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六章金千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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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台街多豪客,但千金买笑从前也只是存在于传说之中,众人只有耳闻却未见过,但今日竟然见识到了。
殷宗派人送来黄金千两。
茟奴瞬间从赔钱货变回摇钱树,郑爱彩一边拿起金锭咬,一边换上笑脸对着茟奴“心肝宝贝”地叫,还连忙吩咐仆人给她采买新衣置办首饰,甚至亲自端来燕窝粥喂她吃。
茟奴诚惶诚恐:“姆妈我自己来。”
“乖女儿!”郑爱彩不由分说往她嘴里塞了一勺,看着她的眼神就像什么琉璃宝贝,生怕碎了,“昨儿个累着你了,你好生歇息,想吃什么要什么尽管吩咐他们!”说罢又转过脸去敲打其余人,要大伙儿都服侍好茟奴。
房里乌泱泱围了一群人,拿着药的燕歌被挤到角落,杨妙儿钻上前来,忍不住摸了摸桌上的金锭,表情艳羡中带着点嫉妒,原本打算冷嘲热讽两句,见茟奴众星拱月的样子又强忍住了,昂起尖尖的下巴,冷哼了一声“运气好”。
楼里花娘闻讯都前来贺喜,口气或诚或酸,茟奴都好性子地一一回复道谢,只是难免露出疲态。郑爱彩见状急忙把人驱散:“行了行了,一个个叽叽喳喳闹得头疼,都该干嘛干嘛去,让人清静一会儿。”
众人讪讪退去。燕歌也往外走,临跨出门看了茟奴一眼,见她也看着自己,遂晃了晃手里药瓶,又指了指自己房间。茟奴冲她轻轻点头示意晓得了。
待人走光,郑爱彩就迫不及待掐着茟奴胳膊追问:“你昨晚伺候的大人姓甚名谁?什么来头?”
茟奴一副云里雾里的模样:“他是太守府的贵客,我不知姓什么……不过旁人都喊他大司马……”
郑爱彩一听跳得八丈高,那高兴劲儿简直要掀翻了屋顶。
“这哪儿是什么麻雀变凤凰,分明是你家祖坟冒了青烟!”
她才得了千两黄金,心里却已经在盘算着下回要收多少身价钱了,守株待兔可不行,主动攀上大人物才是上策。京城来的权臣,出身豪宦的大司马,在郑爱彩眼中就是一只待宰的肥羊。
“茟奴啊茟奴,不枉我疼你,你还真是有福气!”
旁人都在夸赞艳羡,只有茟奴这个当事人知道昨夜凶险,她实在是害怕,假笑都笑不出来,又不敢忤逆鸨母,只得垂眼喃喃:“昨儿只是好运,其实那位大人不是很喜欢我的……”
殷宗随时一副不合心意要她小命的神情,哪里像是什么好色恩客,说他是索命阎王还差不多。
郑爱彩闻言,想起茟奴一身痕迹,不禁腹诽这些臭男人也太粗鲁了,丝毫不懂怜香惜玉,看把姑娘都折腾成什么样了。只是情分归情分,生意是生意,鸨母再怎么心疼姑娘,也不会跟钱过不去。
郑爱彩起身,命人收走黄金,临走把茟奴塞去床上,还为她掖了掖被角:“好了你先歇着吧,过两日身子大好了再说。”
待人走得一干二净,茟奴忽然松懈下来,觉得浑身骨头都像是散架了一般,她倒在床上抱紧被褥,缩在角落很快就睡着了。
这一觉睡到入夜。
茟奴醒来便听见外头歌舞丝竹的热闹声,章台街正在迎来送往。往常这个时候她总是惴惴不安,不知自己今夜是否要被喊出去陪酒,又或者干脆被卖给哪位恩客……她就好比是被圈养的羊羔,早就知道被屠宰的命运,可却不知到底是哪一日。弱小如她无法逃脱,只能眼睁睁等待那一日的到来,可这等候的每一刻都是折磨、凌迟。
不过今日是没有她什么事了,茟奴忽然有种偷得浮生半日闲的松快感觉,她拉起被褥盖过头顶,一副双耳不闻窗外事的架势。须臾,只见她突然掀了被褥一骨碌坐起来,穿衣急忙出门去。
茟奴匆匆来到燕歌房前,刚想进去却被人从后面拉住了。
“阿茟姐姐!”
拉人的是燕歌身边伺候的小丫鬟,唤作小润,十一二岁的丫头片子老成得很,也颇机灵。小润扯着茟奴往旁边走,冲着燕歌房间努嘴提醒:“上着客呢。”
茟奴这才后知后觉地听见动静,燕歌的娇嗔混杂着男人的笑声,相互喊着什么“冤家”“心肝儿”,听得人直起鸡皮疙瘩。
这男声茟奴认得,唤作徐仕,乃是余姚县令家的公子,也是章台街的常客。传闻徐家祖上乃是盗匪,到了徐县令这儿,索性花钱当了个县官,他总觉得家族过往不太干净,盘算要洗白身份,往清流世家名门望族那个方向发展,所以下了大功夫栽培儿子读书。尽管老子不遗余力,可这个徐仕天资平平,读了多年的书毫无建树不说,还是个爱寻花问柳的浪荡子,余姚县烟花巷的头牌就没有他睡漏下的。徐家人一心要养个名士出来,眼看人再留在余姚就要废了,遂把徐仕送到吴城读书,担心他重蹈覆辙,索性断了他银钱,派了奴仆服侍兼看管。虽然手中不怎么宽裕,但来到吴城正中徐仕下怀,这就好比耗子掉进了米缸,简直让他乐不思蜀。
说来徐仕这人不愧是徐家的种,读书不行,蛮横闹事却是一把好手。他是个攀比的性子,最喜与其他人争风吃醋,若是争赢了还好说,若是输了,徐仕当时绷着脸不言不语,转过身就拿楼里的姑娘撒气,连跑腿传话的小丫头都挨过他的巴掌,实在是个惹人厌的家伙。不过茟奴只是认得他,没有陪过酒,一来她是清倌不轻易出场,二来她身价钱高,徐仕的钱袋子又紧,鸨母怎么可能放她去见这种客人,赚不来钱还惹得一身骚。
章台街打开门做生意,来者即是客,徐仕还是余姚县令的公子,老鸨断没有把他拒之门外的道理。可姑娘们都嫌恶害怕徐仕,不愿去接待,惟独燕歌厉害,性情泼辣鲜有吃亏的时候,所以郑爱彩总是叫她去应付徐仕。
小润见怪不怪,偏偏对房间里头的男人恨得咬牙切齿:“人模狗样的东西,每回来的时候都端着斯文,两杯马尿下肚就原形毕露,作践人的杂碎,我呸!”骂完男人又埋怨郑爱彩,“姆妈尽把这起子玩意儿往我们娘子这里塞,怎不见喊旁的姑娘来伺候,一颗心都要偏到海里去了。”
小润一番似是而非的指桑骂槐,搞得茟奴脸色讪讪,她也没法辩驳,在旁人看来她确实是最受郑爱彩“偏心”的那个。
“那等燕歌有空了我再来。”茟奴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
小润像是后知后觉地解释:“阿茟姐姐我不是说你——”
茟奴回了房,心里像是压了块沉沉的石头,倒也不是完全因为小润的一番话,只是眼见燕歌她们日复一日笑脸迎客,有种“兔死狐悲”之感。不过这个悲戚念头只是出现一瞬,立即又被她抛却。她不也是其中一个吗?从八岁起就注定的命运,到现在才来伤春悲秋,简直矫情。
她用竹竿撑开小隔窗,看着车水马龙的章台街,微风徐徐,惆怅也随风淡去。
很快一行人引起了她的注意。更确切一点,吸引了章台街大多数人的注意。
几位锦衣华服的年轻郎君,各个英武挺拔,自带一种贵气。特别是为首的那位,容色风流却神情冷傲,惹得众女倾慕不已。
是殷宗。
茟奴认出他,心头一惊下意识要躲闪,可又按捺不住好奇,于是隔着窗户悄悄打量。只见他行走活动如常,举手投足间丝毫看不出有伤在身。
“诸位郎君里面请——”
一行人本是悠哉游哉地闲逛,但落在章台街鸨母的眼中,这哪儿是什么年轻男人,分明是亮晃晃的几块肥肉!故而走到半路便被对面花楼的老鸨挡住去路,挥着香帕邀约进去寻欢作乐。
殷宗顿下脚步,只见这老鸨谄媚道:“大人,咱们楼里有好几位清倌娘子,吹拉弹唱无一不精,琴棋书画也略通一二,您赏脸进来喝杯酒听个曲儿?”
老鸨虽未指名道姓,但“大人”“清倌”几字便已暴露她深知眼前人的身份。殷宗视线掠过她,又往远处看了眼,面无表情地略点了一下头,抬脚转到进门的方向。
老鸨欢天喜地,连忙吆喝让人出来接待贵客。
街对面的茟奴瞧见这一幕,急忙收竿关窗,却一个不慎没抓紧,竹竿落下去打在了过路人的头上。
“哎哟!是哪个没长眼的东西?!”
被打着的男人叫骂不休,吵得人都往这边看来,茟奴不好意思当缩头乌龟,只得勉力用手撑着隔窗,探出身子来道歉。
“郎君息怒,我不是有意的。您可有伤着哪里?”
她不施粉黛,穿的也素净,配上一张怯生生的俏脸,在纸醉金迷的章台街简直独树一帜,令人心旌摇晃。
那人抬头见到这般娇娘,顿时换了副嘴脸,兴致勃勃地捡起竹竿:“多谢娘子关心,小人这点伤不碍事,这就来归还此物。”说罢便往柳花院里走,只是还没跨进大门,他就被阿六拦下了。
为了应付滋事的客人,章台街的龟奴都选得是孔武有力的男人,阿六也长得魁梧,堵在门口颇有几分慑人。他问道:“客官有何贵干?”
这人举起手中竹竿,理直气壮:“自是物归原主。”
“交予小人便是。”
阿六伸手去接,这人却不肯,约莫是想趁机溜上去占花魁娘子的便宜。两人随即拉扯起来,最后阿六索性把他推搡出去,重重跌在街上。
“哎哟喂我的腿——杀人了!救命啊——”
这人干脆嚎起来,这下更是引得周围人纷纷侧目,茟奴见状头皮发麻,生怕又惹来什么麻烦,赶紧喊道:“你莫要闹了,我予你些钱去看大夫!”
她匆匆折身回去,取了些碎银子出来,重新撑开隔窗准备扔下去,却发现阿六和那人都不见了。她探出身子找人,不一会儿只见阿六孤身从暗巷走回来,抬头对她说:“无事了。”
茟奴悬着的心终于落下,脸上浮起感激笑意:“多谢六哥。”
闹剧收场,她也准备关好门窗歇下,眼神不经意地瞥过对面,竟发现殷宗还站在那里,并且望着自己这边,不知看了多久。
茟奴顿时浑身冰冷,僵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抬手撑着窗户,不敢冒然放下。宽袖滑落,露出两支细白胳膊。
对面花楼的老鸨见状,心里暗骂茟奴是个卖弄风骚的小蹄子,脸上却堆起笑,揣摩说道:“大人您先往里请,老奴唤她来给您敬杯酒。”
殷宗不置可否,收回眼神跨进门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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