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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下棋


挽月脚刚落地,还没有站稳就被一股大力掀得连连后退,敢这么嚣张和肆无忌惮的,也就只有蒋笑笑一人了。

        果不其然,那红衣少女气得眼角都泛起了粉色,月光下隐隐泛着幽冷:“闻挽月,你好大的胆子,你敢算计我。”

        挽月了然,薛婉是聪明人,当时没想到,现在回过神来大抵也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蒋笑笑。”蒋忠榕声音低沉吐出一句话:“你真以为我不敢打你?”

        “哥,是她居心叵测,故意陷害我娘。”

        蒋忠榕看薛婉母女两不爽也不是一日两日,此刻看到挽月被打,忍得额头青筋都跳起,要不是良好的修养让他从来不打女人,此刻真想上去。

        所以即便不说什么,也把挽月拦在身后,保护的意思十分明显。

        挽月抬手蹭了蹭脸颊,似乎没有打实,只是掌风划得她脸颊疼,便舔了舔嘴,欣然一笑:“小姐怎么过来了。”

        蒋笑笑恶狠狠的盯着她:“当然是来打你这个贱人,为什么害我娘,我娘说那东西肯定是你涂上去的。”

        “什么东西?”

        “当然是那铅白。”

        挽月讶异道:“我虽没有做过,可也实在好奇小姐为何觉得是我,我与大夫人和兰姨娘皆无冤无仇,不仅如此,那东西是混进染料里用作画画用的,莫不是小姐觉得那副画是我作的?”

        蒋笑笑被噎了一下,  脸上青白交错,愣是半天才憋出一句话:“可是娘说……”

        “那你听她的话去吧。”

        蒋忠榕打断她的话,冷冷的瞥了她一眼,就拉着挽月走了。

        蒋笑笑气得在后面跳脚,可是也无人知道了。

        回到院子,蒋忠榕从床底下翻出了一堆药,给她涂抹。

        不过遭到了她的嫌弃:“你会不会呀,我怎么觉得不是这个?”

        “少废话,我以前受过的伤还会少吗?都是我自己上药,不过那个女人居然敢打你。”

        说着,蒋忠榕眼神里闪过一丝阴鸷,亏是一闪而过,挽月即便看到了,也没有去深究,而是道:“就是大小姐脾气,也不是很疼,总归这件事成功了,无论如何你爹心里一定会有些想法,我们需要的是时间,你认真学习那些前人之道,总归对做生意有用。”

        蒋忠榕听她话里有别的意思,问道:“你这几天要出去?”

        “正值开春之际,玉罗阁忙死了,海棠姐需要人手,我就打算去帮忙两天。”

        当初挽月离开玉罗阁,玉海棠甚是通情达理,不仅同意,还给了她一些盘缠,只道:“其实从初次见你,便觉得你非凡俗,不适合在这里蒙住了光彩,既然你去意已决,我也不拦你,不过这里永远欢迎你。”

        说的挽月险些落泪,最后还是笑着与所有人道别,说只要有空,便会去帮忙。

        蒋忠榕闻言点了点头,放药膏去了。

        只是挽月不知,他心里那颗怨的萌芽,开始逐渐成长起来。

        天启六年,深春三月初九,东临暖阳,西落大水,普天万物复苏,是为踏春的好时节。

        未时,挽月吩咐完院落的人打点好蒋忠榕的东西,便忙里偷闲的跑到后花园去,想一赏风吹海棠花落的美景。

        只是才刚到那,远远就看见蒋老爷坐在亭中央自顾自的下棋,旁边有小厮侯着,可也一句不说,很是没劲。

        挽月打算转身离开时,却被蒋老爷叫住:“小丫头,过来。”

        确定四下无人,只有她自己后,才快步走过去行礼:“老爷。”

        蒋老爷没光顾着下棋了,转头对小厮说:“去摆上食盒架,再让厨房准备些茶水和点心过来。”

        这一看就是给自己准备的,可把挽月吓了一跳,再怎么说她现在的身份也是丫鬟,于情于理都不合。

        但蒋老爷不理会她的局促,问:“你坐我对面来,我又不会吃了你,会不会下棋?”

        “会。”

        “那坐下,不用紧张,我只是闲来无事,想找个人陪我下棋,正巧你就来了。”

        挽月听出他语声里的随和,渐渐也放松下来,在老爷子的注视下,慢慢坐下,并纵观全局,发现这棋子的格局很是有趣,便来了兴致。

        蒋老爷看出来,拂袖将一颗棋子丢给她,问道:“你看这棋局有什么看法?”

        “走对一步,却还是没有生门,但是走错一步,便是死局了。”

        蒋老爷露出惊讶的表情,随即抬手:“你来,要是下赢我,这个月的月钱双倍。”

        挽月不禁抽了抽嘴角,她小狐狸怎么可能下赢一个老狐狸,虽是这么想着,却还是落了颗棋子,在对方的空上,看样子是羊入虎穴,可却在对方的活路上堵上一枚。

        蒋老爷转而又漏出欣赏的目光,欣慰的点了点头,用白棋拦截。

        挽月恍惚的想起那日在顾府看到的水晶棋局,虽只扫了一眼,但大概有个印象,似乎也是生生死死,反入死局的棋盘。

        为何这样呢。

        怎样的棋局才能触动机关,给他们想要的答案呢。

        挽月目光落在棋局,眼见自己的“长”子就要把蒋老爷的“立”截住,使对方的生门彻底堵上,却被蒋老爷底下延伸的白棋给包围,输了。

        蒋老爷却哈哈大笑,想来也是紧张了把,拿起一旁的茶水喝了起来。

        挽月跟着尬笑,咬着绿豆糕默默不语。

        “不错小丫头,没想到你下棋下得不错,我这个老爷子差点就着了你的道。”

        “老爷过奖了,其实来蒋府之前,我是戏院子的折子先生,不写戏之时,我就什么都学一些,久而久之会的东西就多了。”

        “哦?”蒋老爷好奇问:“你之前在院里写戏?那怎么会住在那种地方……”

        挽月聊到从前,感慨万千,见蒋老爷也有兴致听故事,便打开话匣子:“哎,生活所迫,我以前在戏院还是很春光得意的……”说着,便把戏院的故事完整唠了一遍。

        “也怪我以前的性子直,总逞一时威风,到底是被骄傲所害,所以不能怨她们。”

        蒋老爷不禁有些同情她:“现在这世道乱得呦,人心叵测。不过你离开了倒也不是坏事,人嘛总是要经历一些事情才能长大。哎?我看你举止也不错,想必家世应该还可以,怎么不老实在家待着,等父母媒妁?”

        挽月太久没有个人倾诉,蒋老爷就宛如她的一个长辈,让她可以肆无忌惮的说些心里埋藏许久的话,见蒋老爷问了,便又想起蒋忠榕来,继而开口。

        “我家呢,曾经倒是大富大贵过,但后来因为我父亲没娶对人,便将我家祸害落寞了。”挽月说着,看了眼蒋老爷,“我亲生母亲早逝,我父亲便又当爹又当娘的,五岁之前我是很享福的,可是自从我继母过门以后,我父亲就变了,他时常与继母打架,下手都特别狠,我继母生的很美,那时的我虽然害怕,但是都会拼命护着她,我甚至觉得我父亲是坏人……后来我姑姑告诉我,父亲和她动手是因为,她对我不好。但是我当时小,并没觉得不吃饭或者罚站就是对我不好……后来她对待我的方式变了,经常课业没有学完就罚我不许吃饭,或者说我不听话就用柳条抽我,我小时候想不到那是苛刻,长大才觉得她以前多不喜欢我。”

        蒋老爷倒吸了一口气,满目不喜:“那你继母也太猖狂了,你爹也管不了吗?”

        “后几年我继母生了个弟弟,再加之她十分能闹,我爹也就习惯了,不管了。您说,一面是女儿,一面是妻子您舍哪边?当然是舍女儿了,他这位妻子原本就是看重钱财,才嫁进来。我十一二岁的时候,父亲生意不断赔钱,我继母又喜奢,硬是逼着我父亲换大宅子,还换了宝顶车马,我父亲为了养她资金链断裂。我那继母便觉得自己嫁亏了,嫌弃我爹没本事,终日的拿我出气,还替她自己不值。您说,您是我爹的话,您选谁?那边是时刻想着和离的爱妻,而这边只是个女儿,毕竟女儿从头到尾都是自己的。”

        蒋老爷哀叹一声不说话,挽月便又继续。

        “我爹是真的很爱我继母,除了因为欺负我动手之外,对我继母还是很疼爱的,花钱从不手软,但后来还是家道中落,慢慢没了年轻时候的气势,很多事情即便知道,也有心无力了。我有时候也恨我父亲,可是看着他疲惫的哀叹和苍老的容颜,也可怜他,怪谁呢……”

        说到这里,闻挽月忍不住叹息,父亲之前很要强,可人到中年往往想要平静的生活,性子也温和不少,为了家庭便常常迁就着妻子,可后来呢?得来的还是得寸进尺,虎落平阳被犬欺罢了。

        她知道自己亲爹不容易,算得上是举步艰难,所以更多时候也不愿意让他为难,就宁愿自己受些苦。

        蒋老爷蹙眉:“没有想到你竟过得这样不容易,我本以为你这般活泼的性子,该是家庭和睦,幼年幸福。”

        挽月说开了,闻言哼了一声:“只不过是经历了社会,见惯了事故,长大了也想通了,况且便是她再不喜欢我,也不能随意欺负我了。她是见我如今能挣钱了,性子也慢慢好转过来,有些时候对我的疼爱倒真像一位亲娘才有的架势。这些话,如果今日没和您说,那些悲惨往事,我怕是快忘了……”

        挽月说着忽然笑起来,如沐春风却也令人心疼,“其实啊,这父母对孩子是很重要的,我一直觉得自己疗愈的非常好,觉得自己是个健全的人,可是您有所不知,今日今时……我在夜里入睡还必须掌灯而眠,因为一旦熄灯,我就会感觉的无尽的恐惧和慌乱,我惧怕黑夜的哭泣、惧怕黑黑的柴火房、惧怕黑夜中的饥饿……一旦熄灯一种无尽的不安全感就会将我包围,不掌灯我便只有失眠整夜……我真的害怕小时候,明明在睡梦中,继母却深夜闯入将我从床榻上拉起来背女则,唉,当真是难受得很。”

        说者无心,听者却有意。

        蒋老爷悄悄抹了把眼角,他忽然觉得,挽月的身世和自家儿子有那么些相似,他记得薛婉没有过门前,自己和蝶儿带着半大点的蒋忠榕,还有母亲和父亲,府里经常是欢声笑语,那时候小钟榕是多么依赖自己呀,父子俩之间是搂着睡,抱着起,连吃饭都是自己亲自喂。

        那时候,他真是把蒋忠榕当作手心里的明珠宠着。

        后来呢?后来薛婉入门,他把给蒋忠榕的疼爱给了薛婉一半,再后来,蝶儿害得薛婉生气,产下蒋笑笑时差些大出血而死,便对她愧疚得令她越来越放纵。

        放纵到听下人说,薛婉如何虐待蒋忠榕的,他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事情不严重,便装作不知道。

        蒋老爷常常心想;男儿当自强,小风小浪的磨难不算什么,他也希望儿子能自立,能承受,只是爱错了方式。

        渐渐地自己也如挽月他爹一样,忘记了或者说是习惯了,那个女人欺负自己的孩子,他甚至忘记了,蒋忠榕曾是自己最疼爱的儿子,他的生母蝶娘,也曾是自己爱着的女人。

        在听完挽月的遭遇后,蒋老爷突然觉得,她的继母就好像薛婉,她爹就好像不闻不问的自己一样。

        那蒋忠榕,是否也如挽月那样,夜半心惊,必须掌灯而眠?

        想到这里,蒋老爷心里泛起丝丝心疼,如同蚕茧一般,慢慢的将他的心包围起来。

        “老爷。”挽月唤了两声无果,便伸手用力在他面前打了个响指:“老爷!”

        蒋老爷慢慢眨了下眼,似乎才回神:“嗯!我在听。”

        挽月坐直了身子,又道:“那会老爷问我愿不愿意来,其实我没必要来,在外头我也照样能衣食无忧,您也知道我在玉罗阁混的也还可以,像咱这种没娘的孩子,走到哪里都得靠自己……可是。”她说着深深地低下头,睫毛扑簌不已,“可是从前,我曾随掌柜的来您府上给主母送绒花簪子,我看到小榕被主母按到水缸里,下人全都看着,看着自家的少爷挨欺负,那样对他……要是我,肯定会拼命和她打架,就算我爹骂我,我也要打她!可是小榕根本不会还手,那么伶俐的孩子,被您的妻子欺负怕了……所以我想保护小榕,我想保护曾经的我,您一问我,我就毫不犹豫的答应了。”

        “保护小榕?”

        “对,您不觉得,小榕的身世跟我很像吗?我们是朋友,在我落难的时候,他也帮过我,常常给我家送吃的,就算是自己舍不得吃的桃花糕,也要留给我吃,我们既有挚友情义,也是落难兄弟,他对我掏心窝子,我也该对他肝胆相照。”

        蒋老爷上唇碰了下下唇,也不知道想起什么,倏地一笑:“你这小丫头,古灵精怪的,原来在这给我这个老爷子上课呢,怎的?为小榕打抱不平啊?”

        “没有没有。”挽月连忙否认:“我怎么敢给老爷说道呢,不过是讲自己的遭遇罢了,言多了,还请老爷责罚。”

        蒋老爷挥挥手十分大度:“话是我问的,棋也是我让你下的,责罚你不是显得我很不近人情,以后谁还敢与我下棋,不过你的一席话,确实让我受益匪浅,小榕能够结识你,我真心为他高兴。”

        最后一句话是对她的高度认同,不禁让她心里一动,起身作揖:“谢老爷。”

        “不必多礼,这天也不早,海棠花瓣落一地,该找人清扫了。”蒋老爷说着,缓缓起身:“我也该回去投食了。”

        挽月一愣,随即才想起蒋老爷养了一只鹦鹉。

        然后俏皮的笑道:“那老爷下次还想下棋,差人知一声,挽月便来了。”

        蒋老爷指了指她,收回手走了,眼底的笑意却满得要溢出来。

        挽月本来还笑着,一看他慈父般宠溺的笑意,便想到自己那许久没见的爹,当即就笑不出来,兴致怏怏的回神收棋去了。

        等她收完棋子,遥听远处松山寺的古钟响了三下,该是酉时,正是听花落闲敲子的好时候。

        蒋忠榕也是如此想,本打算出门找失踪一下午的挽月来陪自己玩,没料到小厮快了一步,进珑书院的大门先唤道:“大少爷,老爷找您过去。”

        “书房?”

        “闲云阁。”

        闲云阁是观赏月亮的好地方,一般蒋忠榕从来不去,去也不会和蒋老爷去,更别提这次是蒋老爷主动邀请他去,他心里总感觉怪怪的,开始猜测这要他过去究竟所为何事。

        跟着小厮过去的途中,正好遇到回来的挽月,挽月一听他这么说,意味深长笑着拍了拍他的肩:“你快去吧。”

        蒋忠榕狐疑的看了她一眼:“我怎么总觉得你笑意猥琐,没什么好事。”

        挽月一口气差点哽在喉咙里,翻了个白眼:“你这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那你同我去。”

        “去就去。”

        只是挽月去了,底下的小厮却拦住她,说父子俩要说体己话,不方便外人在场。

        蒋忠榕只好自己爬上闲云阁,坐下后往下一望,发现挽月正抓耳挠腮的,大抵是在赶早春的蚊虫。

        “在看什么?”蒋老爷忽然发声问。

        蒋忠榕却猛收神,低声道:“回父亲,没什么。”

        蒋老爷却因为他的动作和话语,像忽然被根针刺痛,痛得他心猛然一沉,无比心疼起来。

        什么时候,自己最疼爱的儿子,在自己面前如此拘束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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