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血染花开

极北之地。

        极北之地位于从极之渊北方又三百里，那里终年都是一幅漫天冰雪的景色。山巅上的天池圣水既能冻结一切渺小的事物，亦能浇灭世间的任何火种。因其地处偏寒，普通神魔又抵御不了这里的寒气，故而成为了一方不受外界侵扰的圣洁净土。

        此刻，有几道身影正站在位于山巅的天池旁，她们的目光全部聚集在天池中央的莲花上，神情凝重却又隐隐透着一股期盼。

        半晌后，一名身着桃红色衫裙的女子侧首看向站于身旁的青衣女子，浑身瑟瑟发抖地开口问道：“她是不是要苏醒了？”

        青衣女子目不转睛地盯着池中那朵洁白无瑕的雪莲花，心里七上八下跳个不停。

        几日前，她接到汀兰的传信，信中提及天帝下旨要求天族所有后宫家眷出席庆功宴，其中也包括了莲漪。莲漪自出生之日起便未曾踏出过水芸宫半步，芳菲不在了，那孩子在九重天上连个依靠都没有。

        她怕莲漪受到欺负，本欲前往九重天参加宴会，以确保对方的安全。谁知途中又接到玲珑的紧急传音，说天池这边出现了异样，故而她不得不中途折返，急忙赶往此处。只不过，当她赶到这里不久后，原本波涛汹涌的池水又恢复了一片宁静。

        她也不知眼下的情况是如碧桃所言那般，还是封印出了问题，只能不确定地回答：“但愿如此。”

        “有人来了。”一道声音突然响起，引得几人纷纷将注意力拉了回来。

        感受到一股强大的神息正向着她们所在之处靠近，青衣女子再次看了看平静无波的水面，而后对几人下达命令，“走。”

        待她们一行四人隐藏好身迹后，不消片刻，另外三道身影出现在了天池旁。

        “咦？这天池里何时生了朵雪莲花？”

        说话的是一名女子，那人身着一袭暗红色烟纱裙，长长的头发简单挽成一个发髻，神态悠闲却又带着几分慵懒。她便是月华座下十二神将中神力排名第二的朱雀神君，亦是仅有的两位女将中的其中之一，流朱。

        站在流朱身侧的则是她的夫君卺冰，只见他微蹙起眉头看向池中那朵不知何时冒出的雪莲花，心下惊奇不已。

        天池中的圣水乃是整个天地间至阴至寒之物，以月华天尊的神力尚不足以承受其寒气，这朵莲花又是如何生长于此？

        月华直视着池中那抹几乎要与漫天冰雪融为一体的雪莲花，神情倒显平淡无波，“天地万物皆由精气所化，世间既能生成这池圣水，亦能孕育出这朵莲花。”

        话落，他抬手布施结界，将自己连同整个池子笼罩在结界里，“你们退下吧！”

        “诺。”夫妻二人对望一眼，领命躬身告退。

        他们同步行至百米开外的地方为其护法，在此期间，卺冰一步三回头地看向池中那株雪莲花，心中不由打起十二分警惕。

        待到他们身形渐远，月华方才褪去身上的白色外袍，仅着了一层单薄的里衣往池中走去。

        原本平静无波的池水随着他的步伐荡起了层层涟漪，一圈一圈的水波荡漾开来，仿佛在他脚边生开了花。

        天池犹如一汪寒潭，水面上缭绕着层层雾气，周边的树木全部银装素裹，火红的太阳高高悬挂在蔚蓝的天际上。蓝天与阳光的颜色折射到雪林中，为这片银白的世界染上了橘红透紫的瑰丽色彩，远远望去，如梦似幻。

        月华直至行到雪莲花跟前方才停下脚步，他垂目看了看身前这株还是花骨朵模样的雪莲花，不由自主地伸出右手食指轻轻点在花尖上。霎时间，一股比池水更甚的寒气顺着指尖传递开来，快速蔓延到全身各处。

        月华心下一惊，他万万没有想到，这株还是花骨朵模样的雪莲花竟能释放出如此巨大的威力。看来，这还是个宝贝呢！

        蓦地，一个念头不由从脑海中一闪而过，不知将这株雪莲花移植回玉虚宫的天莲池中是否能存活下来。他直视着那株雪莲花，眸色沉沉，心里暗自计算着此举的可行性。心里想了好几个法子，似乎都有些欠缺妥当。思量无果之下，便打算回去查看些古籍再做安排。

        收回思绪以后，月华缓缓合上双眼，盘膝而坐。这方池水很浅，堪堪漫过胸际。月白色里衣的领口微微敞开着，露出了里面白皙的肌肤。一头漆黑的长发披散在肩头，丝丝缕缕的长发犹如海藻般漂浮在水面上。

        不消多时，一层淡淡的金色光晕笼罩于周身四处，光晕忽明忽暗的不停闪烁着。

        突然，月华感到有一股气息在体内四处窜动，他快速变换着手中的结印手势，想要抑制住那股狂乱的气息。奈何有伤在身，神力大大减弱，非但未能抑制住那股气息，身体还遭到了反噬。

        喉头涌上一股腥甜，蓦然间，一口鲜血从他嘴里喷涌而出。鲜红色的血水犹如泼墨般洒落在身前那朵含苞待放的莲花上，如火般妖艳的鲜血顺着花骨朵的尖端、荷叶流淌下来，一滴一滴坠入到清澈的池水中。血水渲染开来，像极了一片盛开的红莲。

        月华一手捂着胸口，气息急促地喘息着，另一只手随意擦拭了下嘴角，唇边那抹鲜红的色彩为他平添了几丝孱弱之气。

        流朱与卺冰发现异样后立马飞身上前，同时开口唤道：“天尊……”

        “无碍。”月华沉声回应。

        一阵寒风轻轻吹拂而过，平静的池水微波荡漾。下一刻，整片池水渐渐沸腾起来，像是烧开的热水般咕噜咕噜直冒水泡。

        大约过了一盏茶的时间，水面又再度恢复了平静。随后，三人震惊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久久不曾回神。

        只见池中那朵雪莲花正一片一片展开了花瓣，用着极为缓慢的姿态悄然绽放。一丝丝白光从花瓣的缝隙里透了出来，整朵莲花盛开以后，光芒如柱，直冲云霄。待到白光散去后，一个小女娃如初生的婴儿般蜷曲着身子躺在莲心中央。

        许是感受到了环境的变化，小女娃张开小手伸了个懒腰，随后举起两只肉嘟嘟的小手揉了揉紧闭的双眼。她迷迷蒙蒙地睁开眼睛，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像黑宝石般闪烁着明亮的光芒。

        她眨巴着眼睛看了看头上的蓝天、白云，随后又往身旁望去，入眼一片雪白。小女娃抬起小手扯了扯身旁的东西，雪白的花瓣被她轻而易举采摘下来。她嘻嘻的笑着，欢快地举起右手挥舞着手中之物。

        舞着舞着，手里的花瓣断成两截，一截在她手上，另一截则呈抛物线趋势落到了池水中，花儿像是一叶细小的扁舟飘荡在水面上。

        小女娃“哦”了一声，呆愣地看着手里残留的花瓣，似乎在思考手里的东西怎么少了一截。她转动着脑袋四处张望，见身边还有很多完整硕大的花瓣，噌的一下翻身爬起。

        她跪趴在莲花中央的莲蓬上，见另一截花瓣在池水中飘来荡去，便咯咯咯地笑出了声。女娃看上去不过凡界两三岁孩童的模样，胖嘟嘟的脸蛋粉嫩透红，可爱至极。此刻，她正灵活地扭动着球一般的身体向前爬去。

        莲花随着她的移动慢慢向一方倾斜，这朵莲花的花/径本就不长，花/径随着重力的施压慢慢向下弯曲。远远望去，像是一张拉满的弓弦。

        女娃毫无畏惧地睁着一双纯净的大眼睛看着池中那个人影与自己快速接近，在她即将栽进池里的瞬间，一只修长好看的大掌迅速拎住了她的衣襟后领。

        看着近在咫尺的池水，女娃左手撑在莲蓬上，藕节般肥嫩的右手伸出去，似乎想要将池中那半截花瓣捞上来。奈何她的小手实在太短，试了几次都没有成功。最后，她索性放弃去捞那半截花瓣，兀自欢快地拍打着池水，水花四起，溅了自己一脸水珠。

        一串银铃的笑声从她口中逸出，嘴角边还挂着一丝银线。

        月华紧蹙起眉头看着兀自玩得欢快的小娃娃，突然，他猛地一下将对方的衣领提起，转动手腕将人翻转过来举到身前仔细端详。

        望着骤然消失的池水，小女娃止住了笑，小嘴张得大大的，不明液体顺着她粉嫩的唇角一直往下流。骨碌碌的大眼睛对上那双幽深的眼眸不停眨巴着，她懵懵懂懂地盯着眼前突然冒出来的人。

        下一刻，她抬起白嫩的手掌向前伸去。月华的思绪不知傲游到何处去了，竟未闪躲，只是静静地看着对方。

        待两只柔软的小手碰触到他俊美的面庞时，月华脸上瞬间被印上了一片水渍和那半截残留的花瓣。见他脸上粘着东西，小女娃顿时乐开了花。

        “吚吚……呜呜……”粉嫩的小嘴里发出一串模糊不清的词汇。

        流朱和卺冰瞪大了眼睛看着眼前一幕，内心受到的冲击可不小。这还是他们高高在上、尊贵无比的天尊吗？

        月华慢慢从池水中站起身来，顺带将她抱在了臂弯中。脸上的花瓣随着他的动作掉落下来，坠入池水中。

        一股寒意透过衣衫传递到手臂上，直至浸入四肢百骸，原本还在身体里乱窜的炙热气息瞬间被压制住了。月华向来平静的脸上露出震惊的神情，紧接着，他看见方才还盛开的雪莲花正以极快的速度枯萎、凋谢。

        目光深沉地凝视着那朵枯萎的雪莲花，又抬眸看了看怀中的小女娃。怔愣片刻后，月华飞身而起，离开天池走出结界。

        “她是修炼成精了吗？这么小都可以化形？”流朱上前两步端详着被月华抱在怀中的人儿，忍不住开口问出心中疑惑。

        一般的灵类都是由本体化形，比如花草树木、鱼虫鸟兽，它们都是由物成精，从精修仙。只有少数的灵类是由天地灵气孕育而成，依托物什修炼成形，这女娃明显属于后者。

        月华拿出一块雪白的巾帕将小女娃手上的水擦干，随后把她送至流朱面前，并出声叮嘱道：“她身上寒气重，你当心着些。”

        流朱手忙脚乱将其接过抱在怀里，一大一小两个人儿均瞪着眼睛，你看着我，我看着你。二人对视片刻后，流朱脸上露出疑惑的表情，伸手将小女娃从头摸到了脚。卺冰则浑身僵直地站在旁侧，似是想到了什么不好的事情，脸色十分难看。

        他从一开始便觉得奇怪，虽然天尊所言不无道理，可那天池圣水阴寒至极，怎会平白无故生出一朵雪莲花。而那雪莲花又好巧不巧，于他们到来之际盛开化形，想必其中定有问题。

        就在夫妻二人沉默期间，月华已将外袍穿戴整齐，一身湿漉漉的里衣及长发也被他用术法烘干，脸上又恢复了一片白净。

        月华伸手一拂，将之前布施的结界撤除。回头看见流朱的举动，不由开口询问，“怎么了？”

        流朱停下手中探索的动作，一脸茫然地看向月华，回道：“她身上没有寒气啊！”

        闻言，月华心中诧然不已。方才那股寒气明明如此真实，不过短短一瞬间，怎会全然消失无踪？

        伸手探向对方手背，入手一片温热，仿佛刚才的一切皆是自己的幻觉。墨色的眸子深沉如水，思量片刻后，月华抬步往前走去，头也不回的说道：“回宫。”

        流朱眉头一挑，倒是什么话也没说，抱着怀里的人儿紧随其后。

        卺冰平日里性子沉稳，又寡言少语，此刻却再也按捺不住，几个大步追上前去，语气慌乱地喊道：“天尊，此女出现得甚是古怪，万不能轻易将之带回宫中。”

        月华顿下脚步回头看向卺冰，眉头微微挑起，似乎在等着对方的后话。

        流朱见丈夫神情有异，心知他疑心又起，于是抢先开口，“你好歹也是十二神将之首，别总像个女人似的疑神疑鬼。这么个小丫头片子，你还怕她掀起什么风浪不成？”

        卺冰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却被流朱眼疾手快地止住了。她暗自对丈夫打眼色，示意他赶紧闭嘴，而后快速转移话题。

        “再说了，魔族能有这通天的本事在天池中动手脚？”

        她用一番话语巧妙的掩饰了卺冰的异常，月华不疑有他，转身翩然离去。

        待到月华颀长的身影消失在茫茫雪海中，流朱忍不住出声大喝：“方才若不是我出言制止，你还要说些什么？”

        卺冰并未理会妻子的质问，蓦然抬起手掌朝小女娃的面门扫去。掌风徐徐吹起散落在额头上的黑发，露出了里面光洁雪白的皮肤。

        见状，流朱不由叹了口气，无奈道：“三千年了，你还是没有放下。那人早已神魂俱灭，断无再生的可能。你又何必杯弓蛇影，一直记恨于前尘往事呢？”

        卺冰仍旧沉默不语，他知道自己的反应过于偏激，可此事太过蹊跷，让他不得不生出防备之心。

        身为月华天尊的守护神将，他们的主要职责便是保护天尊的安全。而他作为众将之首，更是不能掉以轻心。再者，他们之间还隔着宿仇，哪怕早已亲眼见证那人神魂俱灭，却仍旧抵消不了自己心中的愤恨。

        见他还是一副愁眉不展的样子，流朱索性腾出一只手去拉他，并出声警告，“天尊何等聪明，切莫露了马脚，反而引起他的猜疑。”

        话落，空旷雪白的世界便又恢复了宁静，仿佛刚才的一切从未曾发生过。

        “这可如何是好？”

        空气里蓦然响起一道焦急的声音，是方才隐了身迹的四人，说话的正是那名叫碧桃的女子。

        青衣女子蹙起纤细的眉头看向月华等人消失的方向，凤目沉沉，心中思绪百转千回。

        良久，青色身影微动，眨眼间便消失无踪，只徒留一道回声飘散于空中。

        “汀兰、碧桃，你二人先回九重天照顾莲漪。玲珑，你回莲族等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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