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006

沛国公立下汗马功劳，先帝将爵位封到顶后，还赏了光禄坊一所大宅子，就在皇城脚下，宅子豪奢，无一处不雕梁画栋，耀彩辉煌。

        几个穿彩袄的小丫鬟正在院里扫雪，叽喳笑闹着，一个长脸婆子从屋里出来：“笑！待会失了体统你们有得哭！”一吓唬，小丫鬟们都不敢做声了，长脸婆子又问：“接人的小厮到哪里了？”

        小丫鬟们摇头道不知，气得婆子拔高音量：“打发人去瞧！”

        话音刚落，屋里又走出个华服美妇人，梳着乌蛮髻，左右各一柄金嵌翡翠插梳，鬓边除一支琉璃角簪外没别的装饰，加上一身宝象花纹服，本是低调的装扮，却因一副美艳皮囊而藏不住锋芒，沛国公府三房的王姨娘，是有几分艳名在外的。

        王姨娘也出来瞧人怎么还没到，未等开口询问，外头就隐约传来：“三小姐到了！”她听后赶紧避开人往角门出去，却被边上长脸婆子挽住臂膀，婆子粗声大嗓：“随我一起回大夫人信儿去。”王姨娘半拖半拉的就被扯进了屋子。

        一进屋她便怔住，原来叶老太太不知何时到了，正与大儿媳尤氏说笑，余光瞄见王姨娘后笑意顿散，虽没出言训斥，怒意却挂在眉梢上，王姨娘像老鼠见了猫，赶紧退出去。大夫人尤氏淡淡一笑，对叶老太太道：“她那人就是好张罗，一番好心，今日她帮了不少忙，只是到底小门户出身，有时没分寸。”

        这话明里是开解，实际暗暗拱火，加上叶老太太本就不喜王姨娘，此刻更是没好脸色：“主君再宠爱，到底还是妾，这样重要的日子抛头露面往这里凑，是什么居心？三丫头瞅见该多心了。”

        刚说完，两个婆子进来笑道：“三小姐到了。”

        霎时屋内所有人都屏息往前望去，曦光灿烂下少女款款进了门。

        数十道目光一齐落在身上，叶宛宛倒没不自在，在外祖家的时候她就好热闹好交际，不惧在人前露脸，不过初回公府，情况不明，她只听看却不多言，一是路上倦了不想开口，二是方便观察众人神色，出发前周妈妈的话叶宛宛看似左耳进右耳出，其实都记着。

        可一通看下来，叶宛宛有些失望，个个一副和善笑脸，瞧不出什么名堂。

        叶宛宛打量众人，众人也在瞧着她，皆暗自惊讶，大房四小姐长得俏丽，素有京都第一名人的称号，如今如珠玉般精致的三小姐进门，竟把四小姐生生衬托成了鱼眼睛。

        “宛宛，过来，叫祖母好好瞧瞧。”叶老太太慈爱的朝叶宛宛招手，让她坐到自己身边来。

        叶宛宛离京时还是个五岁的黄毛丫头，那时叶老太太随沛国公放外任，祖孙二人没见过几回，若要说感情深厚，那是唬人的，但小姑娘幼时失母，叶老太太对这嫡亲的孙女多少有几分垂怜：“一转眼就成大姑娘了，回了家就安安心心住着，院里缺什么短什么，只管来告诉我。”

        尤氏在旁笑着答：“老太太疼三姑娘呢，特叫我收拾出疏影轩给你住，那院里桃花多，等开了春粉嘟嘟一片别提多美了。”尤氏才说完，边上的四小姐便暗暗拈酸吃醋，她早就想住进宽敞漂亮的疏影轩，没想到被叶宛宛捷足先登。

        “谢祖母，谢大伯母。”叶宛宛微垂螓首，弱声答谢，愈发动人。

        尤氏笑笑，探身握住叶宛宛的手：“都是一家子谢什么，瞧瞧，多标志的人物啊。”说完拍着叶宛宛的手，换上慨叹的语气：“只一点不好，太怯怯的了，家里人自然不会怪你，以后到外头可要学着大方一些。”这套路似曾相识，仍是明褒暗贬那一套。

        果然，她一说完，刚才还惊艳叶宛宛美貌与气度的人都回过神，连叶老太太都看过来，似乎要确认新回京的三小姐有没有小家子气，若上不得台面，再美也无用。

        叶宛宛秋眸水润，没回话没吭声，只将目光求助似的望向叶朗，本啜着热茶的叶朗立即放下茶盏：“母亲有所不知，宛宛只是舟车劳顿精神不济，并非畏风怯雨之人。”

        霎时间屋内落针可闻，大夫人尤氏更是怀疑自己的耳朵是否听岔了，早前叫叶朗去接人时他可满腔不愿，怎么翻脸比翻书还快，竟然为维护叶宛宛驳她的面子。

        叶宛宛对震惊中的大伯母柔柔一笑，贴心道：“多谢大伯母关怀，宛宛铭记在心。”

        尤氏尴尬不已，叶老太太则说：“既倦了，快歇着去吧。”

        长辈发话了叶宛宛也没多留，带着春夏告退。春夏是个小急性，嘀咕道：“大夫人说的话怪叫人心烦，小姐何必给她好脸，叫我说，要狠狠怼她一顿才好呢。”

        叶宛宛摩挲着暖手炉轻声道：“初来乍到的，不装柔弱怎看得出大家的心思，这不收获就来了。”

        “这倒是，还是小姐想得周全。”春夏适时的拍着马屁，把叶宛宛奉承的勾起了嘴角，只是她尚不明白大伯母为何对她心怀恶意，待弄懂了，她便知该如何应对。

        ……

        “哐！”一声巨响，上好的汝窑杯盏被掼在地上砸成一堆齑粉，叶四小姐刚回屋便发了一通火，砸完杯子又砸花瓶，最后趴在床上呜呜大哭起来。尤氏紧跟着进门，轻拍女儿的臂膀出声安慰：“好端端的哭什么。”

        叶四小姐哭得眼肿鼻红：“母亲为什么将疏影轩给她住，长兄为何要维护她，她！她一回来你们都不疼我了！”说罢又大哭起来。

        “好了好了，我当是什么事呢，这点鸡毛蒜皮也值你哭成这副模样。”尤氏叫丫鬟拧了一块棉帕来，一边帮女儿擦眼泪一边开解：“疏影轩原是你三叔的地方，如今自然该给宛宛住，再说你祖母特意叮嘱要厚待她，母亲不能叫场面上不好看，只能暂时委屈你，至于你哥哥，本就不是我亲生的，他性子又桀骜，你不是不知。”

        经过开解，叶四小姐心里略微好受些，待照镜梳发时又发起脾气：“母亲，我是不是没有她好看？她一回来，我就不是京都第一美人了，呜呜呜。”

        “好了，好了！”尤氏其实也心烦意乱，见女儿闹个不休耐心已消磨殆尽：“我今日有要事同你说，休得再闹！”

        叶四小姐吓了一跳，然后尖着嗓子道：“说什么呀。”

        “她住哪里，你哥哥待她如何都不是要紧事，但你容貌不如她，可就要紧了。”尤氏的脸色冷下来，眼光频频在女儿脸上逡巡，最后发出一声叹息：“果然是不如她，出生和齿序也不如她，这便更糟糕，入宫的事只怕要悬了。”

        “什么！”叶四小姐脸色一白：“那可不行，我要进宫做贵妃的！”

        上元节宫中大宴，诸勋贵朝臣家的女眷均会进宫，明面上是请安，实际上还有选妃之意，皇帝后宫空虚子嗣稀薄，太后头疼不已，要是有幸被选中，将来诞下皇子，莫说贵妃，就是凤位也有机会，且叶家功勋卓著，有女入选是板上钉钉之事。

        叶四小姐尖叫起来：“不行，不能让她抢了我的位置。”

        “你放心，母亲会为你扫除障碍的，但是平儿你要听母亲的话，学着聪明一些。”尤氏的目光落在女儿身上，满含期望。

        叶四小姐重重的点着头：“女儿谨记。”

        ……

        暮冬之际，临近除夕，京都里一片欣欣向荣之景，在京都最豪奢的让春阁内，丝竹悦耳，食客悠然。

        曲扬谢雲并两个世家子正在饮酒赏景，其中一位笑道：“罗运安的腿摔瘸了，你们知道吗？”

        “瘸了？怎么回事？”谢雲挑眉追问，罗运安是工部右侍郎之嫡次子，亦是个有名的酒囊饭袋，。

        “追姑娘时被马摔了下来，知他追的姑娘是谁吗？”那人说着神秘一笑：“沛国公家的三小姐，生母是允西督抚之幼女，这样的家世，岂是他一个三品官员家里不中用的小儿子得配的，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这不是遭了报应嘛。”

        另一位旋即接话：“要我说，还是英国公世子能抱得美人归，不过东阳侯发了话，似乎对娶叶三小姐过门志在必得。”

        谢雲听得满头雾水，他与曲扬在外地耽搁了时间，只比叶三小姐一行人晚归了半月，怎么叶三小姐眨眼便成百家求娶的香饽饽。

        方才说话的人低压嗓门道：“荣世子有所不知，据说叶三小姐会带着百万嫁妆过门，且长得貌美，因此引得豺狼环伺。”

        曲扬转着茶盏，长睫微垂，静静聆听着，叶三小姐那张明艳的脸浮现在眼前，她不是有了心上人吗，怎么，难道是芳心暗许，长辈们不同意？

        萍水相逢之人，曲扬并未多想，复饮几杯后辞了友人，独自从让春阁上下来。街面上车马行人络绎不绝，曲扬一袭玄青皂罗袍，头戴玉冠，足蹬一双乌皮六合靴，身姿挺拔，长身玉立，在人堆里亦出类拔萃。

        叶宛宛坐的马车自街口驶来，她一眼就瞧见了让春阁前眼熟的美男子，立即让车夫将车赶过去。

        接着，曲扬便见刚在脑中浮现过的面庞真切的出现在眼前，少女笑的娇俏，声如珠玉：“好巧啊，曲将军可还记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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