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计谋

回到栖凰殿应落年才发现自己路上走得太急，头上的金钗摇摇欲坠，一头绾好的青丝已松散了不少。

        侍女们忙着为她取药医治膝盖，又忙着为她重新绾发，只有碧琴一人拿了应落年的密信悄悄出了宫门。

        对应落年来说，眼前这一切如果真是重来一次的机会，她必定是要好好把握改变自己和所爱之人的命运，若只是她魂飞魄散前的一段绮梦，她也想拼尽全力搏一个美满的结局。

        流放颜氏一族的皇命已经下了，最迟明日就会动身出发。

        外面坠下了丝丝密密的寒雨。前世这个时候她拒绝了谢彦的劝阻，依旧跪在太极殿祈求着父皇的一丝怜悯，却丝毫不知命运已向她所爱的少年扬起了屠刀。

        她需要一把刀，她要将固执的命运撬开一丝缝隙，将她的少年从血腥的末路上偷出来。

        镇国公府。

        黑衣劲装的少年一手□□使得出神入化，一个挑抢的动作将对手的剑挑飞，改刺为抡，红缨枪就击在了对手胸口。

        蓝衣小厮穿过门廊小跑过来，对武场边拿着外衣等候的青衣侍童说了几句话，侍童听了，走进场中又对着黑衣少年耳语一番。

        “年姐姐的人？”少年扔了枪，走得飞快。

        “走，去看看。”

        去碧琴那里取了信，斐熙站在灯下看了，似是不可置信地回头对她道：“这真的是姐姐的意思？”

        碧琴低头说：“奴婢不知道信中写了什么，但公主吩咐此信必然要亲手交给公子，不可被旁人知晓个中内容，奴婢想着，公主一定是有极其重要之事要托付给公子。”

        想了想又道：“如今局势，公主可信之人不多。”

        “我知晓了，叫年姐姐放心。”他将信置于灯焰上，薄如蝉翼的宣纸很快卷曲，化作黑蝶飞出了窗外。

        碧琴抬眼时只看到了一个“颜”字在火光中燃成灰烬。

        当夜，一支六人的队伍跟在换防的军队后面出了城，又在换防完成后悄悄消失在了城外的夜色中。由于人数较少，并没有引起什么人的注意。

        第二日，流放颜珞的押送队伍刚出京城就在城外遇袭。

        应落年听到消息时已经又过了一天，是碧琴向在太极殿当值的小太监打听到的消息。

        “有人劫囚？”应落年挑起了好看的眉梢。

        “不是劫囚！”碧琴信誓旦旦，好似她在现场亲眼见到了一般。“是杀人！”

        “那些个黑衣人来势汹汹，不杀护卫也不杀监刑官，偏冲着颜公子去。”

        “得手了吗？”应落年从匣子中挑出一枚胭脂色的花钿贴在自己额上。

        “没呀，幸好巡城司的人赶到了，那群黑衣人发现打不过才撤退了公主您怎么一点都不着急呢？”

        “巡城司都出动了，自然不会有事。”

        碧琴心有戚戚：“公主您不知道，随行的护卫死了好些人呢，若不是巡城司赶来的及时，颜公子怕是真的会遭遇不测。”

        “听说陛下今日在朝堂上发了好大的火，认定这件案子还有共犯没有查出来，这是迫不及待要杀人灭口呢！”

        “这不，陛下又下旨把流放的犯人押了回来，重新审问。”

        染着豆蔻的指甲在首饰匣上顿了顿，将发间的青花素簪取下。“把我那支鎏金醉凤簪取来，一会要去太后宫中拜见的，别打扮得太朴素了惹人笑话。”应落年扶着云鬓左右看了看境中的自己，琉璃镜中的少女唇不点而朱、眉不画而黛，哪怕不经意间流露出的神色都是一种惊心动魄的美。

        寿安太后并不是如今天子的生母，平日都在慈宁宫中深居简出，并不好召见后宫中的妃子与皇子公主，今日一反常态地召了几个公主前去，必然是有事情要说。

        在应落年记忆中老太后并没有给她留下太多的印象。小时候刚回宫的时候倒见过几面，但越是小孩子越能感觉出旁人的善意与恶意，所以去过几次后她也没再主动去拜见过太后了，只是逢年过节在宴席上远远施礼而已。

        太后应该是不太喜欢应落年的母亲，所以连带着也对她看不顺眼。但她的母亲已经在十几年前去世了，所以太后倒也没有对应落年做什么，只是对她不大亲热。

        她到达慈宁宫时皇后和其女儿宝珍公主以及婉昭仪所出的八公主了都已经进殿了，殿里传来女孩欢快玲珑的讨巧声，还有老太太偶尔乐呵的回应。她进去时就好像一支和谐的声乐演奏突然插入了一声刺耳的噪音，殿内欢快的声音倏然静止了一瞬，好在郑皇后很快重新扬起了笑容，走下来将她拉到座位上。

        “你个孩子，天天闷在自己的殿里也不出来走动，刚刚猛一瞧见都快要不认识了，倒是更漂亮了。”

        的确快不认识了，她印象中的应落年一直都是个不声不响也不掐尖冒头的性子，虽然被接回宫后这十几年一直都养在自己膝下，但这孩子其实一直都没有太多的存在感，好看是好看，但从来穿衣打扮都不会抢了自己女儿的风头，很是有分寸。

        七公主给四公主做陪衬久了，今天突然穿得这么艳压群芳，倒是让殿内众人都愣了一愣，感觉不太习惯。

        郑皇后不着痕迹地瞥了一眼自己依在太后身旁的女儿，同样是一身百蝶鎏仙裙，应落年的裙上还用彩线暗描了蝶身，可整体的感觉的确是不如应落年来的娇艳华贵。

        就像一杯桂花酿，在酒坛泥封下酝酿了许久，今日突然开封，尽得是香不醉人人自醉。

        “来便来了，还穿得这么花里胡哨的，这殿里也没个什么俊俏郎君，也不知道是穿给谁看。”

        太后看到这张脸就想到十几年前那个艳冠后宫的怜妃，想到自己贵为皇后的侄女在那个女人身上受的委屈就越发不待见应落年，更深处则有一种无法言说的阴暗心绪。

        好在那个女人也没能生出皇子，好在她下手果断地抓住时机将她解决了，不然郑氏后族的地位都可能会受到威胁。

        “妹妹自然是为了穿给皇祖母看的呀，这么好的颜色，总穿得素净可不是浪费了吗。”应若菱依在太后身边撒娇，“若菱穿得比妹妹还要花哨一些呢，祖母不要训孙儿啊。”

        “哀家怎么舍得训你个小机灵鬼。”郑皇后是太后娘家侄女，郑皇后所出的宝珍公主应落年自然也是太后的血亲，从小到大就是她真犯了什么错太后都是要拦着不许责罚的。

        太后在和自己乖孙女上演祖慈孙孝，应落年无趣地端起茶喝了一口。

        叶榆新贡的曼松茶，初尝有些涩口，不想却有奇异的回甘。草原上生活了多年，想喝口茶都不太容易，如今见了好茶，她不觉间就又多喝了几口。

        她倒是坐得安稳，可殿内却并不是所有人都希望她这么舒坦地坐在这里。

        “今日姐姐的气色倒是看着很好，我原本以为因着颜公子的事情姐姐会憔悴些呢，还备了些珍贵药材想着要送与姐姐，如今看来倒是白费功夫了。”

        应芊芊一直都是应若菱的小跟班，她的母亲不太受宠，是抱了郑皇后的大腿才当上的昭仪，所以她也一直对应落年马首是瞻。

        小时候应若菱不喜欢应落年，她就帮着拉拢官家小姐们一起孤立应落年，长大后应若菱倒是不再光明正大地表现自己对应落年的讨厌了，可八公主还是一如既往地给她找不痛快。

        应落年冷眼瞧着，觉得她这是嫉妒。

        历来皇家只有嫡出的公主才能在出嫁之前获得封号，郑皇后所出一子一女，儿子是四皇子应晟，女儿应若菱则在出生后被封为宝珍公主。

        原本珍贵的嫡出公主就这一个，其他公主都是庶出，彼此间也没什么太大区别，可这个平衡在应落年被从宫外接回后就被打破了。

        那时怜妃已经在冷宫中病故，知道了六年前真相的皇帝悔不当初，把自己的愧疚都补偿在了应落年头上，再加上从宫外回来的应落年虽然还没长开，但眉眼中依稀有几分怜妃的影子，于是壮年气盛的成阳帝就不顾大臣阻拦破例将她封为了安和公主。

        别小看一个封号，这在向来讲究嫡庶尊卑的皇家可是具有不同的意义。

        有封号的公主才是君，以后可以自行建府招纳驸马。而没有封号的公主虽说是公主，但实际上的身份依旧是臣，未来是嫁入驸马家中依旧需要孝敬公婆服侍丈夫。

        这在无论是在身份还是未来的地位上都拉开了差距，若是这应落年是嫡出的公主也就罢了，可她偏偏是一个母亲因私通侍卫而被打入冷宫，自己也被送往宫外寄养的野种！

        这样一个在乡野间生活了六年的野丫头不但一朝飞上了枝头，还飞得比她们所有人都高，这让其他庶出的公主怎么甘心呢，就连宝珍公主都因为这事生气地砸了许多宝器。

        过去的应落年的确有种寄人篱下的自卑感觉，因此总是不愿和这些人起冲突，能让便让了。可如今许是在突厥生活了几年，就算再是怨恨不甘也不得不承认，那配着黑鞘马刀的男人在羞辱冷落她的同时也潜移默化地将草原民族的凶性注入了她体内。

        那人总是说，你们中原女子日日娇柔造作耍弄心机，一句话翻来覆去能解读出三四种意思，如何能活得痛快！

        是啊，这样憋屈地活着，又何尝不是一种折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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