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刀锋

他们俩在一起是在秋天。

        那个拥抱后，黎恪和姜小小的关系也并没有更进一步。仍旧是隔着层纱，处在恋人以下。

        黎恪偶尔也会主动去找姜小小，把自己做的笔记给她，这是他为数不多能做出的报答。

        “姜小小没在班上，可能出去了。”

        黎恪道了声谢，本想拜托面前人把笔记本转交给姜小小。然而却忽然想起，每次来找她，姜小小都会捧着双笑眼，一副如果有尾巴就会摇得像风扇的样子。

        就改了主意，等她回来。

        姜小小的班在楼梯转角口，他就站在后门，翻看着笔记本。

        黎恪的字迹很工整，下笔很利落，每页都是干干净净，黑白分明。他倒着翻阅，一点点检查所记无误。却在页首发现了一处浅色铅字。

        字体圆圆方方，可以说憨态可掬。

        “黎恪。”是姜小小写上的，他的名字。

        他垂下眼，指腹抚上纸面上那两个淡淡的字，唇角浮了点笑。

        这时楼梯廊道里传来声音。

        快要上课了，嘈杂的人声略微弱下来，可以听见是两道女声，其中一道软软细细，黎恪能很轻易地认出是姜小小。

        随着两人走近，交谈话语也愈发清晰。

        “喂，小小，你们怎么还没在一起啊？。”

        “那个黎恪不会是在钓着你吧……小小你可别中招。”

        黎恪唇边的笑骤然消散，掌摁本背关上笔记本，旋身就准备走。

        “没有的。”姜小小的声音。

        “而且，就算被钓，我也愿意呀。”

        黎恪脚步一顿。他几乎能想象到姜小小说这句话的神情：圆圆的眼轻眨，神情诚恳，好像在回答老师的问题。

        于是，他等到她们走上来，顶着两道意义相异却同样炽热的目光，将笔记本递给了姜小小。

        “谢、谢谢。”

        黎恪凝睇着姜小小短发间隙露出来的，耳尖上那点樱粉。语调平静地开口：“今天放学，我送你回去。”

        然后盯了两秒姜小小愣愣的模样，在她的眉毛挑起，眼睛开始浮光溢彩的那刻，转身离开了。

        …

        通往黎恪家的路，是越来越杂乱，越来越污秽，越来越狭窄的，而通往姜小小家的路，是明亮、平坦、干净的。

        姜小小的短发在秋风里轻轻晃摇，心也在晃，她太高兴了。

        黎恪送她回家哎。

        她一步一侧头地抬颚去看黎恪。越看越觉得黎恪长得好，唇色刚刚好，轮廓刚刚好，滚动的喉结刚刚好，连为了躲避她目光，刻意垂下的眼睫，都是像蝶翼一样漂亮。

        终于，黎恪转过头望回来。

        “就这么好看吗？”他的语气是生涩的，故作镇定的。

        “嗯，好看。”而姜小小答得坦然又直白。

        黎恪的喉又滚了滚，姜小小的目光凝在上面两秒，曲指轻轻挠了下掌心，跟随他慢下的步伐逐渐停下。

        两人站在宽敞的街道上，一切都刚刚好，湛蓝的天笼下来，澄黄的银杏叶托起少女少男，在秋的甜香中，姜小小听见黎恪问：

        “……姜小小，你喜欢我吗？”

        她眨了眨眼。

        “当然喜欢你。”

        …

        他们有过一段很好的日子。

        黎恪一直在等待。等待自己真正地、完全地认清自己的心。如果要交给姜小小，他希望交出的不是报恩，不是溺水之人捉住一株救命稻草孤注一掷的盲目，而是诚挚的、不掺杂质的喜欢。

        而事实是，他们真的很适合。

        对于黎恪来说，姜小小是完美的爱人。永远有滚烫的、亮晶晶的眼，好像没有棱角的棉花，柔软地、细声细气地带着坦诚的欢喜降落在他的怀抱里。黎恪所有武装伤疤的利刺，她都会毫无怨言地接纳。

        他们一同去看《泰坦尼特号》，他捧着姜小小满颊的泪水交换浅尝辄止的初吻；他们一同过圣诞，他隔着手织围巾吻她白嫩嫩指肚上的细密针眼儿；他们一同在跨年的夜里偷溜出家，看能照亮整片夜空的绚烂烟火；他们一同去踏青，躺在早春的青草丛中，手牵着手看云。

        黎恪从不说，也不敢提“爱”。

        但他躺在青色的漩涡中，看沉默的云团，听窸窸窣窣的草语，却不由自主地想：他从来没有拥有过这么好的爱。

        好像这辈子所有的爱都倾盆，淋在他们一同走过的街道，淋在他的十八岁。

        伊始，他以为这是上帝弥补他的礼物。

        而后呢。

        那是姜小小的十八岁生日，也是毕业后的暑假。

        酒店的床单洁白，白得让黎恪心悸，仿佛冻结，一动不敢动。然而在灯熄掉那刻，在侵占视线的黑暗中，一只柔软的、温热的指腹抚上他的喉结。

        小型犬会怎么吃掉猎物呢？

        先是伏低姿态，降低警惕，再借着湿漉漉软绵绵的的犬吠与舔舐，拆除防具，抽丝剥茧地，一步步将猎物褪光。然后就会露出绒毛底下锐利的牙与亮眸背后天真的贪婪。

        敲骨吸髓，吃干抹净。

        黎恪隐忍地承受一切，哪怕濒临崩溃，眼尾止不住滚落滴滴热泪，哪怕指深掐入床单，拉拽出一道道羞耻的褶皱。

        姜小小一遍一遍地重复着：“最喜欢你。”

        然而在登顶的热潮中，他却听见，姜小小喊了一声：“阿淼哥哥。”

        阿淼哥哥。

        那样湿漉漉，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在撒娇，在请求爱抚。

        神悬在云后的刀刃终于残忍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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