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一束白菊

王晓榈又来到了华石斗郎所在的楼层。

        大概是因为昨天华石斗郎主动来给她解围说“这是我认识的孩子”的缘故，所以这次楼层的安保人员并没有拦住她，反而挺热情地跟她打招呼，说“又来玩啊。”

        晓榈点点头：“嗯。”

        就这样，没有任何阻碍，她就轻易地来到华石斗郎房门前，郑重地敲了三下门。

        ……没反应。

        她又认真地再敲三下，觉得如果还没有反应，那可能就是这个大哥哥不在家，或者是在睡懒觉还没醒，那她就只能先等等了。

        ……说实话，她觉得天空竞技场的每个独立房间都应该安装一个门铃。不然别人在外面敲门，里面的人听不到的话，不就会耽误事儿了吗？

        不过不等她脑内跑马车结束，这次门就开了，装束跟昨天一模一样的华石斗郎出现在她面前。

        他脸上还是温和的微笑，只是表情却有些无奈，用着哄孩子的语气轻轻叹气：“阳子，是我昨天说的还不够清楚吗？还是你这次又有什么事？”

        晓榈因为“阳子”这个称呼没反应过来所以先愣了一下，然后才想起来这是她的新名字——来这个世界的时间不长，她就已经多了两个别名，不知道之后还会不会增加新的昵称。

        到时候，还会有人记得她真正的名字是叫做“王晓榈”吗？

        华石斗郎还在等着她的回答，所以晓榈回过神来，先点点头：“嗯，我还没放弃（救你）呢。”

        他没有立即接她的话，而是给她让出一条往房间里面的道来：“进来吧，我这次会好好招待你的。”

        看来他也觉得昨天他前脚说要招待她，后脚就给她吃了闭门羹的行为不太好。

        这是个重视礼节的人。

        华石斗郎请王晓榈进来后，果真端出了一盘小巧精致的糕点（华石斗郎说这是“茶点”），造型可爱讨喜，只是甜得发腻。

        虽然喜甜，但是太甜了也会有些受不了，所以晓榈只吃了一个就不吃了。她摆出正经商谈的架势来对华石斗郎说：“大哥哥，我想出一个好主意，你要不要听我说说？”

        见她如此，跟她一样坐在沙发上的华石斗郎也收了哄粉丝的笑容，而是先思索一下才说：“但说无妨。”

        晓榈沉默了一下，然后说：“大哥哥，我知道我劝不住你。但是我也知道西索叔叔比我强得多……要不然你跟我打个赌？如果是我赢了的话你就离开这里，如果是你赢了的话我就放弃说服你，并且用我身上所有的钱都拿去押你。”

        华石斗郎没有立刻问她要赌什么，而是跟着静静地沉默几秒钟后，才问：“你身上有多少钱？”

        “将近3亿戒尼。”晓榈不好意思地挠挠脸，“虽然我用掉了一点，拿去买吃的了……不过剩下的应该还是这个数，我很省的！”

        华石斗郎又沉默了：“……”

        他已经明白这个孩子是个什么样的性格了：她直率胆大，不会说谎。

        所以她说她有那么多钱，就真的有那么多钱。

        天空竞技场的比赛开始前，观众可以在场外下注，但这毕竟是赌博，自然也会有风险。

        虽然靠着参赛选手而一夜暴富的人不少，可是一夜破产的人更多。因为天空竞技场卧虎藏龙，偶尔就会发生新人选手打倒老牌选手的爆冷门，所以谁也不会做出这种“拿出全身家当去押一位陌生参赛者”的蠢事来。

        可是这个孩子虽然表情是笑着，眼神却是看得出来的认真。

        她在认真地用“做这种蠢事”来表达对他的信任，以此与他谈条件。

        ——若是这场赌局里他赢了她，她就将与他共赴战场，所有财产都系于他一人身上。

        华石斗郎承认自己心动了。

        他自然也知道这孩子的朋友大概不是什么简单人物，就算她破产了也会有她的朋友替她兜着，所以应该不会出太大问题。

        但是他知道这孩子此时此刻认真地认为他会输。

        他会输？不可能！

        不管是这个赌局，还是与西索的比赛，赢的人都只会是他。

        她既然不信，他就赢给她看！

        于是，在十秒钟后，华石斗郎开口了：“你想怎么赌？”

        这算是他同意她的赌注了。

        他刚问，她就像料到他会同意一样立即接话。

        “这得看你。”她说，“西索叔叔比我强，所以你只要能打赢我就行了……但是我们不打架，你可以把跟我的比试当成一个小游戏，用你最擅长的东西来跟我比……请尽全力吧，因为我很擅长玩游戏。”

        说这段话的时候她的眼睛亮晶晶的，已然是胸有成竹。

        闻言，华石斗郎轻蔑地笑了。

        他站起来，手指轻拂两下衣袍，才说：“真是出乎意料，你比你外表看起来更加傲慢……那就如你所愿，给你看看我本来想对西索用的招数吧。不过既然是游戏，那么我不会伤你，你若是能够看破，我就承认我实力不足回去继续修炼……但若是你输了，就老实做个（我的）粉丝吧。”

        晓榈笑嘻嘻地回答：“好啊。”

        ……

        王晓榈在火车站站台上目送那辆火车离开，默默冲它吐吐舌头：虽然猜到这个大哥哥输了赌局可能会很生气，不过没想到他自尊心那么强烈，连输三次后就立刻履行承诺，当天就走了，连行李都不用带的。

        不过想一想，这种作风还挺成熟的，像个大人一样干脆利落不拖泥带水，让她有点羡慕。

        不过，幸好这个大哥哥没有真的动手打她，只是让她猜他的真身是谁。

        在“火眼金睛”的帮助下，她很轻松地就猜出来了。

        三连胜！

        ……这大概真的是这个大哥哥的得意技能，所以看她毫无压力地就破解掉，对他来说是个很大的打击，他的脸当场就黑了。

        她都差点以为他要恼羞成怒打她了，幸好他没有。

        因为他本质还是一个很好的人，所以他坦然承认了自己实力不足，就果断离开天空竞技场说要回去继续修炼。

        临走前还说要让她期待下一次见面，他一定会变得更强，让她成为他的粉丝。

        看他从挫折中站起斗志昂扬的样子，她就没告诉他：其实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她就已经是他的粉丝了。

        她真的对这种温柔体贴又帅气的大哥哥毫无抵抗力！

        晓榈对自己作弊的获胜有点于心不安，但另一边她又清楚地意识到：原来她的辅助系统真的特别厉害，能够让她轻松超越大多数人，只是她自己还不会用。

        如果她能熟练掌握使用方法的话，也许哪一天她都可以脱了伊尔迷哥哥的裤子打他屁股？

        晓榈愉快地脑补一下她拍伊尔迷屁股的情形，傻笑出声。

        见华石斗郎乘坐的火车确实去远了，星屑也提醒她第三个任务“阻止华石斗郎的死亡”已完成，任务奖励已经解锁，询问她“是否立即下发查看？”

        因为还有收尾的事情没做完，所以晓榈先选了“否”。

        然后她拿出手机拨打了西索的电话，告诉他他之前给她的选择题她已经自己找到了第三个答案。

        所以抱歉啦，不能陪你玩了～

        西索用着哀怨的语气在电话里说：“那真是遗憾呢……不过，是你的请求的话我随时都有空哟～所以下次再来玩吧。（爱心）”

        电话那边的王晓榈爽快地答应了：“好啊。”

        电话挂断后，正穿着睡衣坐在在落地窗边晒太阳的西索，看着手机频幕上的“通话结束”字样陷入沉思。

        第三个答案？怎么会有第三个答案呢……除非，她自己去挑战了华石斗郎？

        西索在仔细回想华石斗郎这个被他扔在脑海角落的小人物……记忆中，他似乎是个强化系？如果他能好好训练发挥自己强化系的特长了话，或许确实有值得一战的价值。

        既然她能打赢一个强化系的高手，那说明她不管是身体素质还是心理素质都在这两个月里成长了不少，已经开始散发着成熟的芬芳了（方块）这可真是～令人心痒难耐啊～（爱心）

        西索有些干渴地舔了下唇瓣，眼睛也眯了起来。

        真过分～宁可自己动手也不愿跟他动手吗？那他反而更想现在就去杀掉那个华石斗郎呢～

        但是这样做的话，他会被她憎恨吧？

        想象一下被那双清澈的眼睛如果被憎恨这种混浊又强烈的感情充斥着，而他将会沐浴在这份目光下，如同表演者登上了舞台沐浴在灯光下一般，脑髓“咕隆”一声就被浸泡在头骨内的剧烈爽感里。

        他的杀气像是冰镇汽水“咕噜噜”冒着二氧化碳气泡一样从他身体里冒出来。

        那真是太妙了～！（爱心）现在就去吧？让他仁慈地给予炮灰角色所渴望的、命中注定的死亡结局吧～（黑桃）

        西索出门了。

        西索扑空了。

        西索包子脸抱怨着：“这孩子，真是坏心眼……”

        居然还让人先跑了，难道她算到他会过来杀华石斗郎吗？不可能吧？

        不管怎么说，撩得他兴趣被挑起来后却自己跑路都不留个人给他发泄，真是个无意识地玩弄男人感情的坏女孩儿啊～～～

        不过，还有些地方让西索有点在意。

        ——昨晚见到王晓榈的时候，那些偷偷跟在她身后的小尾巴又是什么人？感觉不是念能力者，但是他们的跟踪技巧相对于普通人来说很专业。

        因为不清楚这些人的目的是什么，再加上送她回去的邀请被晓榈拒绝了，所以他只能把她护送到公交车上。

        现在她说她找到了解决办法……会跟这些人有关吗？这些人都很脸生，他能肯定不是参与猎人测试的任何一个考生。

        难不成是他那个控制欲占有欲都很强烈的“好盟友”做了什么多余的事？

        西索拿出手机。

        ……

        奇犽在客厅盘腿坐着闭目修炼，听到走廊外熟悉的脚步声传来，他睁开眼恢复正常坐姿，用遥控器把电视打开，假装刚刚是在看电视。

        “被晓榈看到自己在专心修行”这件事开始让奇犽感到不好意思了。

        现在他比起被她习惯看到自己的努力，更希望她突然发现原来他那么强大可靠，然后她就会觉得他很帅吧……咳咳。

        开门果然是晓榈，奇怪的是，她的表情好像有点不太对，好像刚哭过。

        而且她手中还攥着一束白菊花，不过不太新鲜，花瓣都有点枯萎了。

        奇犽敏锐地意识到晓榈的情绪现在正沉浸在难过之中，他开始后悔：早知道就不让亚路嘉去帮小杰做出院准备（小杰：我没有在住院啦）了！亚路嘉在的话还可以去问问怎么回事，现在这里只剩他一个了，他真的不擅长安慰别人啊！！

        他发现他从揍敌客家出来后，堂堂揍敌客三少爷的几次挠心挠肺的安慰都是交代给她的。

        问题是，恐怕以后也是都给她的。

        行吧，心跟命都给她了，还有什么不能给的？

        奇犽认命地给沙发让个位置给晓榈，等她坐上来后他再靠过去，问她：“发生什么事了？谁欺负你我来帮你揍他！”

        ——这话如果是放在一年前的奇犽身上，他都不敢相信这种关心的话居然是从自己嘴巴里发自内心地说出来的。

        他真的是被晓榈改变太多了。

        晓榈身子一歪，就这样靠在奇犽的肩上。

        奇犽身子立刻就僵硬了，随即他反应过来：这不是他想象的那个意思，她只是现在累了，需要一个肩膀靠一下，至于这个肩膀是谁都无所谓。

        他默默放松身体，倾斜姿势，好让她能够靠得更舒服，好好地休息一下。

        他隐隐约约地觉得晓榈其实没有他们所看到的表面那么轻松，她也有很多不能告诉他们的秘密与心事，在她笑脸的背后，她一定偷偷独自哭了很多次。

        看她每次哭都喜欢找角落自己蹲着就知道了：她这个人其实别扭得很，又笨又傻又倔，认定的事情哪怕会痛也要闷头做下去。

        笨蛋！世界上第一的笨蛋现在就在这里，靠着世界上第二的笨蛋的肩膀。

        虽然他喜欢平时笑得开朗相处轻松舒适的晓榈，但他也心疼现在这个自个儿郁结却憋着不说的晓榈，不管是治愈的还是致郁的，这都是晓榈的一部分。

        他爱她，爱着她的全部，不管是好是坏。

        像是她毫无成见地接纳他一样，他也想要去包容她的全部，回馈给她相同的温柔与爱。

        晓榈没有沉默太久，她的性格让她很快就自己开口打破僵局：“这是我爸爸妈妈给我的花。”

        她把那束白菊举给他看。

        这真的是一束很普通的白菊花，在奇犽的印象中这类花往往都会被摆在墓碑前——他偶尔也会去目标人物的葬礼上观察人类。

        不过，爸爸妈妈给的？

        奇犽奇怪地问：“你爸爸妈妈来了？”

        难怪她老是出去，是去见父母了？可是父母来了怎么也不跟他们说一声……等等，如果猝不及防就跟她的父母见面的话，他十有八九会跳窗而逃！穿好礼服买好礼物再狂奔回来。

        “请放心地把您的女儿交给我（们）吧！”——这句话他从来没说过，看来有必要得对着镜子练习了，迟早得用上。

        而晓榈则是牛头不对马嘴地说：“爸爸已经不在了，妈妈还在。”

        奇犽因为不确定她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所以不敢接话。

        什么叫做“已经不在了”？是爸爸先走了，只有妈妈过来看她了吗？

        不过就算他不接话，晓榈也会继续说下去。她像是在对他说，又像是在自言自语地说：“我房间里的贴纸都掉了，妈妈还用透明胶原位粘起来……我的奖状全都黄掉了，我就只有那几张。”

        她最后这句话里透着鼻音，奇犽听着心都要碎了，他好声好气地劝道：“那么换新的吧，等你回去了我陪你去买新的……我们全都陪你去，你别怕。”

        “去不了……”她把身子转过来，双手抱着奇犽，把头垂在他肩上，只能听到她闷闷的声音，“我回不去了……”

        因为她已经死了。

        第三次任务的奖励是“白色菊花”，而这段记忆是以姐姐的孩子为视角，误入了原来她所在的房间所看到的一切。

        在她死后，卖出去的房子又被买回来了。

        她的房间还是保持着原来的模样，桌上是她的绘画本与作业，还有她喜欢的魔方与九连环，连床单都是胡乱地掀开，好像她没有离开这里几十年，只是起床去客厅喝个水，很快就回来了。

        只不过贴在衣柜上的彩色贴纸多了透明胶的痕迹，墙上的奖状不再光鲜亮丽，窗边就躺着这束白菊花，花边还有一个透明的玻璃瓶。玻璃瓶子中有一整罐的小星星，因为当初在医院时姐姐跟她说如果把愿望写在一百张纸上，把它们折成小星星放在瓶子里许愿，愿望就会实现了。

        现在想起来，那应该是姐姐为了安慰她而编的谎话，不过她还是认认真真地写了一百句“想要快点好起来，想去学校，想出去玩”，还挡着不给姐姐看。

        当时她还以为自己真的会好起来的，所以她当时虽然身体很痛，可是心情却很快乐，因为大家都在关心她，呵护她呢。

        后来，后来……时间摧毁了她所有的快乐与希望，在没有止尽的疼痛与孤独中，她隐隐约约地明白了什么。

        于是，她做了一件正确的错事。

        ……想起来的晓榈再一次在系统后台数据空间库里竭力大哭。

        她不知道是不是所有人的成长都是这样，要浇灌着眼泪才会茁壮成长。可是她自己的眼睛里仿佛装了一个水龙头，哗啦啦地眼泪完全停不下来。

        成长哪有一帆风顺的，会有误会、会有痛苦、会有眼泪、也会有渴望却得不到的不甘……可是人就是这样，摔倒了，哭着爬起来，边抹眼泪边继续向前跌跌撞撞地走，人就这样走着走着，长大了，变老了，死掉了。

        她知道，她都明白，但她就是……不甘心。

        为什么会就这样死掉了啊？

        明明……还想继续活下去的。

        只是想活下去而已，好难啊。

        晓榈越想越难过没忍住，就抱着奇犽又呜咽着哭了起来。

        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的奇犽毫无办法，只能给她抱，轻轻拍拍她的背，希望自己的陪伴可以让她感觉好受一点。

        他感觉自己的心底像是一则深沉又寂静的湖，而晓榈的泪水像是雨滴。她一哭，雨就噼里啪啦地打下来，让这则平静的湖面碎得不成样子。

        怎样才能够替她分担这些悲伤与痛苦？要成长到多强才行呢？

        虽然有所成长，但仍旧显得稚嫩青涩的少年在苦恼着。

        “奇犽……”晓榈用沙哑的声音边抽泣着边说，“要是我走了，你也别忘记我。”

        爸爸和爷爷奶奶、外公外婆他们都已经去世了，只有年迈的妈妈和姐姐还在，只有她们还记得她。

        要是等她们也去世了，谁还记得曾经有个叫做“王晓榈”的孩子很努力地生活过呢？

        想活下去……真的，真的不想死。

        不想死……

        记住我，记住我的名字，记住我曾经存在过吧，求求你了，真的求求你了，别忘记我。

        奇犽想到了在揍敌客家时他被伊尔迷操控，把晓榈忘记了的事情。他紧紧抿着唇，抱紧晓榈，向她郑重地承诺：“嗯，我绝对、绝对、绝对不会再忘记你！”

        ——要是我真的忘记了，我就失去一切，不得好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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