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第57章

棉纺厂想借人，章秋堡有些为难，不为其他，小肖怎么说也是刚考进县政府的合同工，别的不说，入职不到一个月就把人送去棉纺厂，年轻人的心里能没点火气。

        肖云生脸上的表情还是淡淡的，要不是李富路的手指还没放下，不知道的还以为李富路说的那人不是他。

        章秋堡端着茶杯喝了一口茶，“小肖啊。”

        肖云生抬头。

        章秋堡道：“按理这事也不该让你出面，不过李厂长那么信任你，想必会配合你的工作。这事就交给你了。”

        肖云生笑了笑：“听从组织安排。”

        章秋堡松了口气，有肖云生把关，他心口的石头也轻松了一些。肖云生年纪虽不大，但是做事沉稳老练，未来可期。

        章秋堡不介意给年轻人多锻炼的机会，他能憋着一口气熬过了那段灰暗的时光，想的不就是今天这样的好日子。

        肖云生与李富路握了握手：“李厂长多多指教。”

        李富路嘴上挂着笑心里总觉得有点奇怪，他不会被人下套了吧，可是看看肖云生和章秋堡的神色，又不像是给人下套的样子。

        李富路觉得自己想多了。

        确实是李富路想多了。肖云生也不知道一场棉纺厂之行，自己的职位会出现变动，不是舍不得政府大楼的体面工作，而是资料室的资料他还没看完。

        “书记，资料室那边。”

        章秋堡知道眼前的年轻人喜欢看书，笑道：“只是让你暂时换个地方工作，关系都在，资料室你要是想去随时都可以去。”

        肖云生这才松了口气。他把桌上的文件整理起来，等收拾到那封举报信的时候，李富路突然发声：“等等！”

        肖云生转头望去。

        李富路对边上的马主任道：“小马，你看看这是不是我们厂里发给员工本子上的纸张？”

        这话一出，不仅马主任凑过来，其他几位领导也把目光凑了过来。

        几个人围着纸张研究起来。肖云生不动声色的把纸张收回去。淡淡道：“李厂长，现在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而且这封举报信也不算说谎。何况这样的纸张是最普通的，哪里都能买到，又何必浪费时间在这件事情上。”

        李富路讪讪道：“这不是好奇嘛？”他抬头对章秋堡道：“书记你放心，就算是找到这个举报人了，我们厂也不会把人家怎么样的。”

        章秋堡好笑道：“你们还想把人怎么样，眼里还有没有法律了。行了，今天这事就算是定了，小肖你留下来和李厂长详细说说上面的政策。”

        章秋堡要走自然是一群人送直到把人送出棉纺厂大门，亲眼看着对方坐进黑色小轿车里，才回头往厂里走。

        一章秋堡离开后，李富路松了口气，“小肖啊。”

        肖云生应了一声，赶在李富路开口之前说道：“李厂长不好意思，我已经请了两天假，政策的事情等我回来再说吧。”

        李富路抹了把脸，今天这过得惊险，他自认年纪大了经不起折腾，肖云生请假这对他来说是最好不过的事情。等他理清思路，没章秋堡坐镇，忽悠一个小干事不是问题。厂里怎么改革到时候还不是他说了算，要不是害怕出大错他也不想把肖云生留下啊。

        “行，小肖你要是有事就去忙，厂里的改革不着急。”那迫切的样子，恨不得亲自送肖云生上路。

        肖云生淡淡的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

        等人走了，马主任问李富路：“厂长，肖同志这边怎么安排？”怎么说也是政府派来指导工作的，总得给人安排一个合适的位置和住处。

        “这事小胡来办，在办公室给他安排一个工位好了。办公室女同志多，到时候你们找他多打听打听上面的安排。”

        胡玉：“”有点尴尬。

        肖云生从棉纺厂出来，也不打算回县政府了，他转去刘成家给他留了字条，又去租的地方收拾了要带回去的东西。

        邹春来今天休息，他娘已经从医院回来了，一家人在院子里纳凉，见到肖云生回来，邹春来笑道：“小肖，听刘干事说你侄女考上沪市的大学了？”

        肖云生点了点头，说到家人他脸上的表情也柔和起来。

        肖云生和花絮絮是救了自家儿子的恩人，邹春来一直想要感谢他，苦于没有机会。这不现成的机会来了。

        “小肖，上次你们救了人我还没来得及道谢，你知道我和你嫂子没法比，也就是个乡镇的电影放映员。上头最近也在考虑丰富社员文化生活的事情，我想着正好借这个机会，去你家那边放场电影，也算是庆祝侄女考大学了。”

        “电影？”

        “对，每个公社都要放，不过你们公社的放映点可以定在你们大队，我去申请一下应该可以。”领导与自己关系不错，自己去说说应该能行。

        肖云生不喜欢麻烦人，但也知道邹春来惦记着还恩情，也没拒绝：“行。麻烦大哥了。”

        邹春来笑道：“麻烦什么，这事就这么定了，对了，你们几号办升学宴？”

        “明天。”

        “那来的及，等你嫂子回来我就去问问。”

        肖云生是踏着月色回家的，等他到家的时候，梁霞刚刚收拾了碗筷。

        “怎么这么晚回来了，也没打个电话，让你大哥去接你。”

        肖勇坐在一旁搭架子床，木头是山上砍下来的，他拿着锯子一条腿搭在板凳上，一下一下的锯木头。

        院子里还摆了几个做好的架子床。床上摆满了明天要用的东西，最多的就是碗筷。一摞摞的少说也有好几百个。

        花絮絮就着水清洗碗筷，听见梁霞的话转头望了过去。

        肖云生站在竖起的白炽灯下面，一双眼睛黑沉沉的望了过来。

        花絮絮抿嘴笑了笑：“回来了。”

        肖云生点点头，眼睛里带着一丝温柔。

        梁霞见两人关系缓解，乐道：“云生肯定还没吃饭，家里正好有热菜，我去热热。小月。”

        肖月应了一声。

        “过来添把火。”

        肖勇锯断一截木头，站起身对肖云生道：“回来的正好，过来搭把手。”

        肖云生笑了笑，就是这种感觉，哪怕离家再久，家人还是与你没有隔阂。这样的温情他之前不敢想，现在全都有了。

        “扶着这里，拿好。”肖勇拿着凿子对准做好标记的地方，一下一下的敲下去。

        他的手艺是自学的算不上正经木匠，但是做个简单的活不在话下。等两人做好床架。梁霞的菜也热好了。

        花絮絮把洗好的碗筷盖上花布等着明天用。

        梁霞招呼肖云生：“快来吃点东西垫垫肚子。”

        肖云生坐下，刚一入口就知道这不是大嫂的手艺，自家人做饭是什么水平肖云生还是知道的。

        “好吃吧？絮絮特意去二大队请的帮厨。我都说了不用破费，咱们队哪家有事也没这个排场。可絮絮不依，说是肖月考中大学不容易，咱么大队唯一的大学生。这孩子太有心了。”提气这事梁霞面上有光，这几个月的日子就像做梦一样，这么好的日子，梁霞想想就觉得有奔头。

        肖云生往花絮絮方向看了一眼，灯光下，花絮絮的面容藏在阴影里，只那双眼睛弯弯的含着笑意。

        肖云生道：“辛苦了。”

        花絮絮抬头，“辛苦什么，小月也是我的家人。”

        “快趁热吃吧，张帮厨的手艺没得说，听说之前还在大酒楼做过。”真假无从考究，但是张帮厨的水平确实不错。

        肖云生赶了一路车没什么胃口，现在也被这手艺勾的吃了一大碗饭。梁霞还要添，肖云生摆手道：“嫂子，不用了。”

        梁霞也没勉强，都是一家人，肖云生不至于跟她客气。

        梁霞把碗筷收了，花絮絮还要去帮忙，家里的菜虽说白天大队里的妇人帮着洗了一些但是要规整的东西并不少。

        油盐酱醋都要放在顺手的地方，柴火也得准备齐全，此外人家拿着礼金过来吃酒总不能一点回礼没有。

        东西梁霞都准备好了，就怕忙里出错一桩美事到时候落下遗憾。

        花絮絮和肖月去核对东西，肖勇和肖云生就坐在院子里的灯光下说话。

        自幼照顾长大的弟弟头一次正儿八经的找了份工作，还是吃官家饭的，肖勇自打肖云生考中合同工，脸上的笑容就没少过。

        岁月的痕迹在肖勇脸上留下了一道道刻痕，他嘴里含着烟，抽了一口突然发现自己那点可怜的为人处世的经验竟然无从开口传授给弟弟。

        政府大楼里都是什么人肖勇不清楚但总归不是庄稼人，自己这点和土地打交道半辈子的经验用去应付那群读书人，别说行不行的通，但肖勇不想给弟弟丢脸。

        可是没了传授经验这个话头，肖勇砸吧了几口烟，竟然找不出什么好对弟弟说的。

        “大哥，少抽点。”烟不是个好东西，这不是肖云生第一次这样规劝肖勇。

        肖勇摆手道：“没事，今天高兴。”

        肖云生也就不再劝了。

        “工作怎么样？”

        肖云生简单的说了几句，避重就轻，他被调去棉纺厂的事情没跟肖勇说。肖云生低头笑了笑，不知何时他也学会报喜不报忧了。

        “好好做，你要考大学，这工作不耽误吧？”在肖勇看来，其实肖云生有这份工作不考大学也足够了，可是如果不耽误，考了大学自然更好。

        肖月和肖云生有出息让他在大队里终于扳回了一点底气。往常说他傻的那群人，现在都反过来夸赞他了。

        倒不是为了这点夸赞，他就盼着日子能好，最好越过越好。

        肖云生点点头道：“不耽误的，高考我不会放弃。”只要政策允许，不试试怎么甘心。

        他现在接触的一切不过是个小小的县城，一个县城就能让他有这么多惊诧的地方，更别说其他地方了。他想要走的更远，唯一能利用的只有学识。

        肖勇道：“你心里有数就好。”再多的建议他也拿不出。

        兄弟两个一时相对无言。

        梁霞和花絮絮他们在屋里，不知说了什么笑了起来。

        肖云生听着嘴角轻扬，“哥明日我有个朋友过来，他是电影放映员，说上面有政策要下乡放电影，咱们这就是第一站。明天您和大队长说一声，通知一下社员，增点喜气。”

        肖勇惊讶极了：“放电影？”

        肖云生点头：“对！”

        “什么放电影？”花絮絮从屋里出来，听了这话好奇问了一句。

        等确定明天除了请帮厨还要放电影后，梁霞笑得合不拢嘴，不过她嘴上还是抱怨破费，心口不一惹得花絮絮又是一顿浅笑。

        肖月的脸颊红扑扑的，显然也对看电影充满了期待。

        一家人坐在院子里纳了一会凉。还是梁霞发话让大家早点睡，几人被电影冲击的有点兴奋的心情才平复一些。

        花絮絮洗漱完带着一身的水汽走进屋里。肖云生已经坐在白炽灯下看起了课本。

        时光仿佛一下子回到了他还没入职的时候。也是这样，自己休息，肖云生用功。

        每次看到肖云生在灯下奋笔疾书的场景，花絮絮就有一种紧迫感，似乎自己不做什么，就会被肖云生甩下，落后一大截。

        她下意识的拿出书放在桌上。

        就在这时肖云生却把课本合上了，花絮絮看了一眼封面上印刷的“化学”字样。不知不觉肖云生已经开始看高中的书了。

        肖云生瞥了一眼花絮絮手里拿的书，并不是什么正规课本，而是托罗老师寻来的新的期刊。

        花絮絮看的东西早已经脱离肖云生的认知。他收回视线，在花絮絮的身上停顿了一刻，最后目光慢慢的挪到花絮絮的脸上。

        花絮絮正奋力的擦着头发。她这人勤快的时候是真勤快，但是懒散也是真懒散。就好比洗头，她愿意洗却不耐烦擦。每次擦头发都带着一丝敷衍。

        毛巾被她拧了又拧，草草擦了几次就丢在一边任由头发自行烘干。

        肖云生叹了口气，指了指身旁的位置：“过来。”

        花絮絮心安理得的把毛巾往他手上一放，转过身背对着他坐在凳子上。

        肖云生的手法很轻，指尖轻柔的拨动发丝，每一下都带着小心翼翼的温柔。

        花絮絮好几日没有见他，心痒痒的总想做点什么打破沉寂。

        在肖云生再一次把手指插进发丝梳理的时候，花絮絮猝不及防的转过头。

        肖云生只觉得脸颊传来一道温热的呼吸，接着嘴唇被人含住。

        肖云生瞪大眼睛，瞳孔轻微的闪动了一下，接着花絮絮感觉身体往后被扯动了一下，口鼻间都是肖云生身上冷冽的清香。

        一吻过后，花絮絮睁着眼睛表情有些呆滞。半响过后，她适时评价道：“还有进步空间。”

        肖云生吻技只能用一踏糊涂来评价。

        花絮絮揉着发疼的嘴角，不知该不该为此感到高兴。

        肖云生眼神微暗，闻言无奈道：“多多指教。”

        次天还没亮，花絮絮推醒肖云生，院子里已经有说话声了，似乎的张帮带着帮手过来了。

        花絮絮简单洗漱一番过去帮忙。

        农家宴席没什么讲究，屋外的空地上摆了一溜的桌子，都是大队里借来的，每家的桌子上都做了标记。肖云生去百长条板凳。

        院子里支起了好几口大锅，铁皮桶支起的灶台里是不是的有人往里添火。烟雾缭绕的清晨，空气里都飘着肉香。

        大多都是鸡肉，猪肉要票，猪舍里的猪现在杀不了，就是有钱也买不到猪肉。

        花絮絮帮梁霞招待客人，梁霞的娘家人来的最早，等梁霞安排好父母落座后，一个三十几岁的年纪，长相温柔的妇人拉住梁霞的胳膊。那是梁霞的弟媳——苏婉。

        花絮絮被她身上穿着的衣服吸引，看似普通的暗红连衣裙上，绣满了同色的花纹，只一眼就让人惊叹。

        “姐，婉儿给小月准备了几件衣服。”

        苏婉拿出的礼物自然是衣服，这是她的拿手活，要不是天生有残疾，以苏婉的样貌也不会便宜自己的弟弟。梁霞柔柔的望着苏婉，顺手接过衣服，笑道：“人来就是了，还送什么礼，都是一家人，婉儿你也太讲究了。”

        苏婉笑了笑，看了一眼身边的男人。梁松笑道：“姐，这是婉儿的心意，何况小月考中大学，我这个做舅舅的还能没半点表示。”

        梁霞道：“那还不是要婉儿劳累，行了，你带婉儿进去坐，都是一家人，需要什么自己拿。”

        花絮絮这才想起，苏婉似乎不会说话，但她听的见。

        梁霞的娘家就占了一桌，她有两个兄弟，头上的大哥一直没成家，五大队虽说比十大队好一些，但也是红公社垫底的大队，村里光是娶不上媳妇的光棍就有好几个。

        梁霞没时间跟娘家人多扯，说了几句话又忙着招呼别的客人了。赵春花提着十几个鸡蛋上门，她还添了一块钱做礼金。肖云生在梁霞准备好的红纸上记下任广平的名字。

        今日他特意用毛笔书写，熟悉的字迹出现在暗红的纸张上的时候，肖云生眼神微闪。

        戴志新坐在他身边派发礼品，每记下一个人名，准备好的礼品就交到人家手上，这样最不容易出错。

        等戴志新回神，肖云生已经写满了一页纸。

        戴志新望着肖云生写的字夸张叫道：“可以啊云生，你小子这字也太好了，没少练习吧。”

        戴志新说不上哪里好，只觉得每一个字看着就觉得漂亮。“这字要是写对联那才好看，至少比老白的那手字好看多了。”

        白庆年是村里的文化人，读过初中。这才几十年前可是不得了的存在。往常过年，大队的社员们为了求他写副对联，那是要从年前一个月开始预订的，去的晚了人老白就不动笔了，讲究人。

        戴志新被他爸拉着去求了几次，又两次去的晚，任他爸说什么老白也不答应，最后还是他自己写了一□□爬字贴在门上。要是早知道肖云生的字已经练得那么好了，他还写什么写，不是现成的吗？

        肖云生无奈，不过原身一直练字这点并未作假，他的字拿出来也算是有了由头。

        戴志新往人群中看了一眼，已经快中午了，桌上几乎都坐满了人，他爸边上给她留了一个位置。再过一会凉菜也要开始慢慢的往外上了。

        只是不见白庆年一家的身影。

        戴志新怼了怼肖云生：“你们没邀请老白啊？”

        肖云生摇头道：“应该邀请了。”都是一个大队的人，哪怕平日有些许囹圄，肖勇也不会在今天这样的大日子给自家找话题。

        “那奇怪了，老白这人不是最爱凑热闹。怎么这个点没来，不会又什么幺蛾子吧？”白庆年这人喜欢被人敬着，又是个喜欢讲排场的讲究人，谁家里有个红白喜事的他都喜欢参和一下，时间长了大家伙有事都找他主事。

        别说，有人主事主家确实要少操心，只需事事按白庆年交代好的做就行了。

        肖勇自然不会给自家请一尊大神回来供着，也就和大队里的其他庄邻一眼，邀请他过来吃顿饭。

        主家邀请做到了客气，至于你来不来，主家管不了。但是有点讲究的人都知道人不来，礼得到，这是客气。

        可是别说人了，现在白庆年连礼都没送来，这也太不讲究了。

        肖云生淡淡道：“随他。”人来请他吃一顿饭，人不来也没道理再去请。

        戴志新道：“会不会是去接刘主任了，听说她已经辞了大队妇女主任的工作，去镇上帮翠岚开店了。”

        提起白翠岚戴志新有点感激，因为白翠岚的介绍自己现在已经脱离光棍队伍了，等在努力努力，肯定能有机会抱得美人归。

        “刘主任辞职了？”

        “对，已经辞职好几天了，现在大队长还在物色妇女主任人选呢，大嫂的呼声最高。”

        肖云生：“我大嫂？”

        戴志新点头：“对啊，你是不知道现在嫂子在咱们村的人气比刘主任强太多了，她有很大的把握接手这个职位。”

        肖云生笑了笑，难怪他看梁霞有种意气风发的气势，原来还有这一出。

        两人说话的功夫，一群半大的小伙被叫进去端菜，戴志新正要去帮忙，突然指着不远处道：“那不是白队长吗？好在赶上了。”

        肖云生顺着他手望过去，果然白庆年来了，身边还跟着刘芳和白翠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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