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梦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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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街起灶,西街掌灯,长街已近暮色,燃起万家灯火,应落年牵着马慢悠悠地走在青砖绿瓦间,逛着这人间炊烟。
几匹快马与她擦肩而过,马背上的人打马而过时回头看她,杂乱的马蹄声中夹杂着几句诸如“京城的小娘们就是俊俏”这般的调笑话语。
应落年下意识地皱起眉头。
不是因为被冒犯而生气,而是那说话人用的是突厥的语言。
她并没有收到突厥使团抵京的消息,这些突厥人是什么时候出现在京城的?
塞北的烈马跑得飞快,转眼之间便消失在了视野之外,应落年无奈的收回视线,安慰自己应该是想多了。
郢京本就繁华,多有番人旅居在此,再加上郢朝与突厥已经休战,也逐步恢复了贸易往来,此时京城出现几个突厥人应该也是平常。
哪怕她面上再是淡定,可提到突厥使团时还是会控制不住地心口一跳。
她还没有想好要用什么表情面对那个男人,只希望这一世他们不必再有纠葛。
怀揣着淡淡地不安,她一路向城郊的方向走去。
这个时辰宫门必然已经落锁了。宫门两道锁,一道钥匙由守卫宫城的御林军持有,另一道则由宫内的内管掌管。
宫门落锁后若想再打开需得内外通气,依次叫开两道门锁,可这样会惊动很多人,应落年不想那么麻烦,所以她没打算回宫。
束寒江在京郊有一处宅院,她知道位置,随时可以过去,有时师父会在那里,但大多数时间是不在的。
他有自己的事情,并不时时住在京城。
应落年无甚胃口,但毕竟已经到来晚饭的时间,她在路上买了两个素包子,拎在手中来到小院。
院子里并未点灯,夏夜里有萤火虫,像是散碎的星星般绕在草丛中飞来飞去。
她轻轻舒出一口气——师父果然不在。
师父不在就好,她现在的脸色一定很不好看,若是被师父看到免不了被盘问一通。
烛火都在西厢房中放着,应落年掩上院门,径直走在西厢房前,一把拉开门
门先一步开了。
“怎么现在过来了?”门内的男人浑身上下只松松披着一件中衣,胸口处的衣襟未经整理,大片肌肤露在了外面,随着呼吸微微鼓动。他的白发还在不住地往下滴水,水珠顺着胸口的浅沟缓缓流下。
显然他刚才是在沐浴,开门的一瞬间身上蒸腾的热气扑了应落年满面,熏得她的面颊不受控制地烧了起来。
“我来给师父送包子。”应落年磕巴了一下,紧接着说出的话让她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
送包子这么烂的借口她是怎么说出口的!就两个包子,还是素的!这是要把师父当兔子喂吗?
换谁谁都不会信啊!
果然,束寒江接过她手中的袋子向里看了一眼,叹了口气感慨道:“还是徒儿心疼为师,知道为师年纪大了身体不如从前,这是在劝为师少食荤腥、清淡饮食?”
应落年只能尬笑。
“进来吧。”束寒江道。
应落年像只被抓回窝的小鸡仔般低着头跟着进了屋。
屋内没点烛火,怪不得她刚进来时以为院子里没人。
室内不比屋外还有月光,浅淡的月色透不过窗纸,屋内昏暗一片。
束寒江仿佛能在夜间视物般轻松绕过所有障碍物,而应落年只能根据身前的呼吸来判断该朝那个方向走。
再她又一次撞到束寒江背上后,束寒江无耐地回过身,按住她的肩膀:“你就站在这里不要动。”接着自己去柜子里翻出了蜡烛。
屋内逐渐亮了起来,束寒江的身体在光源中被镀上了一层暖光。应落年看着看着,突然就鼻酸了,忍不住抽了抽鼻子。
“师父。”她唤。
“眼睛怎么红了?”束寒江回身看她,眯起眼了。
“饿了。”应落年随便找了个借口,耍赖道:“包子给了师父,我没有晚饭了。”
“出息。”束寒江知道她没说实话,却也没有揭穿,他摸了摸应落年带过来的包子皱眉:“包子凉了,我去给你下面。”
他走向厨房,可在转身的一瞬间,原本温柔的眉眼突然被冷厉的神色覆盖。
这已经是他的落落第二次在他面前哭了。
孩子长大了,有了自己的秘密不愿同长辈说,他都理解。
可那些藏起来的秘密不该让她痛苦,更不该让她一而再再而三的哭泣。
或许他应该尽快解将事情解决,然后带着落落离开京城但现在还不行,凌云剑宗的杂碎还没有一些躲藏在暗处,他还需要一些时间。
“师父”在他想事情的时候,应落年已经亦步亦趋地跟着他来到了厨房。
“嗯?”束寒云从鼻腔中哼出一个音。
“我要肉。”应落年纠结地看着清汤寡水的面,五官好像都要纠在一起。
吃面条就吃面条,可没有肉的面条有什么吃头?
“呵,”束寒云瞥了她一眼冷笑道:“拿两个素包子来师父这里换肉吃?”
应落年一点都不怕他,要是往常就要抱着他的胳膊撒娇了,就像小时候挂在他身上要糖吃一样。只是这会儿束寒江穿的衣裳有些不合适她撒娇,她便点着脚尖在束寒江身边绕圈圈。
“肉没有,给你打个蛋吧。”束寒江从篮子中捡出一枚鸡蛋下在锅中。透明的蛋液很快在滚顺中凝结成白色的质地。
应落年也不挑,这院子本就不临着肉铺,大晚上让师父再跑一趟去卖肉也太不懂事了。她陪着师父吃完了面,而后回到自己的房间梳洗。
房间中很是整洁,甚至还有淡淡熏香的味道,想来是师父帮她整理过了。
哪怕她如今已然及笄,可在师父眼中她依旧还是个孩子。
头上沉重的发饰被一件件拆下,久违地轻松之感让应落年抑郁了一天的心情终于舒畅了许多。屋外是师父练剑的风声,天气太热,她懒得关窗,坐在窗前刚好能看到师父游龙般的剑影。
“不睡觉就起来练剑,我看看你近日有没有懈怠。”束寒江没有回头,招式依旧行云流水,却好似背后长眼般准确揪住了偷窥的小徒弟。
“睡啦睡啦,啊,我好累”
应落年赶忙夸张地打了个哈欠,吐吐舌头关上了窗。她倒在洗晒干净的被褥上,不一会儿便进入了梦乡。
其实自她重生以来一直都睡不大好,不但难以入眠,而且即便入睡后也容易惊悸醒来。这一次有师父在身边,许是因为安心,所以她睡得很熟,一夜无梦。
而在与她相隔三条街的客栈中,另一个人就没有这么舒服了。
离京城越近,阿史那枭的梦就越清晰。
他又来到了那个停着黑棺的帐中,外面是兵刃相接的厮杀声,血水流淌在地上,一直淌到了他脚下。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的声音终于安静了下来,而他也站到了棺木前,沉默地拔出手中的弯刀。
一个白发男子掀开帐帘走了进来,他右手提着剑,锋利的剑刃上还残留着温热的鲜血。
“我来带她回家。”那人说,他明明在说话,目光看向的却是那具不会回应他的黑棺。
她?她是谁?
阿史那枭不明白白发男子要的人是谁、棺材中躺着的人又是谁,更不明白为了这个“她”为什么要死那么多人。
这场梦做了那么多遍,他始终都没想明白这个问题。
梦中的那个他或许知道答案,可他却没有说话,只是握着刀向白发男子冲了过去。
刀剑相撞的一瞬间他便知道自己不是那人的对手,十数招过去,他踉跄后退了几步,用手肘支住棺木方才堪堪站住。身上十余个深可见骨的伤口再不断流着血,可他依旧不肯松开手中的弯刀。
那人再度挥剑,只一剑,他握着刀的手臂便断了。
鲜血溅在了帐中央的棺木上。
“别脏了她的灵柩。”白发男人走上前轻轻擦去了棺上的血污。
“我只要带她走,你不多事,我便饶你一命。”那人说道,与此同时将一只手放在棺木上,缓缓推开了沉重的棺盖
这一刻阿史那枭感同身受了梦中人的愤怒,他用左手捡起地上的刀,紧咬牙关怒吼:“别碰她!”,接着再一次挥刀。
一捧更大的血花自他胸口处绽放,银色长剑当胸而入,毫不留情地贯穿了他的心脏。
“你误会了。”阿史那枭听到那人漠然地开口:“我不杀你不是因为想留你性命,而是不想她在轮回路上再一次遇见你,白白脏了她轮回的路。”
“不过无所谓了,”那人又道:“你是突厥人,应该不会和她走同一条路。”
随着血液的流失,阿史那枭已经听不见对方在说什么了,他拼劲最后一丝力气努力想要将自己的身体转向棺木。
只差一点、只差最后一点,他就可以看见“她”了。
他再想看她最后一眼。
梦中的阿史那枭轰然倒地。
棺中美人容颜依旧、宛若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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