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家人

连续两周没有回家，周六晚上放学，温奕欢请了晚自习的假，收拾书包回家。

        她家原本在学校附近的那片开发区，从她小学要毕业起，那片地域一直在商讨搬迁，一度温奕欢以为自己也可以过上那种吃穿不愁、衣食无忧的生活。爸爸妈妈知道要搬迁的时候，每天脸上都带着笑。

        他们承诺她会有一个自己的房间，绝对会按照她喜欢的风格装修。她也会有和同学们一样的衣服鞋子，家里会有漂亮的浴室和大大的落地窗，还会给她建一个小书房。

        结果到现在，已经过去五年了，还在拉扯中，那段时间的美好像梦一样，公交驶离那片区域，温奕欢已经不抱希望了。

        周边的地带都建成了别墅和高层，维独最中间那一块留了下来，残破的瓦砾四散，砖头和残骸遍布，早在几年前就没办法住人了，大大的红色拆字映入眼帘，在绿树成荫的高墙笼罩下，很快消失在远处。

        温奕欢不知道当年父母花费那么多钱买下这个地方的房子是对还是错，如果换成一个别的地方，或许这么多年，尾款也还清了，他们也会在这个城市有一个自己的家，而不是像这样，租住在最便宜的地方，每个月的工资最大支出竟然是房租。

        每次回家温奕欢都有一种分裂感，家和学校完全是两个地方。

        绕过爬满绿藤的篱笆墙，她看到自己的妹妹正一个人坐在台阶上，眼巴巴的盯着门口。

        顾不得其他，温奕欢快步跑过去，在她面前蹲下，“爸妈呢，怎么自己在这里坐着？”

        温奕欣看到她，眼睛骤然亮起来，她和温奕欢有三分像，活脱脱一个她小时候，扎着稚气的羊尾辫，天真娇憨。

        “我在等姐姐。”她笑起来，脸颊边有个很深的梨涡，“我听到爸爸妈妈打电话，姐姐今天会回来，所以没有和他们一起出摊，在家里等姐姐。”

        “下次不要这样了，一个人在家里很危险。”温奕欢抱起她，身后的书包坠着，前面的小孩身躯柔软，微妙的平衡很好的中合了前后的重量，她推开纱网门，带着她进屋。

        “哇！！！”细滑的粉丝柔顺的静卧，切成一半的鸡蛋颜色鲜艳，红色的西红柿切成片状，辣白菜探着脑袋耀武扬威，温奕欣开心地看着面前的冷面，“姐姐好棒！”

        “知道了。”温奕欢揉了揉妹妹的头，温声道：“快吃吧。”

        温奕欣吃了满满一大口，撑起小脑袋瓜，努力咽下嘴里的面，她舀了一大勺，“姐姐，你也吃！”

        “姐姐不吃。”温奕欢最后还是没能拗过自己的小妹妹，尝了一口。

        就是很普通的一碗面，小孩子吃的津津有味，像什么大餐一样。

        吃了饭，温奕欢收拾好碗筷，温奕欣点着头在床上等她，明明困得不行，还是努力睁大眼睛。

        “好了。”用力搓了搓冻红的手，感觉到暖意温奕欢摸了摸她的脸，拍着她的身体哄道：“困了就睡吧，姐姐在这呢。”

        小丫头打了一个秀气的哈欠，眷恋地在她脸颊边蹭了蹭，“嗯，姐姐，欣欣睡了，你陪着欣欣。”

        小孩子的手紧紧抓着她的衣角，像怕她跑了一样，温奕欢躺着看她熟睡的样子，轻轻碰了碰她的脸。

        两个小时，温奕欢什么都没做，静静地看着自己家里泛黄的天花板，潮气笼罩在四边墙角，氤氲着一团又一团的黑。

        她和欢欢挤在一张不大的床上，桌子上除了她的教科书，欣欣的书很少，还是她给买的那几本。

        她已经五岁了，还没有开始去上幼儿园，拍着她幼嫩的软乎乎的身躯，温奕欢脑子里终于平静下来，灵魂在妹妹带着奶香的幼小怀抱里，终于得以片刻休息。

        再次醒过来时已经是晚上了，为了省电，也或者是为了不吵醒她，屋子里的灯很暗，昏黄的灯光带着缱绻的温柔，淡淡的光斑洒落在地板。

        可以压低的男人和女人声音传过来，他们在说明天早上出摊的事情。小女孩稚嫩的言语总是不时打岔，说着说着她的声音就要大起来。

        女人扯着她，对着唇瓣比了一个“嘘”，“乖，小点声，姐姐在睡觉。”

        温奕欢沉默两秒，扯开被子坐起来，转过头，在灯光下露出一张活色生香的美丽容貌，她声音带着刚睡醒的困倦和喑哑：“醒了，没关系。”

        温奕欣第一个表示欢迎，她放在捂着嘴巴的手，扎着灵动的一双眼扑过来，小声和姐姐撒娇：“姐姐好能睡，睡得太久了！”

        “抱歉。”温奕欢摸摸她的头，低眸道：“姐姐最近有些累，不会再这样了。”

        也太太太太温柔了吧！小女孩脑袋扑通一声爬到床上，红着脸颊，眼睛亮闪闪的：“好吧，答应你了，要多陪陪欣欣哦。”

        温奕欢点了点妹妹的小脑袋瓜，笑着说好。

        -

        门廊上的小夜灯散发着幽幽的光，围在一边围栏里的菜都熟了，柿子呱呱落地，黄瓜掉在泥巴地上，晚熟的豆角高高挂在秧上，尖尖的小辣椒闪着恶魔的笑，院子里各种各样的蔬菜热络地生长着。

        园子中间有两个和夜色混在一起摆弄秧苗的人，白天没有时间侍弄，只有晚上趁着夜色给它们浇浇水。

        温奕欢挽起裤脚加入他们。

        温平康一回头看见自己女人，老实巴交的中年男人顿时慌了手脚，“你来干什么？快回去睡觉。”

        笑容温婉的女人听到这边的争执，放下水壶过来，“快回去吧，爸爸妈妈不用你般帮忙，马上就好了，饿不饿，妈妈给你做点东西。”

        常年的劳作让女人的眼角眉梢都挂着淡淡的疲倦，可是也有掩盖不住的温柔，茶色的眼眸，眼窝向内凹陷，几道横生的皱纹和黑色头发里夹杂的白丝，温奕欢收回视线，弯腰走过去捡起她的水壶，“不饿，一起弄完吧。”

        三个人干活绝对要比两个人快的多，有了她的加入省了他们两个的不少力气。温奕欢听着他们两个低声耳语，表情依旧淡淡，专注于自己手下。

        温奕欢从园子里出来，简单的冲澡，肩膀上搭着一条有些破旧的毛巾，散发着淡淡的香味，她推门进屋，桌子上已经摆好了一碗面，隔着木头纱门，热气还在升腾，他们两个已经睡下了，明天早上要起早去供货商那里进菜，不到天亮就要起，纸条上是妈妈工整的近乎刻板的字，端正的写“吃点再睡”。

        爸爸的呼噜声音和小孩子的哼唧声音传过来，温奕欢在桌子前坐下，还不到晚上十点，桌子边是她初中时买的小青蛙台灯，屋子里除了这里，其余的地方都被黑暗笼罩着，一片暗色。

        寂静安宁的夜晚带着不可抗拒的力量将这里完全覆盖，她在的每一天都是这样的生活，她不在的每一天也是这样的生活。

        这样的生活已经持续了很多年，要是能一直持续下去也不错，可是爸爸妈妈会老，他们身体会受伤，会生病，妹妹会长大，总有一天，她会哭着回家问爸爸妈妈，为什么我没有崭新的课本，崭新的校服，好看的衣服和漂亮的新书包。

        温奕欢不想让妹妹学会委屈自己，学会懂事。

        放在桌子上的手机突然亮了一下，江屿说：【干嘛呢，睡了吗？】

        温奕欢忽然委屈的想哭，就是很简单的一句话，又不是什么甜言蜜语，可是江屿不知道，每一次和他讲话，她都有种强烈的负罪感。

        她一面想让他喜欢上她，最好是更喜欢一些，一面告诉自己这么做是不对的，他什么都没有做过，只是家里有钱而已，不是她带着恶意接近的理由。

        他的镇定和从容是她渴求一辈子都不会拥有的东西，他也是第一个会主动和她说话，问她在做什么，是不是心情不好的人。

        可是她没有选择。

        对不起，她在心里说。

        【刚准备要睡，你就发消息了。】温奕欢说：【还没睡？】

        一向冷漠的人变得热情，江屿有些摸不着头脑，但还是很高兴，他们聊了很久，江屿很奇怪温奕欢竟然知道他喜欢听的歌单还有他喜欢的电影。

        莫名的契合感仿佛天生注定似的，在高兴之余他也察觉到了一些微妙的违和感，江屿靠在床边思索几秒，把这奇怪的感觉放到一边。

        他问：【今天心情很好吗？】

        这次出乎意料的没有得到秒回，温奕欢说：【今天回家了】

        江屿说：【回家了心情会变好吗？】

        温奕欢把脸枕在膝盖上，她环保住双腿，【会变好。】但不完全会。

        温奕欢想到了一半开心一半难过的心情，就像是完全割裂的天空，一边是晴空万里，一边是大雨滂沱，她从东边的窗户望出去，是大太阳和蓝天，她从喜欢的窗户看，大雨滂沱。

        回家心情会变好是真的，难过也是真的，一半是落叶生根的归属感和家人给的踏实与安定，一半是见过浩大生活后心里的落差和对现在父母辛苦生活的心酸。

        到底要怎么样才能过上那种不费力气的好生活呢？

        江玙似乎察觉到了一点儿她的心情变化，没有再继续问下去，他说：【明天一起出去玩吗？】

        他们之间的进展不需要这么快，温奕欢淡淡地拒绝，【明天要在家里陪妹妹】

        江玙：【你还有一个妹妹？】

        【嗯。】

        他说：【真好】

        【哪里好？】温奕欢看着睡在自己身边的妹妹，她身上还是她多少年前没扔的小衣服，身上的被子带着针线的缝合。

        【哪里都好】江玙说：【我要是有个妹妹，我想把一切最好的都给她】

        温奕欢看了看妹妹睡的红扑扑的脸蛋，还有带着阳光味道的薄被，微微扬起唇角。

        真好，在这一点上我们达成了共识。

        她说：【我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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