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制约

其实武韶并不放心，也冒着被武三思疑心，这一步棋既然已经走了，就万万没有后悔的余地。

        她不是想不清楚后果，但她的机会太少了，以至于如果失去了这次机会，武韶可能再也没有机会在天子面前露脸，即便要冒风险，即便只有三两成把握，武韶也不得不做。

        刚回了郡主府，却发觉武意已经在等着了。武意明显地皮笑肉不笑，只是向武韶传达武三思的意思：他已经同皇帝讲明，想要武韶回到梁王府。至于理由很简单：武韶已经大了，既然已经学了打理府邸，以后要为人妻，也要学习内帷相处之道，加上王妃刘氏身子不好，武三思要武韶帮他管好内院。

        全天下都知道武韶是梁王的人，既然梁王开口，皇帝也就准许了。

        其实太平公主向皇帝举荐过武韶，希望她能够像上官婉儿一样在朝内做官，但被武三思拦下来了。

        武韶问：“月娘呢？梁王爷的事情不是一向都是月娘在管吗？”武意道：“月娘子不方便了。”武韶也不悦起来，但对着武意，她不能发作，只是询问道：“什么叫不方便了？月娘姐姐可是病了？”武意颇有些怨怪武韶不敏锐的意思：“月娘子有喜了。”

        武韶“哦”了一声，疑心消了一半，但另外一层疑问却从心中升起。武韶明白：只要还在洛阳，不论她怎么挣扎，都逃不出武三思的手掌心，对于武三思的决定，她没有拒绝的权力。从她当初选择留在梁国公府，她就明白这一点了。武韶整理好笑意：“我明白了。请你转告王爷，妾无有不应的。”

        月娘有孕不过三个月，算起来，应当是武韶在边境上夺权不久就有孕了。月娘的气色并不怎么好，害口有些厉害，只是听医师说，头一胎一般都是这样的。武韶忽而意识到，其实最应该出来管家理事的应该是梁王妃刘氏，但自从到了洛阳，武韶没有见过她，以至于这些年竟然将她忽略了。等武韶真的搬进了梁王府，才发觉梁王妃并不是像据说的那样一病不起，只是被关在后面报了病。

        至于理由，武韶没敢问。

        月娘说：“亏得郡主回来了，要不然妾还真是管不了了，近来一天天的，什么东西都吃不下去，又是神思倦怠，郡主都接手了，想来王爷也能放心了。”武韶看着月娘平坦的小腹，有些不敢相信：“姐姐，里面真的会有一个小娃娃吗？”月娘笑起来：“现在还小呢，以后月份大了，可不就是有一个小娃娃。”武韶觉得惊讶，看着月娘疲倦的神色，武韶道：“往后我要跟姐姐学的还有很多，姐姐放心，我必然竭尽全力好好照顾姐姐。”

        月娘正色道：“王爷也是放心不下郡主，至于能教的，王爷自然都会安顿人去教的。不过我听王爷的意思，估计郡主接手梁王府并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说到底，这梁王府之中，妾为卑，郡主为尊，只要郡主在，弹压管制就合情合理。”

        武韶不在意地笑起来：“你们都觉得我尊贵吗？不见得吧？”

        月娘也笑起来：“陛下封赏郡主，郡主自然尊贵，至于旁的闲言碎语，您在意它们做什么呢？”

        武韶道：“是不必在意，我是什么样的身份大家都知道，我也没什么好打肿脸充胖子的。”

        月娘正色：“郡主，加上我，王爷一共有四十三位嫔御，有位份的一共有一妃一嫔，两位美人五位采人。正妃之下是一位姓李的嫔，你称她作‘李娘子’就可以，她虽不是太宗血脉，但毕竟同出一支，王爷的侧室之中就是李娘子最尊贵了。”

        武韶玩笑道：“那我与她谁更贵啊？”

        月娘甩甩帕子：“郡主，你怎么说这种话？郡主同她自是不能比的。不论李娘子出身多么金贵，毕竟没有公主郡主县主的荫封，也只是侧室。”

        武韶问：“这位李娘子脾性如何？”

        “她瞧不上我们，其实连王爷也瞧不上，王爷去她那儿倒是很勤快，但李娘子大多时候淡淡的，王爷来了就侍奉枕席，不来也不在意，梁王府几乎没有与她交好的人。”

        武韶叹了口气：“月娘姐姐，你是心魔了。梁王去李娘子那儿勤快并不是因为王爷喜欢她，而是因为她姓李，姐姐太喜欢王爷了，所以想不到这一层。”

        月娘瞧着武韶，有几分惊讶。武韶道：“其实当初月娘姐姐要进梁王府的时候，委托白先生说的那些话，我都听到了。”月娘退了一步，眼里有了些戒备：“这些年郡主是觉得妾就是个笑话吧？”武韶笑着摇头，去拉月娘的手：“姐姐，我很敬佩你。你和白先生他们不一样。就连我，也都是遇事先考虑利弊，再考虑对错，最后才考虑好恶。姐姐你是性情中人，这份潇洒我们都羡慕，但求不得。”

        月娘款款行礼，细声细气地说：“抱歉，大约是我有了身孕，揣摩人太戒备了。”

        月娘又道：“本来王爷吩咐给郡主一个交接，我本在犹豫着，但郡主如此坦诚，我这么掩饰着不好，索性就说清楚了吧。王爷有位份的嫔御都是大户出身，亦只为联姻，都不会有什么事情的。但旁人，没有名分的妾侍乃至于通房都是要争的，这些人远比贵女麻烦，郡主切切小心。还有，王爷有些优伶娈童，大多数是太平公主与上官大人往来之人，又能吹风又奸滑，可别吃了他们的亏。”

        武韶皱了眉头：“这些事情，梁王听之任之？”

        “听之任之倒也算不上，王爷对妻妾都不错，只是不怎么管中间的小事。他他毕竟是个男人。”

        这么说，她就明白了。

        武韶对身后的秋江说：“我要先去找梁王说话，你让给月娘姐姐把脉的医师过来，等着回话。”

        武淳正在院子里，给武三思显摆刚创的新剑法，影子在烈日下迅疾地摇晃，武淳今年不过二十五六，薄衣盖不住矫健的肌肉的纹理，他笑容明朗，目光清澈，散发着朝气青春的味道。公孙师爷和白管事都不在，武意在研墨，武三思撑着下巴含笑看着顾盼生辉的武淳。武韶的脸上也不禁带了笑意，只有黑着脸抱着剑站在一旁的聂秋显得格格不入。

        武韶行了个礼，武三思招手让她过来，道：“太平做主要给你办个庆功宴，她家地方比较大，晚间我们早些过去，宴请的范围不太广，都是自己家的堂兄弟们。至于后院这些事情，月娘不方便了，你就先管管，别的以后再说。聂秋还是跟着你。”

        武韶没敢说什么，只是恭顺地回了个“是”。

        “你既然已经见过战场什么样了，接下来再跟着公孙师爷学一学兵法，想来体会会更加深刻。至于功夫上的事情，武淳最近正好得空，再让他多多指点你，亦不必强求，强身健体为上。”

        武韶看了武淳一眼，武淳凑过来，问：“最近天气这么好，要不咱们几个去城外赛马吧？”武三思没好气地说：“我位居左丞，政事就没安稳过，怕是只有你闲的没事干。”

        晚间武韶换了身衣裳，去太平府参加宴会，本来还有些不安，但月娘的眼光一向不错，给挑了好看的衣裙和配套的首饰，软语安慰武韶，这也不算出头，太平要办宴会，向来借口是五花八门，不过又是找个由头聚一场罢了。

        武韶望着铜镜之中的自己，在打扮这件事情上的功力果然是不及月娘的十分之一，本来相貌普普通通，经过月娘的手一捯饬，竟也有了几分颜色。

        太平很热情，盛情之下武韶也多喝了两杯，武承嗣和武敏之的脸像是锅底一样，武攸德干脆称病不来，找了个武攸宜顶包。太平宴会的名单上本来就没有武攸宜，如今武攸宜代武攸德而来，太平没尴尬，武攸宜自己反而有些不安。

        武敏之夹枪带棒地给武韶敬酒，咬牙切齿地说：“韶郡主能立此大功，可万万不要忘记了把你从街上捡回来的梁王啊。”武承嗣则站起来洋洋洒洒地一场说教，直到太平听得不耐烦了站起来敬酒打断他。武韶抿着嘴唇似笑非笑，这一切的诋毁都是她的修行。武攸宜也给她祝酒，说了好些吉利话，武韶听着武攸宜话里的真诚，内心泛起了一阵潮湿。他们才是一样同病相怜的人，她相信武攸宜此刻真心为了她高兴。

        宴会毕了，武韶对聂秋说：“你要想好要不要跟着我，如果要，梁王能给你的一切我都能给你，我需要你令行禁止忠心不二，如果不要，趁早滚蛋。”武韶并不清楚武三思和聂秋说了什么，但此刻聂秋说：“我愿意用侍奉梁王殿下的忠心来侍奉您。”武韶用帕子掩着嘴笑起来，是真心愉悦，然后她说：“你一定会发现，我是一个和梁王一样好的主子。”

        武韶又说：“我需要你替我做一件事情，请你在梁王回府邸的路上伏击他，杀死他。”聂秋猛抬头，却正碰上武韶戏谑的笑容，“你敢去吗？”聂秋顿时不知道该说什么，武韶也不着急，直到聂秋终于下定决心，说：“我愿意去。”

        武韶又笑起来：“你可一定要想好，我没有在逼迫你，这是你自己的选择。”聂秋的脑子成了一锅浆糊，他不得不承认，他确实一点儿都不了解武韶。如果他不去执行武韶的话，而是把武韶的打算告诉梁王，梁王会相信他吗？公孙师爷和武淳会帮他说情吗？武韶毕竟是郡主，如果武韶要对付他，梁王恐怕不会回护他吧？

        聂秋一咬牙：“我愿意去。”武韶颔首，望着聂秋的背影陷入沉思。梁王和聂秋单独的谈话内容不是她应该打听的东西，但武韶实在好奇，武三思究竟与聂秋说了什么，竟然让聂秋能够放弃武三思而跟着她？至于聂秋其人，看来不论对武三思还是对她都不是那么忠贞不二至死不渝，否则聂秋应该回到武三思身边，而不是听从武韶的话。武韶反思了一下自己，好像也不能这么忠贞不二，顿时又觉得可以理解。

        武韶叹了口气，叫云儿过来：“去和武淳说，今晚有人要刺杀梁王，请他警醒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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