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惊喜

燕棣给的差事并不好做。

        或许燕染与云州犯冲，自来后，但凡出门，顺当的只在少数。

        她望着眼前案几上的账本，张了张嘴，半晌试探问道：“这么多？”

        董如薇挥挥手，后面的人不声不响的往后退，出去的时候顺便关上了门。

        董如薇捏着手绢，在一干账本上擦了擦：“是，这些账目，本是年前就要看的，燕公子走的急，一拖就拖到现在。”

        别的人做生意，勤勤恳恳兢兢业业，唯独燕棣事不关己一样。他的想法是权利下放，全交给董如薇，但董如薇记他的恩情，每隔一两个月都要燕棣审查。

        这里还有一个更深层的原因。

        在这个世间，无论女子如何有才能，所受的责难都比男子多，哪怕她的落云锦和已是翘楚，仍少不了外人诟病，她依附燕棣做生意，明面上更像帮燕棣管账的，落云锦和的声音才长盛不衰。

        燕染想不到这么多，她只觉得，燕棣总让她受累，下次可不能被他骗，无论如何可不能心软了。

        “好吧，我看。”

        日光慢慢偏转，燕染每看一册，越心惊董如薇的手段，她的账册记的很细，调理清晰，比她在银楼那日看过的还详尽。

        除了这些，也惊讶董如薇的头脑，账册里有她写的经商之道，她布局每一季的重点，全部都成为云州最引人瞩目的精品。

        可见她眼光同样敏锐。

        账册毫无漏洞，燕染看完的时间比预计早的多，她闭着眼睛休息的时候，头脑不受控制的疯狂转动。

        这种感觉像她在学监府听讲，在凌霄阁远望，关于她是谁她，来自哪里的记忆，就要呼之欲出了。

        然而，还是断了。

        燕染睁开眼睛，短促极速的喘息着，她面前是看过的账册，她用了几张大纸做了几种表，被切割的圆圈，是落云锦和名下铺子的占比分成，来回浮动的曲线是各种产品的增长态势，其他零零碎碎，她下笔时没有疑虑，现在却忍不住自问，这些真的是她知道的东西吗？

        如果是，她又从何得来？可她会，并坚定这就是她知道的。

        董如薇进来时，燕染靠在书柜旁看上面的书。这些书大多和彩染、纺织有关，她之前从未见过，因而觉得十分有趣。

        她从地上坐起来，十分不大家闺秀的拍了拍屁股，对于她把一部分书，放在屁股下当垫子这件事，十分过意不去。

        董如薇倒是惊讶：“燕姑娘还喜欢看这些？”

        “就随便翻翻，之前从未见过。”

        董如薇点头，只当她是好奇：“那账本……”

        “账本我看完了。”她可不是偷懒。燕染看完账本出去时，门外静悄悄的，她怕有人来找不到她，又大张旗鼓，所以才来看书消遣。

        董如薇心疑。

        桌上的算盘动也没动，那么厚的一沓，就是老账房来了都有看两三个时辰，哪有人大半个时辰就看完的，就是燕棣都没有这样的速度。

        这姑娘是燕棣的妹妹，只怕是来走走过场，打发无聊时光吧。

        这样想着，董如薇也不敢怠慢燕染，她走上前把账本收起，改日找燕棣再过目时，自然而然的看到燕染写画过的那张纸。

        越来越心惊。

        她记账多年，颇有心得，但万万没想到还有这种方法，清晰简洁一目了然。从前她在字里行间窥探云州人的喜好，但这些纸上所现，一目了然。况且这样的方法记载有序，但凡中间错了一笔，最后的数目都对不上，这可是行商人最看中的地方。

        董如薇心中发热，万分克制才没上前抓人家的手，但声音还是不稳：“这些都是姑娘一人所记？”

        废话！是她自己屏退人，只留几个有功夫的暗中守护这间屋子，账本这样的事可大可小，不容有失。

        燕染没看见董如薇的热切，相比账本，看过哪几本彩染的书，她心中有几个大胆又模糊的想法。

        “是啊，是我……”

        “我打第一眼见姑娘，就觉得你不凡，没想到竟有如此才能！”董如烟如获至宝一样的抓着燕染，抓的她慌乱还有点疼，燕染没机会插话，只听董如烟继续道：“你有这能力，为何不早点使出来，为何要拖到今日才来我这？”

        燕染吸了吸鼻子，不明白自己做了什么，引得大方有度的董如薇如此这般。

        她似乎做了件好事？

        燕染模模糊糊道：“我在生三哥的气。”

        董如薇：“与男人没什么好置气的。燕姑娘，我现在说的话你可能并不理解，女子在世间，不必为谁而活，也不必仰仗谁，既然你有别人没有的本事，更应该看的开阔才是，不如我名下的铺子送你几间？或者你喜欢做什么营生，我给你开间铺子，让你玩？你既然叫我一声董姐姐，就当是见面礼。”

        董如薇抓人抓的实在用力，燕染试了几次没能挣开，最终放弃：“董姐姐，我不想要铺子，我懒得很。”

        董如薇一副怒其不争的样子，实在不愿意燕染如此“堕落”，燕染这样的人若与她一心，就是花鸟虫鱼四大令主的位置，也是可以搏一搏的。

        她当然也没这样的野心，只是不愿意燕染这样的人才，在儿女情长里活一辈子。

        董如薇退一步道：“送你铺子都不要，那你要是闲得慌，可愿来姐姐这里，帮帮小忙？”

        燕染思索一会，像在做很大的权衡，想到来这里无非就是看看账本，也费不了多少功夫，最后点头应下。

        董如薇脸上一喜，她想的更远。燕棣最近忙碌，怕是管不了燕染多少，燕染只要愿意来，她再潜移默化的影响，变成一个和她这样自主自由的人，还不简单？

        两个人商定结果，都很满意。

        这天燕染回去，收获一个受了伤的阿钦，和放在书架她看了一半的几本书，在暮色四合下，遇到一个乘马车归来，脸色不好的燕棣。

        她把眼睛揉了又揉，确认自己没看错人。

        是燕棣。

        他少见的穿一身深青色的衣衫，内里的白衬在略宽的衣袖与衣摆下显露端倪，清白相交，有股俊逸的儒气。

        单说燕棣的身段，穿什么衣服都好看，何况他十分知道自己的长处，先前是她眼拙，今日在落云锦和长了见识，才读懂他的心机。

        燕棣知道她回来，遥遥的朝燕染招手，燕染干脆弃马车步行，最后小跑起来，燕棣身随心动，也大步朝前走去。

        “三哥，你怎么回来了？”

        燕棣脸色并不好看，与平时的嬉笑怒骂不一样，甚至称得上阴沉，他就这样盯着燕染，盯的她误以为眼前人的皮囊下换了个人。

        半晌，燕棣缓缓问道：“今日出门，可遇到了难事？”

        燕染以为燕棣问查账顺不顺利，心里忍不住埋怨：既然不放心我，这事干嘛交给我做？

        但燕棣脸上有未尽的青色胡渣，燕染也知道他辛苦，不与他计较：“没有难事，一切顺利。”

        她转身要走，眼角突然瞥见燕棣衣服上的一块血迹，她一把抓住他的袖子：“这是怎么回事？”

        手上也有两道血痕，长长的贯穿整个手背。

        燕染睁大眼睛：“你与人动手打架了？”

        燕棣眼睛闪了闪，两道眉皱在一起：“你别管，我先问你，你今日有没有话要和我说？”

        燕染责怪的看着他：“你都受伤了，我怎么能不管呢？不都说你功夫不弱？怎么被打成这样？”

        被人亲切关系，燕棣心底涌出暖意，但嘴里的话依然冷冰冰：“血是别人的，不是我的，手上的伤是没防备，被抓了一道。”

        燕棣这人把骄傲刻进骨子里，见燕染质疑他的武功，忿忿然道：“没人打得过我。”

        燕染简直被气笑，这个时候燕棣还在逞强：“是是是，好好好，那你疼不疼？”

        心底又被软软抚摸，燕棣脸上低沉的黑色慢慢散去，话也变得异常温柔：“那你呢？你被人拿着鞭子、匕首威胁，那个时候，你怕不怕？”

        燕染怔住，原来燕棣今日反常的症结在这。

        她心总一暖，今日遇到的所有不愉快，云收雨歇的全部散尽了。

        她依偎在燕棣身边，慢慢往里走，轻轻道：“自然害怕呀。当时还在想若是毁了容，三哥还愿不愿意养我一辈子。我太轻敌，把危险想的太简单，若是遇到草菅人命的大盗，瞬间都是丢命的大事。这事结束后我想了很多，我不该逞一时之强，无论如何，保护自己才是第一位。”

        燕棣没想到燕染如此通透，她这么快变懂事，说起来还是他给予的保护不够。

        他心里欣慰，感慨妹妹又长大了，可又觉得，他的燕染不该这样，她应该恣意张扬，横冲直撞，就算惹了祸事，他帮她兜底就是。

        他的燕染不应该也没必要这样懂事。

        燕棣长叹一声：“你这样想也没错，保护自己才最重要，可伤害你的人，我也不会让他好过。”

        院中逐一点亮灯火，远处的天空慢慢的暗了，明雪阁内却比先前还要亮。燕染数着脚下的步子，脑子里无端想起董如薇的一句话。

        ——燕公子并不像看上去那么温和，他在云州，素有活阎罗的名号。

        燕染：“你要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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