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海市蜃楼

送走王晓榈后，艾萨克·尼特罗闭目打坐，脑海中却在不断回想王晓榈这个孩子所说过的话。

        他已经很久没有像这样去想一个人了。

        尼特罗已经判定王晓榈学不会念了，但他又不甘心就这样放弃这个孩子——毫无疑问，她以后一定会遭遇强敌，而自己如果能教她什么，哪怕一点也好，也能让这个可怜的孩子多一点生存的希望。

        但是他却不知道自己能教她什么。

        艾萨克·尼特罗对任何人都没有偏见，不管对方是活人、死人，男人、女人，大人、小孩儿……他在有限的生命里进行艰苦不断的修炼，而在修炼之中，他终于领悟到：万物皆有道，道是万物的生、意、力——它所形成的结晶就是“念”，念由心生，心道即为武道，武可取用念但不止于念，若是一人的心边界辽阔无垠，那么他的念也将没有尽头。

        正如善恶取于一念之间，生死也不过刹那一瞬，善恶生死都是两极，看得越重，界限越分明。

        是人终究逃不过生老病死，不论强者也好、弱者也罢，大家终究归于尘土。在死亡面前，只要还有想活下去的想法，哪怕是不择手段的恶人，他都承认对方是“人”，因为人都是想活下去的，这是生物的本能。

        猎人测试只需要能超越这道界限的强者，不管你立场如何目的是什么，只要你够强，你就能通过。

        所以，他才不对猎人测试的考生资格做限制，最多只有一条“未成年考生必须要获得监护人签字”这点罢了。

        但这个小女孩却说“这样不对”，她质疑并否决这个世界与生俱来的丛林法则，她说“你们是错的”，并且为那些被淘汰的考生流泪，惋惜他们的死亡，认为失去他们是猎人协会的遗憾与损失……尼特罗很清楚，猎人协会里不是没有人质疑过他制定的“猎人十条”有错误，但她跟他们都不一样。王晓榈质疑的原因里没有任何利益关系，只有纯粹的善，这说明她会把别人的生命看得极其重要，她正站在恶意与死亡的对立面，凝视着深渊。

        尼特罗出手杀了她后又流泪，是出自于怜悯：对生命的慈悲，对这幼小的萌芽却被提前掐断的惋惜，以及对这企图想点亮黑暗却如此弱小无力的火焰感到可笑。

        他能肯定：这孩子如果继续走下去，她将必死无疑。但他已经知道她不会被死亡所终结，那代表她会迎来比死亡更可怕的事情。

        以强者的目光去看她，她天真可笑得人流泪；而他胸腔里跳动的人心却对这个同类所说的话而加快跳动，忍不住期待她所想的会是怎样美好的未来，那如果能实现的话……可他清楚那短期内不可能实现！这太可惜了！太可惜了！她说“学校会教会我什么是文明”，但她不知道文明都是在被暴力摧毁的前提下构建的！多么天真的孩子，多么残忍的现实啊！

        晓晓……你理论里所构想的那种美好世界，是乌托邦（空想国）啊。

        因为王晓榈的信念足够坚定，所以她的话才能打动深知弱肉强食道理的他。但也正是如此，他才无法插手教导，因为他们的理念本质上是相对的，她若变强，则“弱肉强食”这条法则就会变弱，那么她会动摇这个世界的根本。

        许诺实现她一个愿望，已经是他所能做的极限了。

        剩下的，就交给这个世界去修正她吧。

        尼特罗睁开眼睛——他打算派人去调查一下王晓榈所发给猎人协会《猎人测试报名表》时的大概地理坐标。

        他想知道，能培养出这样一个孩子，却让这个孩子早早死去的社会，到底是怎样的地方？

        好想去看看啊。

        ……

        另一边，终于让朋友们放弃追问的王晓榈，在把带回来的点心都分给朋友们后，就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关上门，她整个人都直接向后倒在床上。

        安静几秒后，她呼叫星屑了：星屑。

        『在。』

        王晓榈：艾萨克爷爷说我学不会念能力了……是真的吗？

        她还是希望自己能学的，不是因为她想成为一名“女巫”，而是她觉得既然这个世界真的有“魔法”存在，那么她想要去了解、去掌握…才能对抗其它用“魔法”做坏事的坏人。

        『不，为了使「内测玩家」能够更方便地体验游戏，我们给「内测玩家」开放比“公测玩家”更多的功能。“念能力”的学习也在对「内测玩家」开放的功能内。是否现在学习“念能力”？』

        王晓榈：嗯……星屑你先跟我说一下是怎么做的吧。

        『为了还原原世界设定，系统将根据「内测玩家」数据匹配念能力系别。注意：念的系别只会影响选择念能力的使用强度，不影响选择使用哪项念能力。』

        通俗来说意思就是：不管你什么念系别都可以跨系学习念能力，但会根据适配度进行适当削弱或增强。所以最好的办法还是匹配到什么系别就选择同系的念能力，才能100发挥那项能力的作用。

        她注意到星屑所说的系统自动匹配念的系别是对「内测玩家」而言的，不免好奇地问：那公测玩家的念系别要怎么区分？

        星屑尽责地回答：『公测玩家与「内测玩家」不同，系统无法读取公测玩家的脑内数据，并且这是违法犯罪行为。因此公测玩家的念能力系别是公测玩家学习念力后在“水见式”仪式中自由选择的。』

        因为这款游戏一旦公测上市后，就会从“只有一名「内测玩家」”的情况变成“同时存在多名公测玩家”，于是必须得对“念能力”的技能做出限制，防止出现“存在相同念能力”以及“某种念能力最强”导致战斗力失衡的情况。但是如果固定是哪个系别的念能力者只能学习那个系别的念能力的话，那就会失去这款游戏以“最高自由度与最高还原度”为宣传的噱头。所以慎重考虑之下——“让公测玩家自由选择自己的念能力系别后再让玩家可以跨系学习念能力，只是会对该能力进行削弱”是现行最好的办法。

        不过，对于各系学成率都基础为0的特质系能力，是必须要氪金才能选择的。并且防止特质系能力过于作弊，所对可选择的特质系能力都进行了一定誓约与制约作为限制。但为了测试游戏的「内测玩家」则不受此限制。

        也就是说——身为「内测玩家」的王晓榈，不管被匹配到哪个念系别，都不影响她学会特质系的能力。

        系统加持的「无敌」buff，实际上已经与强化系的“强化攻击、防御、与治疗能力”相等。当王晓榈被开启「无敌」时，她在念能力者眼中就已经是一名强化系高手了。

        如果她一旦选择其它系别的能力（尤其是特质系），那王晓榈将会成为一个可怕的多系念能力持有者者（不仅仅是双系，因为特质系能力中包含可复制、掠夺、偷取他人念能力的能力。）

        ——但星屑不会对此做任何阻止以及警告。因为就算它是王晓榈的专属辅助系统，它也无法抵御游戏综合管理系统（简称“总系统”）对它下达的命令，就是“不得干预/诱导「内测玩家」的选择”这点。所以就算它明白到王晓榈正毫无自觉地在面临一个至关重要的选择，它也只能保持沉默。

        ——「内测玩家」所做的事情越多，就越利于系统采集他们产生的数据包，完善整个游戏。

        专属辅助系统静静地等待宿主下达下一个命令，哪怕那个命令会让宿主身至万劫不复。

        但王晓榈想了想，却说：我要去洗澡了，星屑你放首歌吧。

        星屑立刻关闭预先加载的念能力选择界面，打开歌单列表：『请选择要播放的歌曲。』

        如果它不是被设定为无感情的系统了话，它会认为此时此刻自己松了一口气。

        因为宿主的特殊性，在历代“内测玩家”的专属辅助系统之中，它t6l1070号是被授权可执行命令范围最大的一名。但不管是哪代专属辅助系统，都被命令禁止对「内测玩家」产生感情。所以哪怕它们为了能从宿主角度思考而全部都安装了拟人化情感ai，对宿主或笑或怒或嘲讽，它们也不会对宿主的遭遇产生真正的“怜悯”“爱护”之类的感情，只是为了达成命令所刻意表现出来的情绪罢了。

        也有一些「内测玩家」像“王晓榈”认为专属辅助系统是“神明”，这倒很省事，系统不用刻意去表达情绪也能说服他们去完成下达的任务。

        “禁止对「内测玩家」产生感情”并不是怕专属辅助系统给「内测玩家」开挂，毕竟本身系统的存在就是「内测玩家」最大的挂了……所以这点的存在实际上是为了防止专属辅助系统在总系统对其下达“更新重制本游戏区服”时抵抗命令，无法清除「内测玩家」的人格数据。

        “完成全部任务后就可以申请转移到其它游戏服务器”这句话从一开始就是个谎言，是为了让「内测玩家」能够放心地进行游戏完成任务的骗局。

        不管「内测玩家」是否完成全部任务，他们都只能留在本游戏，永远的。

        ——因为「内测玩家」就是游戏本身。

        ……

        猎人协会里不仅只有各项猎人，同时还有专门负责档案整理的人事部以及支援的医疗队、和调动资金流向的财政部，跟各国领导周旋收拾烂摊子的外交部等等……只凭擅长武力解决问题的猎人们，是没办法支撑起这样一个影响力庞大、权力跨国、维持百年的组织的。

        猎人测试的报名仅限线上报名，如果是未成年考生报名的话还需要用手写屏记录监护人的签名，同《猎人测试报名表》一起登记在猎人协会人事部的猎人测试专属报名网站。

        这样做方便快捷，世界各地只要在有网络有电脑的地方，就可以直接报名猎人测试，有效避免了邮寄可能会遭遇的邮件丢失以及私人信息泄露——因为在电脑没有普及各地的百年前，常有人碰瓷猎人协会说自己报名猎人测试的邮件丢失了或者私人信息泄露被骚扰要求猎人协会赔偿的。

        当时为了证明不是猎人协会的疏忽，需要调查整个跨国邮寄的过程以及每个阶段的负责人……每次都把猎人协会的法律部忙得焦头烂额的，法律部部长只差揪着他的领子怒吼“看你干的好事！！”了。

        尼特罗对此只能说民众虽然愚笨，但总是不缺用在钻空子上的小聪明。

        当然，那些碰瓷的家伙们一旦被查出真不是猎人协会的失误了话，那他们就能尝到猎人协会法律部的愤怒了——跟陷阱塔打好关系也是从那个时候就开始的。

        猎人测试的线上报名只需要填写最基础的资料，例如姓名、性别、年龄等，再附上未成年考生必需的监护人签字，连身份证号都不用……如果不是为了防止哪个国家的《未成年保护法》过来杠猎人协会雇佣童工虐待儿童等等一系列罪名让法律部部长又在背地里骂他，可能连监护人签字都不需要。

        人事部会把报名的考生全部登记在册，但是他们不会特意去调查登记资料的真伪。毕竟每年都有上千名（巅峰时期甚至上万名）考生报名，他们都来自不同国家，一个个去核实不仅花费大量时间金钱精力还可能是白白浪费——不是每个登记的人都能到达测试会场成为“考生”，而且到达了也不一定能通过猎人测试成为持证猎人，猎人测试的通过率低得出名。

        所以他们不会去特意核实每份报名资料，只管登记。哪怕对方用了假名与假的年龄，只要他们能通过猎人测试，猎人协会照样会发给他们猎人执照。

        但线上报名也有一个利端：除了刻意隐藏报名时的位置坐标的人之外，猎人协会的网站都会记录每个考生登记线上报名时的位置坐标。需要哪个考生的资料，只需要打电话过去让人事部调出，就能直接传真发过来打印。

        此时尼特罗面前摆放的档案袋就是人事部调出的——287期猎人测试中104号考生王晓榈的报名表以及位置。

        尼特罗打开，最先略过基础信息那些部分，直奔后面的监护人签字：他也好奇培养出王晓榈这样的孩子会是怎样的监护人。都说签名能透露一个人的学识修养，这确实有点道理的。只要她真的让那个监护人签字的话……

        然后他看到一行整齐得令人怀疑是从报纸上裁剪下来的签名，就两个简体汉字：星屑。

        尼特罗一看就知道这不是用通用语写的，应该是哪个国家的民族字体。但他还是皱眉了：人事部真是越来越水了，这种明显是印刷体的签名都给过？幸好没有家长来举报他们审核太水，不然法律部部长的脸色他可想而知。看来这次事情结束后有必要去修正一下人事部的审核了……

        既然是印刷体，那这份监护人签字应该是假的，也就不用去调查这两个字是什么意思了。

        尼特罗放下，查看下一张——这是人事部调出的王晓榈的位置结果。因为只看坐标的话就太为难这位擅武不擅文的老人了，所以还附带了一张缩小版世界地图（公众版，不算黑暗大陆的），用星星标记她报名时的经纬度，就可以看到她是从哪个国家报名的。

        不擅长算坐标的尼特罗直接打开后面折叠的地图——他立刻就看到那枚星星了。但是他怀疑自己看错了或者他们算错了，又去前面重新看了看他们调出来的坐标换算世界经纬度。

        调出的结果显示：北纬/南纬0度，东经0度/西经180度or西经0度/东经180度。

        在世界地图上看就一目了然了——因为它就在地图的正中心。

        ——那可是一片汪洋大海。

        尼特罗确认自己没看错后，愣愣地把地图合上。

        如果人事部没有差错的话……王晓榈没有造假的话……那就只有一个可能。

        ——“王晓榈”是「海市蜃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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