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齐司礼

那是我们认识第一年。

        少年一头乌丝被高高束起，一身白色劲装无任何装饰。身上自带一种少年浑然天成的刚烈之气。他执剑在繁花累累的梨树之下，一招一式之间尽显少年性气，招招有力，招招带风。满树梨花在一道道剑气逼迫下漫天飞舞，好一场人间视觉盛宴。

        “笨鸟，怎么又来赏花了？”偷偷躲在树后看齐司礼的我猝不及防的被抓包了。我略显仓促地从树后走了出来，脸色讪讪：“是……是啊，这花可真好看。”

        “呵。”齐司礼忍不住轻笑了下。“可真是一只笨鸟。”

        听到他戏虐的笑声，不知为何，我的心弦颤了一颤。

        于是我就这样天天躲在树后看齐司礼练剑，天天被抓包，天天收获到齐司礼一句“笨成这样，嫁不出去都是你活该。”

        次数多了，我的脸皮也就厚了，每次都会嚷嚷着回去“你才笨呢，你这只臭狐狸！”

        “呵呵，整天叽叽喳喳的，你的精力怎么那么充沛？”

        “也不知道哪个倒霉蛋能治得了你。”

        不听不听，和尚念经，本小姐可不愁嫁。反正总不可能去嫁给齐司礼这只笨狐狸。哼，臭狐狸，看我以后嫁给别人，你可别后悔。嘴巴毒成这样，我咒你以后没媳妇！

        我们就这样每天斗嘴，相伴了整整900多个日夜。

        ………

        那日，是他的出征之日。

        这不是他第一次出征了，但我不知道每次出征是不是他最后一次出征。

        “齐司礼！”我喊住即将驰马远去的齐司礼。

        “笨鸟？”

        “你这时不在家去赏那些花，跑出来干嘛？急急忙忙成这样，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来投胎的。”

        齐司礼边说边下了马，朝我走来。

        我涨红了脸，故意不去理会那些话。

        “怎么？是有什么话想跟我讲吗？”齐司礼低下头，眼神温柔的望着我。风拂过来，我耳边的碎发从耳后漏出，云鬓上珠钗玲珑清脆的碰撞声不绝于耳，乱的如同我此时的心。

        齐司礼双眸微敛，将我耳边的碎发别到耳后。

        “这……这个送给你。”

        我略显急促地把我藏在袖口的荷包拿了出来递给他。

        “这…是你做的？”

        “当然了！”听到他狐疑的声音，我连忙出口回应。“这可是本小姐花了整整七天七夜才绣好的荷包，本小姐第一次做女红，便宜你了！”

        “啧，这个荷包的针脚做的怎如此毫无章法。果然是笨鸟能做出来的东西。”

        “但是，如果是你做的，那我就勉为其难收下吧。”

        齐司礼一边数落着这个荷包，一边将荷包小心翼翼的放入他的衣领中，离那颗心脏最近的地方。

        “哼，口是心非的男人。”

        “你说什么？”

        “没…没事。”

        “你……出征顺利，早日归家……”

        我的小将军，记得回来娶我。

        他听到后轻笑了一声，弯下腰，一双眼睛直勾勾的盯着我：“笨鸟，我不在的日子，记得带我那一份一起，仔细赏花。还有，多看看书，我可不希望我回来的时候你还是这一副蠢样子……”

        他抬起手，伸出食指，勾起，用指背刮了刮我的鼻梁。

        “笨鸟，希望我还能有机会看见你这副叽叽喳喳的模样。”

        他深深的凝视着我，淡黄色的双眸中倒映出我愣住的脸。

        下一刻，他突然侧头附上了我的唇，紧紧的揽住我的腰，将我往他的怀里带了带，唇上的触感越发清晰。他的唇……有点凉，似他的人一般。鼻中还充斥着他身上淡淡的檀香。

        过了一会儿，他放开了我。

        “笨鸟，专心些。接吻可不能像你这样分心。”

        他嗓音磁性而又带着些许沙哑，语气有点急促，带着不停地喘息。

        说完，他又开始了那个浅尝辄止的吻。这次，他吻的更加用力，我伸出舌头舔了舔他的唇，下一瞬间，舌头却被他的舌带进了他的口腔中交织在一起。这个吻，缱绻而又绵缠。

        我被吻得晕乎乎的，腿也软在了原地。

        一吻毕，我趴在他起伏有力的胸膛上，大口地呼吸着，嘴角还连着银丝。

        齐司礼的脸又凑到了我的跟前，舔了舔我的嘴角，小啄了几口。

        “笨鸟，我真要走了。”等我回来娶你。

        他温热的呼吸喷洒在我的脖颈上，我怔了怔，离开了他的怀抱。

        我目送着齐司礼离开，马蹄声以及兵甲声逐渐远去，那个陪伴了我900多个日夜的挺拔身影终于消失在我眼中。

        ………

        两个月后，京城中传来前线战报，军中突现叛徒，五名灵族投靠血族，将军中机密泄出，军队在灵谷一带失去联系，目前将领齐司礼及其他灵族士兵生死不明。

        听到这个消息后，我立马坐不住了。在家寝食难安呆了两天，第三天我终于忍不住，准备好行李，背着父亲和母亲偷偷溜出了门。

        ………

        “齐司礼！”

        经过数日快马加鞭，耗尽全身感知力，我终于找到了齐司礼。他看上去已经数夜没睡，疲惫之色显而易见

        “笨鸟？你来这里做什么？”齐司礼见到我后一脸惊讶，再然后脸上便浮出担心之色。“快回去！这是你该来的地方吗？我可不会带着一个拖油瓶！”

        齐司礼似乎有点恼怒我这般冲动来到战场上的行为。

        “齐司礼！你让我等你归去，你却失联，害我日夜寝食难安。我不管，我要留下来陪着你，你这只臭狐狸，老是食言，万一突然不见了，我怕你又去祸害别人家姑娘。”

        说完这句话，我忍不住心中有点心虚。齐司礼其实从不食言，他从不失诺。

        那年七夕，我说我要街头摊贩上那盏兔子灯，齐司礼说那盏兔子灯纸做的，存不了多久，而且兔子画的歪歪扭扭的，难看死了。可我不依，他说亲手给我做一盏，让我能存住一辈子。再后来，我真的收到了一盏兔子灯。那盏兔子灯是木头做的，雕刻精细，栩栩如生，我看到后爱不释手，连胞弟说想摸一下我也不肯给摸只给看。

        我兴奋地带着那盏兔子灯去找齐司礼。刚推开他的房门，就见他急急忙忙地在藏着些什么东西。

        “齐司礼，偷偷摸摸地在干什么呢？”

        “没什么…你怎么来了。”

        “别岔开话题，让我看看！”

        虽然他竭力保持自己声音冷静，但我还是听出了他的慌乱。

        我绕到他背后，看见他背后桌子上全是创伤药和棉布。

        “这是什么？”

        我语气冷淡地问他。

        “练剑伤到了，在涂药。”

        “你练剑还能把自己砍伤？”

        他耳朵开始变红，一向伶牙俐齿的他此时支支吾吾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这时我发现他的手一直背在身后，奇怪的很。

        我话也不想再多说一句，拉过他的手。

        这双常年握剑，覆满茧子的手上此时鲜血淋淋，伤口大大小小遍布着，有深有浅，看上去惨不忍睹。

        他这是……为了雕那盏兔子灯？

        此时的我一切都已经了然。

        ………（回忆结束。）

        “呵呵，傻姑娘，什么时候聪明点。我怎么可能去祸害别人家姑娘呢？”我这只臭狐狸就是为你而生的啊。

        在我的软磨硬泡下，齐司礼终于同意我留下了，可在那个战火纷飞的战场上，我还是看见了令我一生后悔悲痛的场面。

        “齐司礼！”

        战场上，齐司礼双手握住他那柄银色长剑，长剑捅入了一名血族胸中，同时，他胸前还插着一根羽箭，他浑身是血，胸前衣领中露出我那日送的荷包，还有……和我初遇他那年为他编的剑穗。

        我跌跌撞撞地奔向齐司礼，可在我触碰到他的同时，他身子突然开始变得透明。

        “笨鸟，这次…可能无法娶你了。”

        齐司礼还有好多好多话没有讲出来，可身体的衰退，却让他不得不只能看着我，却再也讲不出任何话来。

        这次战事，除开五名灵族的背叛，更重要的还是族内长老日夜灌下的药物，加速了他身体的衰退。齐司礼一直都想不明白，为什么族内长老要这么对他做。他为灵族出生入死多年，打了那么多场常胜之战，获得多少无上荣耀，是灵族中最有为的少年将军。可他从未提出过这个质疑，无条件地信任着长老们，衷心自始如一。

        笨鸟，你会怪我平时对你说那些话吗？我不是不喜欢你，可能……是我天生就不大会表达吧。可是笨鸟，我真的爱你。你喜欢赏花，我愿意彻夜守护在你身侧。你喜欢逛街市，我愿意陪你入这人世喧嚣。你喜欢每天叽叽喳喳的，我愿意不胜其烦听你倾诉。可这次抱歉，笨鸟，我可能再也不能陪你走下去了。但我愿意用我永世不灭的灵魂等候你千年万年。

        空中鸿毛纷飞，齐司礼什么也没有给我留下。

        坏狐狸，每次都这样，总是这样悄悄的来，悄悄的走。

        我回想起了那个夏夜。

        齐司礼牵着我的手，带我走上了那个山头。满山坡的昙花圣洁纯净，神圣而不可侵犯。他催动了全身灵力，昙花在顷刻间全部颤颤巍巍地张开了花瓣，如同白鸽的羽翼张开瞬间，优雅自然。这时我忽然想起了诗人贞山的一首诗：“昙花一现抵为缘，魂梦相依情难宣。”

        齐司礼抱着我坐下来，我的头枕在他的胸口，听着他那颗躁动不安的心，可又何止是他的心呢，我亦是如此。齐司礼曾说过，他的心天生就是为我而跳动，既然如此，那我也愿意做他一辈子的笨鸟。虽然我喜欢听情话，齐司礼他却很少说，但我认为他给我的爱，从来不比父母给我的少。他向来嘴巴毒，但行动却永远大于他的语言。兔子灯，糯米圆子，孔明灯，捉小鸟，许愿，寺庙，桃树……多的实在是数不清了。

        我抬头看向齐司礼，眼神刹那之间碰撞。他那双明黄的双眸中倒映出我的脸来，好像那么大的世界中，他眼中只容得下我一个人了。周遭的盛放的昙花定格在这一刻，风也停止了流动，只剩齐司礼的呼吸声，缠盘在我的耳畔。萤火虫照亮了整片山坡。它们汇聚成灯流，寻寻觅觅我们弥留在这的梦境。

        77，那这次，换我来候你千年万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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