超也回了家，每天傍晚只有新月一个人绕着小广场跑步。

        她每天上午写作业，下午看一会儿电视，其余时间要不在睡觉，要不在看小说，偶尔某些时刻有微许的恍惚，总感觉失去了点儿什么。

        在某一个昏昏欲睡的夏日午后，新月躺在凉席上听着收音机踢腿，忽然明白了心里偶尔闪现的那种空旷感是由何而来。

        因为在她目前为止短短的人生里，这是第一个夏天，第一个没有在家乡度过的夏天。

        她坐起来，盘腿坐在被自己的脊背捂得温热的凉席上，她低着头，垂下来的头发遮住了眼睛，新月一点一点，从心底深处，浮现出了这个年纪少女独有的惆怅，却不是为了粉红的少女心事。

        她只是忽然很想念落满阳光的翠绿葡萄藤架，想念微潮的柴火，想念夏日傍晚老人们聚在门口唠着家常，慢悠悠烧开的一壶又一壶水，想念小可爱，也想念花花。

        奶奶在主卧里午睡，忘记了从什么时候开始，新月已经很少缠着奶奶非要两个人挤在一起睡了，这种改变是无声无息的，新月努力回想，却怎么都想不起发生变化的缘由和开端，只能顺着时间的河流继续往前走，将过去的日子抛在身后，抛得越来越远，越来越模糊。

        新月扣着自己的脚丫，低低叹了口气，即使最酷热的时候，家乡的盛夏对新月来说其实也并不难熬，她通常在早晨醒来，到了中午，吃过午饭，便在一堆响亮的蝉鸣声中和奶奶睡午觉，橱柜上放着的风扇被奶奶设置成了摇头模式，反而成了令人安心的催眠曲，一觉睡到傍晚，正是太阳下山，不再炎热的时候。

        新月在家里化惆怅为力量，用一个周的时间把所有科的暑假作业全部写完了，就连语文、历史还有政治最讨厌的重复抄写，新月也老老实实地一遍不落地抄完，当然抄写的过程是听着收音机的，字迹也不是多么地工整。

        暑假的第二个星期，无事可做的新月被张大海叫去了烧烤店帮忙，新月再次见到了程蔡，李值因为要留在学校里准备考试就没有回来。

        程蔡见到她很高兴，二话不说先烤了十串羊肉串让她坐下吃，新月热泪旺旺地接过还微微热乎的肉串铁钳，抬起手背，擦了擦眼睛。

        “看把你感动的，是不是特想我啊？”

        程蔡前前后后手脚不停地忙，嘴里也闲不着，见她再一次抬手擦眼泪时，哈哈一笑，没忘记调侃她。

        “你也不用这么感动啊，行了啊，不哭了，你这样我都不好意思了，我不在你是有多想我”

        “不是啊，小程哥，”新月揉揉眼睛，用力眨巴了两下，小声道，“烟太呛了，呛得我流泪。”

        张大海和周围的几个食客不约而同大声笑起来，新月也闷头笑，不敢仔细盯着程蔡明显受伤的表情看。

        李值没回来，程蔡一个人格外忙，新月发现店里还有一个和他差不多年纪的男孩子，她原先以为是张大海雇来帮忙的小工，后来慢慢发现，这人啥也不干，坐在收银台后面的凳子上垂着眼睛，闷闷的，冷冷的，一句话也没有。偶尔被张大海推着去送几瓶啤酒，他不耐烦地站起来，拎着啤酒不像去招待上帝，而像是去讨伐上帝。

        夏天烧烤店的生意很好，新月天天在大海烧烤店里忙得脚不沾地，回家倒头就睡，刚放暑假时涌上心头的那股浓重的惆怅和忧伤消失得无影无踪，偶尔清闲的时刻，她会坐着和程蔡聊天，听对方讲自己在大学里的各种趣事。

        只是许多天过去了，新月始终没能和那个冷漠的男孩子说上一句话，再过了好几天，她才在和程蔡聊天的时候无意中得知，原来那个男生是张大海的弟弟，叫张吉安，和她一样开学后就是初二的学生，只不过对方在德胜中学。

        新月有一次跟张大海小声嘀咕，她惊讶地找他求证，“你当年就是帮他打架，被罚在家里面壁思过的，对不对？”

        张大海被她一双由于破了案而越发亮晶晶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躲也躲不开，赶也赶不走，终于无可奈何地承认了。

        “是，你记性真好。”

        “你弟弟很会打架吗？你确定你不是帮倒忙？”

        张大海咬着牙，咬了半天忽然暴躁地把她推到户外擦桌子，并扔给她一瓶六神花露水，张老板站在门口叉着腰发话，擦不完桌子，今天的工钱一分没有。

        新月大骂张大海是黑心肝的老板，万恶的资本家，程蔡在旁边听了一会儿，觉得她骂得很有水平，很有道理，于是站在一起帮她一块骂。

        两人气势汹汹地骂了半天，腿上被蚊子咬了四五个包，黑心肝的张老板连半张脸都没露，任凭他们自生自灭。

        一个下着小雨的傍晚，张吉安脸上带着伤从外面回来，他眼睛青肿，嘴角带血，头发翘得乱糟糟，不过人倒是很冷静，不喊疼也懒得说话，依旧一副淡淡的要死不活的样子，倒是张大海的妈妈看到他这幅尊容吓得有些慌，赶紧让张大海去楼上把药箱拿出来。

        新月没想到的是，她会在这里见到自己的同班同学，而这个同学是——鲁有光。

        鲁有光和新月同时瞪大了眼睛，指着彼此，异口同声地道，“你怎么在这儿？”

        新月惊讶地率先放下手指，鲁有光还站在原地迷茫，她看了一眼对方鼻青脸肿的脸，这次比上一次还惨不忍睹，新月简直想不出对方回到家里后要怎么跟父母解释这满脸的伤。

        “月月，你同学吗？”

        张大海的妈妈给张吉安上完药，扭头问她，新月看到蹲在角落里全然没了平时活气的鲁有光，叹了口气，点点头，“阿姨，是我的同学，坐在我前面。”

        “好好的孩子学什么打架啊。”

        张大海的妈妈给张吉安涂完药后，又招呼鲁有光过来，好心肠地给鲁有光也抹了药。

        碰到伤口处鲁有光疼得龇牙咧嘴，但新月看到他瞥了一眼坐在旁边面无表情的张吉安后，忽然神情一凛，闭上眼睛无畏地仰起了头，到上药结束，没再哼唧一声，只是放在腿上紧握成拳的双手在微微颤抖着。

        鲁有光在第一眼看到她惊讶地蹦出那一句话后，就再也没理她，估计是觉得太丢人了，新月无语地望着全身惨兮兮、耷拉着脑袋的鲁有光，又望了望旁边冷淡地听着张大海妈妈的训斥，没有半点情绪起伏的男生，脑中霎时劈开了一道光。

        张吉安？鲁有光？老大？

        那个男生低着头，无所谓地被张大海的妈妈点着脑袋骂，他神情平静到冷漠，却也乖乖地坐着挨骂，没有掀桌爆发。

        鲁有光的嘴巴或许被牛犇犇熏染地开了光，他信誓旦旦地说过，我们老大叫张吉安，很厉害，总有一天你会认识他的。

        现在，新月真的见到了鲁有光心心念念崇拜的英雄。

        可那又怎么样呢？

        不管是崇拜英雄的小人物，还是英雄本人，都被打得好惨哦。


　　https://fozhldaoxs.cc/book/78322291/62660225.html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fozhldaoxs.cc。顶点小说网手机版阅读网址：m.fozhldaoxs.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