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一章序

刚下过雪的小丘，路有些泥泞。尤其燕山一带，别的不说，茂林、乱石倒是多的很。

        这里虽靠近燕城，来往的人并不多。地上覆着薄薄一层新雪，没有车痕没有脚印，只是和耸出的乱石相互交错着，破坏了雪后宁静的美感。除此以外若还有什么不好的，大概是未曾想过这样的路竟然有这般难走。

        赶车的少年披着斗笠，扑簌簌的抖落几大团雪，他抖着声音，看样子冻的厉害：“小姐，车子吃土的厉害，怕是走不动了。”

        燕山方圆五里内，有一辆驴车晃晃悠悠的赶来，行车的速度大概不及行人的正常行走。赶车的人刚说完话，老驴闷闷的打了个响鼻，像是应和。

        老驴已经年迈，扑哧哧的喘着热气，下一秒热气结成了薄霜，它趔趄着行在，仿佛不小心的一个晃，就再也起不来了。

        真是难为它辛苦一生，至死都没有一天好活。

        “阿钦，若是此时掉头，可还能过的去？”

        “属下尽力试试。”

        “有劳了。”

        北风呼啸，没有人愿意多呆一刻。少年人原本瑟缩着肩膀，恨不得把自己团成一团，塞到笼袖里，听见驴车内少女的声音后，立刻精神抖擞，驱赶着晃晃悠悠的驴车要掉头回去。

        铺天漫地的二九寒天，驴车内颤巍巍的烧着一个小火炉，炉下的碳并非是上好的银碳，但总算是聊胜于无的温暖。

        火光将少女如玉一般的脸颊映出几分暖色，圆杏一般的眼睛微微跳动着火光，不知在想些什么。她面色沉静，但仍有几分可见的稚嫩，稚嫩是少年人独有的天真。

        如此年纪已经有了让人过目不忘的美，待到两三年后不知又是怎样的人间绝色。

        此时，她身边梳着双髻，发间缠着青色丝绦的小丫鬟悠悠转醒。她先揉了揉惺忪的眼睛，意识到自己竟然睡着后终于露出几分惶恐，这份惶恐在看见少女并未在意后又平静下去。

        这二人虽是主仆，到也有超越主仆的亲呢。

        “小姐，我们这是到哪了？”小丫鬟问道。

        陡然一惊，落在燕染眼睛里的火光瞬间破灭，如同星子的陨落，倏尔不见。

        “应该快到燕城了。”

        梨梨捧着心压在襦袄的前襟上，悠悠舒了一口气。

        若说燕染的天真是印在脸上稚嫩的烙印，那么小丫鬟梨梨的天真则是长在心上的知足长乐。她骨碌碌的眼睛一转，车内的小案上正放着一副茶具和一些野果，这些野果酸涩，却能把她的口水勾的流出来。

        “小小姐啊”

        燕染轻轻一笑，一路沉积的阴郁被冲散几分，她伸手指点了点梨梨的额头，道：“馋嘴，快点吃，等回了府，还有更好的。”

        她又拿出藏在大氅下的手炉，递给梨梨：“把这个给阿钦，让他慢些赶路。”

        拉起的厚帘经不起风的一吹，顷刻就卷走了残存的热气，外面的冷风涌进来，也带来了新鲜的、别样的冷气，这么一吹，昏昏欲睡的感觉顿时消失了。

        “小姐，我们天黑前真能赶到燕城去么？这天也不知怎黑的这么快，才一会的功夫就变暗了，还听说这一带有山匪，也不知道会不会出来，我们明明可以在旬城歇下的。”

        “有山匪？”燕染疑惑着，她多智，不一会就自己给自己解了惑，“靠近燕城的地方怎会有山匪？燕城多的是皇亲贵戚，便是有山匪也是从别地流窜过来的，没有大碍。”

        “那可不一定。”梨梨摇晃着脑袋，这次归宗她见多了茶馆里说书的先生，把讲起话呆头鹅样的姿态学成了老书生，嘴里振振有词，“小姐说过，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如今若把人逼急了，有什么是常人做不出的，区区山匪怎么不可能？”

        燕染轻轻一笑，她心里感叹着，嘴上却不再说了。

        “奴婢倒也相信没有山匪，燕城毕竟是京城，哪有天子脚下出乱世的道理？奴婢只是有这样的担心，若是遇到山匪，梨梨定当拼死也保护小姐。”桌上的野果她吃得，茶具里的茶水她就不敢用了。借着换气的功夫，把干燥的喉咙滋润一点，梨梨继续说道，“其次，还不知道究竟离燕城多远，若是闭城之前回不去，也好找间农户借宿一晚，这一路上，小姐哪吃过这样的苦……”

        古人云：嘴角痣者，易食、多语。小丫鬟二者全中。

        燕染不理她，梨梨就只顾自的往下说，她当是为别人解闷，实际是自己给自己找消遣。

        突然燕染眉色肃然，做了个“嘘声”的，梨梨安静下来，露出“恰如其分”的惊恐，然而此时，她并不知为何。

        颤巍巍的驴车拼尽全力的想更快一点，沾了泥土的车轱辘两边吃重并不一样，导致车厢摇晃的幅度愈加明显。然而等梨梨知道为何嘘声时，是乒乒乓乓的刀剑和杂乱的人声离的更近的时候。

        燕染手指在唇间一点，嫣红与白皙短暂相接，对比明显：“——是山匪。”

        “小……小……小姐啊！”

        “嘘——别出声。”

        梨梨双手捂紧了嘴巴，好像只有这样才能控制的了自己的恐惧，把忍不住说出口的话，吞入腹中。

        为了让她更害怕，外面的人声也开始清晰起来。

        “看样子并不是一头肥羊，车上藏着什么？可还有什么宝贝？”

        “车上可没什么值钱的，前面就到家了，还请哥几个行行好，这里有些银子请大家吃酒。”

        “银子？”一阵短暂的无声，从车里完全猜不到外面发生了什么。

        但是人心大都是贪婪的，尤其是见了赶车人只有一个，优势站在自己一边的时候。过了一会，略显粗狂的声音复又想起：“银子我要，但车里有没有宝贝，总要哥几个亲眼见过才行！”

        伴着一阵低低的应和，阿钦从车壁一旁抽出长剑。此剑无名，剑身的光却比雪色还要亮。

        “好剑！不如比试几招？”粗狂的声音毫不掩饰的赞叹。

        阿钦神情倨傲，有剑在手的他即不像赶车畏寒的车夫，也不像供人驱使的下人，至于像什么，恐怕他自己也说不上来。只当是人间禀禀一寒剑，梅雪铮铮见秋霜了。

        “比试？你可别怕死！”

        外面打的火热，里面却压着什么声音都不敢出。梨梨频频使了几次眼色，见自家小姐完全看不懂自己的意思，她越贴越近，几乎的贴着面的小声问道：“阿钦功夫好吗？”

        阿钦的功夫？燕染只知道阿钦是大哥燕杗都信任的人，若能得他肯定，恐怕不仅是好就能说的完的。

        梨梨慌乱的表情让燕染想起围猎时被射中的小鹿，无辜、失措。然而，还没等她说一两句让人放松的话，有人明显靠近的感觉，突然加重了。

        车帘猛然一掀，猝不及防地就与别人打了个照面，燕染自己都不知道现在的样子，与小鹿比能好的了几分。

        “大哥！姑娘！车里是两个姑娘！”

        车外面的大哥闻言放声大笑，他挡下阿钦的一击，语气陡然加重，无不是志在必得的快意：“银子，我要。姑娘，我也要！”

        阿钦早在山匪能接自己几招时已经意识到，面前的这些山匪恐怕不是籍籍无名的小角色，甚至不能确定他们就是山匪？

        他记得自己的使命，当下不再恋战，一脚回旋踢飞山匪大哥的重刀，在他愤怒又不甘捡刀时，借力飞回驴车旁边，一剑差点斩断另一个山匪把手伸进车厢的手臂，换两声凄厉的叫声。

        一声属于被断了手臂的山匪，一声属于胆小怕事的梨梨。

        阿钦瞪了梨梨一眼，温声又对燕染劝慰：“小姐别怕，属下定护小姐周全。”

        驴车在此时，终于发狠不要命，又东摇西晃的超前奔去。

        不敢相信驴子能跑成这样的山匪，重新整了队形，稍一停顿也追了上去。

        驴子到底还是年迈了，它发挥了超出能力之外的余热，最终偃旗息鼓的慢下来。而身后的山匪却尽在囊中的悠闲追赶着，狠话都少说。

        祭出的五枚暗器被重刀当下，只有两枚击中了旁边的小角色。阿钦估算着对方的实力，强者不多，若是单打独斗他都能赢，可是，他不敢冒险。

        “别挣扎了，我敬你是条汉子，跟我回山上，我让你做三当家。里面的小美人也跟我走，我让你一个，你先挑。”

        “你怎知里面就是美人？”

        “我当然知道！非但知道，还……”

        “大哥别和他们废话，抓了再说！”又一个声音打断了未完的话。

        阿钦冷笑一声，这些人果然不是山匪。可无论是不是，此时活着才最重要。

        他要燕染活！

        饶是山匪占了上风，他们追赶的速度并不快，似乎已经笃定他们逃不开，无论此时如何挣扎，都不会有任何变故发生。

        滴滴答答的啼声渐响，原来不知什么时候，驴车已经走出了小道，现在行在的是杂乱的荒地，还是一个下坡！

        山匪低声咒骂一句，不知在抱怨什么，看着他们仍然是志在必得的，只是脚下的步子快了一点，打算速战速决了。

        阿钦飞落回前面拉起缰绳，里面的人被撞的头晕眼花却不敢抱怨什么。他想了想，还是给出了一句安慰：“属下无能，回去后自请责罚。小姐，坐稳了。”

        这边驴车刚起步，山匪借着渐密的树林，一个腾身运着轻功竟在其中穿行起来。

        阿钦握着刀柄，眼中戾气加重，这是他今天算漏的第二步。

        料谁也想不到，一个五大三粗近二百斤的山匪，竟然还有如此身法，穿梭的如同一朵轻盈的游云。

        到底是他轻敌了。

        “是天要亡你，这世上，没有我取不了的命。”

        “那你便看清楚，你是如何败的！”

        借势腾空，论身法，阿钦自是比山匪高明百倍。他看似借了这么大的力，却没有撼动驴车分毫，燕染也感觉不到任何轻颤，只有借着下坡的力道，驴车一路上越跑越快了。

        车内梨梨依旧紧张不安，她听着外面打斗的声音，再次问：“阿钦的功夫，如何？”

        这次却是连小姐二字都忘记带了。

        “阿钦是得过大哥奖赏之人。”

        一颗悬着的心缓缓放下，然而放下的气还为喘平，梨梨再次尖叫道：“为何车子此时这般快！”

        燕染镇定的心，终于松动了。

        直到昏迷失去所有知觉的前一刻，她都不知道最后落在耳朵里“咚——”的一声，是重刀劈在车上的一声，还是撞断在树上的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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