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第47章

花絮絮沿着记忆中的街道往家走，越走越觉得心中忐忑。

        她妈代兰芝是个火爆脾气，等会不会拿着扫把把她赶出门吧？花絮絮看了看天色，心里松了口气，这个点代兰芝同志估计还在厂里上工。制药厂活计不多，可代兰芝同志是个爱表现的，不到下工点绝不回来。

        肖云生看着一路风景走到沪市，虽然早知道这里比比滨河县不知道发达了多少倍。但是沿街随处可见的洋房，光洁的路面，沿街贴着的广告就依旧让他目不暇接。

        肖云生想到花絮絮说的想要离婚回到沪市。比起这里，瓦家坳和他凭什么让她驻足。

        花絮絮还算顾忌肖云生的情绪，特意放慢了脚步对肖云生介绍道：“这里是老街，周围住着的都是老邻居了。房子是我爷爷留下来的，分了一半给我大伯，所以我们家地方有点小，我爸妈人特好，待会你可别露馅。”

        明明是劝慰肖云生的，花絮絮的话里却带着颤。知道她近乡情怯肖云生点了点头，并不介意她的话。

        肖云生把手伸了过去。

        温暖干燥的触感给了花絮絮勇气，她仰头逼走快要滑落眼眶的泪水：“我爸妈肯定是生我气了，当时我太小不懂事，明明知道他们是担心大哥的身体才想着让我下乡的。可当时我满脑子想的都是他们不爱我了。他们重男轻女。我甚至还说了特别过分的话。刚开始为了气他们不给他们回信。”

        肖云生擦掉她的眼泪：“他们不会怪你的。”并不是每个人的父母都如他的父母一般的，至少在花絮絮的描述中，她的父母定然十分爱她。

        花絮絮在他笨拙的安慰下破涕为笑。

        两人一直往前走，在转过了几条巷子后花絮絮停在一个青瓦白墙的老房子面前。房子上的门应该是后开的，还保留着修改时留下的痕迹。

        “前面的大院被我大伯要去了，我爸特意从后面另开了门，等会见到人，你热情一点。”

        肖云生：“好。”

        或许实在想象不出肖云生热情的时候是什么样子，花絮絮笑道：“算了，你这张脸，估计代同志看见了不会多说什么。”她妈比她还要颜控。不然也不会在当初嫁给什么没有一穷二白的她爸了，就冲着脸去的。

        肖云生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花絮絮吸了一口气敲了敲门。她想过无数次见到父母的情景，但没有一次想过她压根找不到人了。开门的妇人冷着一双三角眼：“找谁？”

        花絮絮的话堵在喉咙口，她又退后一步确认无误后，问道：“花卫国同志是住这里吗？”

        那妇人冷言道：“不知道。”啪的一声把门关了。

        花絮絮与肖云生对视一眼，接下来无论他们怎么敲门，那门再也没打开过。

        “不可能，这就是我家。”花絮絮自认就是再糊涂也不可能错认家门。她又去前院敲门，结果还是敲不开。

        直到隔壁院子走出一个人，花絮絮像是看见救命稻草：“郑姨！”

        郑梅香看见花絮絮有些惊讶。

        “郑姨，家怎么住了一个陌生人，您知道我爸妈去哪了？”

        看花絮絮的样子应该是刚回来，没想到下乡怎么多年，这丫头的样貌变得越发出众了。“怎么你家发生的事情你不知道？”

        花絮絮心里咯噔一下，急切道：“郑姨，我家发生什么事了？我爸妈呢？”

        看花絮絮对她家里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郑梅香叹了口气，眼珠子一转心里有了计较。

        “郑姨您快说啊！”花絮絮有些慌，声音带着颤。

        郑梅香叹了口气，“絮絮，你爸妈这几年可是受了大罪了。”

        花絮絮竖起耳朵仔细听，半响过后才知道在她下乡的这段日子里家里发生了那么多的事情。

        “絮絮，你妈估计还不知道你回来了，我知道你着急就不留你吃晚饭了，去寻你爸妈吧。”

        花絮絮连连道谢。

        她心里乱的很，原来在她不知道的时候还发生了那么多事情。她越发后悔，早知道她该早点回来的，现在说后悔也没用了。

        花絮絮心慌的无以复加，肖云生握住她的手，花絮絮看着肖云生的眼睛，他淡淡的目光似乎给了她力量。花絮絮呼了口气，“我爸妈怎么会搬到城郊去了。”那里不仅治安乱，最主要的是那一片都是棚户区。

        肖云生“我们去找他们吧。”

        花絮絮点头：“好。”

        棚户区可比老街难找多了，不仅人口密集，街道更是狭小杂乱。在本地人口里一直是流氓窝、穷街道。

        花絮絮按照邻居给的地址，挨个找过去，最后看着一名坐在门边缝补衣服的妇人痛哭出声。

        代兰芝拿着旧衣服借着天光做最后的收尾工作，哪知道自己正补着补着突然出现幻听了。想到几年没联系的小女儿，代兰芝摇头笑了笑。还好当初下乡了，那丫头要是在，凭着她的大力气不知道要闯多大祸。好在现在一家几口人还是全乎的，这比什么都强。

        “妈！”

        代兰芝讶异抬头，就看见刚刚还被她念叨的女儿，放下大的吓人的包裹，急冲冲的向她冲了过来。

        代兰芝赶紧放下针线，这丫头没轻没重事情的，别被针戳了。

        花絮絮抱着代兰芝又哭又笑，代兰芝本来还有些伤感，被她这么一闹，顿时哭笑不得，“行了行了，都多大的人了，怎么还这样孩子气。”

        代兰芝还是那么中气十足，花絮絮缓和了情绪，抱着代兰芝不撒手。

        “妈家里出了什么事了？”哪怕郑梅香跟她说了一遍，花絮絮还是想再确认一次。

        代兰芝不想女儿刚回来就听那些让人喘不过气的事情，她顺着女儿跑来的方向看了过去，刚刚没看错，真有一个小伙子。她转移话题道：“那小伙子是谁？”

        代兰芝视力不比从前，那么近的距离不眯眼看也看不清人的面貌，不过从轮廓上看还是不差的。

        花絮絮这才想起她刚刚把肖云生落下了。心里又懊恼又愧疚。

        她跑过去提起丢在地上的包裹，肖云生的身上也挂了不少东西，两人不像寻亲倒像是卖货的。

        “妈，这是肖云生，我嫁人了。”花絮絮瞄着代兰芝的表情。她爸妈是在她下乡后不久就搬家了，或许怕她发现端倪，一开始给她寄东西用的还是老地址。这样一想她和肖云生结婚，代兰芝估计什么都不知道。

        果然一听花絮絮已经结婚了，代兰芝的脸色变了又变，最终只是叹了口气，狭窄的院门被她打开，“先进来再说吧。”

        肖云生看了花絮絮一眼，花絮絮丢给他一个加油的眼神，紧跟在代兰芝身后进去了。

        肖云生无奈，花絮絮现在是靠不上了，他抿嘴，神情是前所未有的慎重。

        代兰芝一直在观察肖云生，第一印象就是这小伙子长的太出挑了，她活了这么大岁数就没见过长的比小肖还好的男娃。

        一想到女儿看脸的臭毛病，心中了然，这婚事大半是自己闺女愿意的。

        代兰芝想清缘由，望向肖云生的目光多了一丝包容。

        花絮絮一看代兰芝的脸色就知道自家老妈不知道又脑补了什么东西。从小到大因为力量的关系，她妈对她身边的人总是多一丝同情少一分埋怨。连带对她自己也是十分包容的。

        花絮絮打断代兰芝同志不知道漫游到哪里的思绪。“妈，我爸呢？”

        家里的情况比想象中要好一些，至少该有的生活用品并不少。只是地方小的缘故，家里显得有些乱。

        代兰芝叹了口气：“被你哥推出去散心去了。”女儿都回来了，早晚要知道的。

        花絮絮没错过代兰芝话里的重点词汇“推”。她脸色立马变了，焦急道：“推？爸出事了？”

        花卫国同志一直身强体壮，站讲台连上三节课不带喘，哪怕有点腰椎上的小毛病，也没严重到要推的地步。

        代兰芝叹了口气：“还不是几年前搞革命，你爸被人举报说什么宣传反动思想，被□□拉去□□，不知挨了多少打。人回来了，身体却不行了。”

        她现在已经认命了，早两年不知流了多少泪水，现在她就是想流也流不出来了。

        代兰芝没眼泪，花絮絮的泪水却不停的往下流，光听就知道当时的场景是多让人绝望。

        肖云生拍了拍花絮絮的肩膀，给她无声的力量。

        花絮絮哭了一会，自己止住眼泪。

        “妈，那房子怎么回事？”

        代兰芝气愤道：“还不是你大伯，怕被你爸连累，趁着咱们一家遭难连夜把房卖了，要不是你舅舅有点门路，咱一家早就露宿街头了。”

        已经过去好几年了，可每次想起这事代兰芝气的心肝痛。

        花絮絮眼神变得锐利：“大伯呢？”

        “还能在哪，制药厂的筒子楼住着，因为咱家的房子他还升官了，反倒是我被他革职处分了。当时你爸身体不好，我也没时间去闹。”

        “大哥呢？”

        花旭东的身体自幼就弱，当初花絮絮下乡的时候，花旭东已经被安排进场工作了。

        “你大伯良心还没死绝了，你大哥的工作保住了，但这么多年了还是临时工。家里就靠你大哥养活了。”

        好在他们两口子早些年存了一点积蓄，小女儿不在身边，一家人紧巴巴的活着。

        花絮絮此刻已经不能用后悔来形容了，她要是早知道家里是这个情况，她早就该回来了。

        花絮絮翻出卖洗发水配方的两千五百块钱，

        一股脑的塞到代兰芝手里。

        代兰芝被闺女塞了个小包，还当着女婿的面，生怕女婿心里不舒服，可看肖云生的脸色，又看不出半点情绪。

        代兰芝叹了口气，等她打开包盖却被吓了一跳。“怎么这么多钱！”

        她一辈子也没一次性看见过这么多钱。

        代兰芝烫手的把包强行塞给花絮絮：“你这丫头也太不知轻重了，就是女婿再厉害能挣钱，那也是你们小两口的，怎么能都给我了。”女儿不教就不知轻重，早知道她就不打开了，女婿心里肯定不高兴了。

        花絮絮摇头道：“妈，这是我和云生的心意，这么多年我也不在您身边，家里别说遭了这么大的难，就是不遭难我也打算把这钱给您和爸的。实话跟您说了，我现在真不缺钱。”

        这话代兰芝半个字不信。女儿刚去的那段日子她也是找人打听过的。瓦家坳是什么地方？虽说离沪市也不是特别远，比起西北地区是好上不少，但那边也只是一个山沟沟。女儿的本事她这个当妈的能不知道，作的很。这钱肯定是女婿挣得。一次好几千就是女婿愿意，他身后的一家子能愿意。

        代兰芝心中受用，但钱她是不会收的。

        “云生挣钱也不容易，你这丫头怎么不知道心疼女婿。”代兰芝往肖云生的方向看了一眼，对花絮絮挤挤眼睛。

        花絮絮了然，她笑道：“妈，这钱是云生的特意交代了要给您的，他娶了您这么宝贝的闺女，还能没点表示。”

        代兰芝惊讶了，可就算是聘礼那也太多了。

        肖云生听花絮絮一直在给自己长脸又无奈又好笑，但是这事他还真不能认，不然后期花家几人知道了，现在的好印象只会大打折扣。

        可是要喊妈，肖云生心中酝酿片刻，说道：“妈，您收下吧，这钱是絮絮自己挣得，她给您您就收着。”说完他拿出自己早就准备好的东西，慎重的交到代兰芝手上。

        花絮絮疑惑的望着他。

        肖云生淡淡的打开信封，但这是他目前能拿出的最大的诚意了，哪怕以后要离婚，但是现在他还是花絮絮名义上的丈夫。该有的东西不能少。

        “这是我这几个月挣得，就像刚刚絮絮说的，我娶了絮絮不能半点表示没有，这钱不多您收着。”

        代兰芝有些惊讶，这钱可不少，足有五六百了吧。她这女儿女婿怎么这么能挣钱啊。要不是吃过苦受过穷，代兰芝都要以为外面遍地是钱了。

        花絮絮瞪圆了眼睛，难怪之前肖云生一直埋头写文章，整晚上就看他在那忙活，梁霞还说邮递员往家跑的越发勤快了，原来还有这一出。

        说不动容是假的。可这人不是不在意她吗，现在又搞这一出，存心是让她心乱。

        花絮絮心里乱的很，见代兰芝有些为难，花絮絮道：“妈您就收着吧，难不成您女儿还不值这点聘礼啊，而且我爸现在身体不好，怎么说也得去看看吧，哪样不要钱？”

        要是只考虑自己代兰芝是不想收的，她又不是卖女儿，即便收了聘礼也要添置嫁妆还回去。可她知道家里的情况不比之前，她也得为丈夫考虑考虑。

        可是钱收了，代兰芝觉得愧对闺女，连带着对肖云生都带着淡淡的歉意。

        她擦了擦手有些局促道：“看我光顾着说话了，你们坐了那么久的火车也累了我去下点面给你们垫垫肚子。”

        代兰芝的窘迫花絮絮看在眼里，她妈多爽利的性子，几年磋磨

        让她变得越发的敏感。钱是穷人的胆。花絮絮会让她妈变成和之前一样的

        代兰芝去厨房忙活，花絮絮跟过去，母女两人聊着天说起这些年的经历，肖云生偶尔还能听见花絮絮逗代兰芝的话。肖云生坐在凳子上无所事事。

        花家现在居住的环境，比起之前花絮絮敲门的那户差太多了，墙上即便糊了报纸，还能瞧见发霉的痕迹。屋顶上也有水印，想来下雨天也不会好过。肖云生收回视线，随即被墙上的奖状吸引，奖状下面还摆放着一个小小的奖杯，以及一本牛皮本子。

        奖状似乎有些年头了，上面的字迹已经模糊，隐约能瞧见盖着的公章似乎是药局的。

        肖云生打开本子上面写着：“花絮絮同志提纯青霉素，沪市奔腾制药厂特发此奖。”

        就在这时门外进来两个人，其中一人坐在轮椅上，推轮椅的青年与花絮絮有五分像。

        肖云生放下本子。

        花絮絮听见声音早就跑出去了。

        花卫国看见几年不见的闺女，也眼眶发热。父女二人又是一番抱头痛哭。

        “好了爸，小妹刚回来你也别太激动了。”

        花絮絮平复情绪，对花旭东尴尬的笑了笑：“大哥，对不起。”不管如何，当初她离开的时候说的话也伤了人。

        花旭东点点头，清瘦的面庞露出欣慰的笑容，“挺好，小丫头片子长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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