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青木

叔侄？怎么可能？远远不够！

        哪怕现在两人的关系局限在这称谓的桎梏中，尚勋都不愿畏手畏脚地收起自己的感情，何况他对将来有着无限期待？

        兰御与他都还年轻，想法也浅薄，又受限于严苛的成长环境，说话做事都很有分寸。可他不同！他是在市井中长大的，看得多想得也多。对于自己同兰御的将来，他有着诸多幻想和憧憬。就算有些计划不切实际，他都满怀信心，认为总有付诸实现的那一天。

        如今兰御明摆着表示二人的叔侄关系不会改变，要他如何能够接受？

        “我俩的感情不仅不会变，还会越来越好！你若是愿意，我俩还能更亲近些。”他红着脸，抬眸望向兰御，眼神炙热而深情。

        兰御本来没有多想，只是就着玉佩好看的念头而随意问了一句，却没料想尚勋的反应会这么激烈。

        他脸上带羞，心慌意乱，双手不停地绞着袖口，轻声道：“好歹我也是你皇叔，你不可以总在我面前如此轻狂，会被尚捷他们笑话的。我不想被他人落下话柄，免得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此番说辞有些沉重，却是他顾虑之下的真心话。

        有些事是该说得明白些。

        他喜欢和尚勋在一起，无论做任何事。可尚勋对他的心思到底如何，他从未想去探究，只是觉得就这么相处下去便很好。也就是这般纵容，尚勋才会肆意地说出自己的想法。若凡事依着对方，而他又真正有了不纯的念想，只怕到最后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那时候再去计较可就迟了。

        实话伤人，闻者伤心。

        尚勋的那颗心每跳动一下都在宣告着对兰御的思慕之情。此情无法言表，只能默默在心里感动自己。兰御的话如同在他心上猛敲了一下，而这击重锤仿若击出了无数条密密麻麻的裂缝，稍有不慎，整个内心便会分崩离析，坍塌成废墟。

        为何要这么绝情？明明是对我有情的，却要残酷地澄清一切来让我认清自己的位置吗？还是我太自以为是了，你只是对我偏袒些，却让我以为你对我也有同样的感觉？也是，我真是蠢啊！不过是个民间出身的落魄皇子，你的玩伴而已，能让你抬眼看我，我就该知足了，怎么可以奢求更多？

        他震惊地看着兰御尴尬的脸庞，不断在脑海里反复盘问自己，还时不时狠狠贬低怒骂自己几句。可即便是遭受了如此沉重的打击，他却对着兰御一句重话都说不出口。

        惊愕，受挫，迷茫，失落，这些表情在尚勋的脸上与内心同步变化着，一种尖锐的刺痛让他脸色由红转白，鼻头发酸，深邃的眼瞳蒙上了一层浅浅的雾气。

        知道他会难过，但也没想到他会如此受伤。兰御不禁开始内疚自责起来：难道是误会了他？刚才的话的确有些过了。换做是我，我也会难过的。

        当他正准备说些什么缓解气氛时，尚勋却已收回了情绪，淡淡一笑道：“皇叔说的是，尚勋受教了，还请皇叔别将我刚才的话放在心上。”

        “你……你没事吧？”打量着他毫无波澜的脸庞，兰御心绪不宁，主动伸手去挽他的胳膊：“刚才的话你也别太在意了。其实我也不是要苛责你，就是想提醒你要注意些，免得落人口实。皇兄喜欢三宫平和，我也不想让他为难。你明白的，是吧？”

        尚勋拍了拍他的手：“嗯，明白。回宫吧，很晚了。”

        经过这一波，两人都没有心情继续逛街，随便买了些小食就回去了。

        一路无语，尚勋沉默地看着车窗外被月光渲染的夜景，兰御则忧心忡忡地微垂着头，时不时悄悄侧眸看他一眼。从未被尚勋冷落过，他觉得有些心酸，但又觉得自己没有做错，便也僵持着不愿主动开口。

        等马车到了长英宫门口，尚勋先下车，又伸手去扶兰御的胳膊。

        兰御抿着唇靠近，在他转身准备回车上时终于忍不住了，拉住他的手道：“你要生气也罢，只能气到子时，明日不准再给我脸色看了，知道不？”

        这语气里带着点娇憨的意味，也是下了最后通牒。给你台阶还不下，就是你的不对！

        尚勋将他的手在自己脸上轻轻碰了碰：“手怎么这么凉？夜深露重，晚上不比白天，你赶紧回去休息吧，别冻着了。”

        对于刚才的冷漠态度避而不谈，他是不想承认自己还在生气，也是不想否定这个事实。兰御愿意放下身段示好，他就不能再让他有所顾虑。对兰御的关心和爱护，已是刻在骨子里的习惯，而这也是他能够给予兰御仅有的回应。

        “你也早点回去休息，别东想西想的。过两日，我同你去锦苑看海棠。隔壁的梨园排了新戏，正好可以过去瞧瞧。”

        尚勋点点头，目送他进了宫门后才转回车上。

        等回到自己的寝宫时，之前被强行抑制的沮丧感和心灰意冷如狂海怒潮般汹涌而至。

        他靠着床栏缓缓滑坐在地，回想着刚才发生的一切。

        落人口实？三宫平和？这宫里头的人各个都是虚伪度日，就容不得我真实的活着吗？凭什么要我为了他们放弃自己想要的？我又没错，错的是他们！

        兰御说得对，他是应该收敛些的。早先被尚捷调侃的时候就已经气得跳脚，若是再被什么不雅的话语羞辱，必然会受不住。归根到底，尚捷才是让这段关系陷入僵局的始作俑者！

        有了这个念头，尚勋似乎突然觉醒了。

        该他得的，他绝不会放弃！兰御的心里有他不假，只是拘泥于皇宫里的假仁假义而已。若是没人闲言碎语，两人定能更近一步。

        他眯了眯眼睛，撑着床沿起身，缓步走到窗前看着院中满地的落叶，嘴边浮起一丝冰凉透骨的笑意。

        次日的骑射课程，梁屿将军带着皇子们去靶场练习射箭。

        三个靶子并排安置在一处，尚捷拿起一张弓，对着正中的靶子比划了几下。

        “请各位殿下各自取了弓箭练习，末将会按射中靶心的成绩记录。”梁屿退到一边，着手准备笔墨。

        尚捷站在最前方，自然是第一个射箭的人。

        尚政在他身侧笑着说道：“三哥技艺过人，一定会直中靶心的。”

        “还用你说？我什么时候失手过？”尚捷得意地回应。

        两人逗笑着，谁都没注意身后的动静……

        尚勋默默地看着他俩片刻，取了弓箭却并不上前。他将箭头偷偷瞄准了尚捷的后脑勺，只一瞬的犹豫便将箭矢射了出去。

        顷刻间，血花四溅，因为用力过猛且距离较近，那箭带着极大的冲劲射中目标后又夹杂着白色的脑花和血渍从前额穿出，之后向前推进一段才堪堪掉落在地。

        尚勋动作未变，呆滞地杵在原地不动。

        他的视线中是满天飞散的血雾和徐徐瘫软的身影，四周人群慌乱无章地围拢过来，耳边的杂音似乎被屏蔽了，只能听到阵阵嗡鸣。

        这是怎么了？我……杀了他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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