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独木舟

次日清晨，青元再一次被人从清梦中扰醒。

        桂花兴高采烈道：“元姑娘快起来，白姑娘撑了船来接你。”

        青元立时睡意全无，连忙起身洗漱，匆匆穿好衣裳，一路小跑到后角门。

        门下站满了看热闹的人，人群之中传出来楚荷的娇声倩语。

        “我也要玩，白姐姐载我一起去。”

        白梦筝嫣然一笑：“今日只拿了船忘了拿澡盆子，哪里装得下你。明日此时此地，我与你不见不散。”

        楚荷高兴道：“说话算话。”

        白梦筝轻快地点点头，错眼间瞥见了青元，笑着招手道：“元元快过来，正等着你呢。”

        在众人瞩目下，青元受宠若惊一般，恍恍惚惚登了舟。

        风筝摇摇一线牵，小舟犹倚短篙开。

        白梦筝手持一根竹竿，对着台阶轻轻一点，小舟盈盈滑向波心。

        这扁舟是一叶独木舟，将将能够容纳两个人。梦筝站在舟尾撑篙，青元倒坐在舟头。她不可避免地打量起白梦筝。

        身穿一袭白衣，没有任何绣花，头发挽成单螺髻，只插了一枝朴素的桃木簪。同藕花池畔那身富丽堂皇的装扮相比，简直就是天差地别。

        敬国公府跟长公主府只隔了一条巷子，不过半盏茶功夫，小舟靠岸。

        白家的早食就跟白梦筝今日的打扮一样，十分朴素，食之无味。

        白梦筝笑道：“我向来不注重口腹之欲，委屈元元了。”

        这是她第二次喊“元元”。

        青元以为她们并没有熟稔到这个份上。

        “我从前在书院里也常吃这些，何谈委屈。”

        现在真是应了那句老话，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白梦筝推了一个桃木匣子过来，笑道：“这是给元元的谢礼。”

        青元诧异道：“谢从何来？”

        白梦筝眸光闪烁，朱唇轻启：“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

        青元一时不解，心里不免疑惑起来，忽想起她今日的打扮，豁然开朗道：“我随口说说的，谢礼就不必了。”说着冲梦筝露出一个心照不宣的笑容。

        白梦筝并不领会，明言道：“你说的那番话确实令我有了不一样的想法，但是我能够想明白并非单单只为这个。”

        青元打了个哈哈：“白表姐能想明白就好。”

        “元元怎么不问我怎么想明白的？”白梦筝眨了眨眼睛。

        “白表姐想说自然会说，不想说我问了也无用。”青元笑道。

        白梦筝悠悠地道：“我一心想结交元元，元元却不愿与我结交，可是怨我没拿澡盆子去接你？”说着自个儿先笑了起来。

        青元赔笑道：“人之交往在于诚。白表姐诚心与我结交，岂敢不应。”

        白梦筝坦然一笑，轻轻捏了捏青元的脸，认真道：“别学那些人弯弯绕绕地说话，我对你无所图亦无所求。”

        青元低头不好意思地笑一笑：“我小字城碧，表姐可以唤我城碧。”

        白梦筝眼睛亮了亮：“我无小字，倒有一雅号，飞鸢君。”

        自此，两人约定好私下里以小字和雅号相称。

        白梦筝发觉青元博览群书，原本只存三分的结交之心立刻变成了七分。青元仰慕白梦筝才华横溢，原本疑她藏奸之心立马烟消云散。

        临到分别之际，白梦筝再次撑上船送她回去。

        白衣少女巧笑倩兮，纤纤玉手嫩抽春笋。竹篙飞点之间，丰臀蜂腰展露无遗，婀娜多姿，体态柔美。

        楚芙呆呆地望着倩影，心底涌现出一股从未有过的悸动，见这船娘竟然梳着妇人发髻，不禁生出恨不相逢未嫁时之感。要是嫁与他为妻，何需做这船娘的活计。倘若许之荣华富贵，不知道她愿不愿意委身为妾……

        白梦篱对着白衣少女振臂高呼：“大妹！撑船的手艺见长啊！”

        楚芙心下一惊，眼睛直直地盯住白衣少女的脸不放。

        待白梦筝行舟至跟前，楚芙忽然转身，一溜烟儿跑得不见踪影。

        与此同时，紫阳长公主挥手将楚越的爪子拍开，轻斥道：“天还没黑。”

        楚越嘿嘿一笑：“中觉，歇个午觉。”说着，揽了公主的腰往里间走。

        房门刚刚关上，楚越急不可耐地打横抱起爱妻，忽听得砰地一声，门被踹开了。

        楚越心一慌，手一抖，公主哎呦一声落了地。

        “娘，我要娶个姑娘！”楚芙万分激动地喊了一嗓子。

        紫阳长公主就躺在地上，忍着痛迫切问道：“哪个姑娘？”

        楚芙一面赶紧上来扶，一面开口道：“您先答应我，我再告诉您。”

        楚越飞起一脚踹了过去，怒吼道：“滚出去！”说完急吼吼地去请御医。

        一时半会，水华苑内人仰马翻。

        青元站在院门前瞧着人进人出，立时歇了请安的心思，转身回了绿卿馆。

        楚莲姿态优雅地倚在门边，眼神幽怨道：“表妹怎么才回来？”

        青元视若无睹地走进屋里，自顾自地坐上椅子，旁若无人地喝了一盏茶，方缓缓道：“莲表哥有何贵干？”

        楚莲把玩着杯子，笑道：“快要立秋了，再不赏荷这花时就要过了。我带你游船赏花去，好不好？”

        青元撇了撇嘴：“我能不去吗？”

        楚莲眯着凤眼笑了笑：“不能。”

        青元苦笑一下，磕磕巴巴道：“你跟萧大姑娘见面就见面，带我去做什么。”

        她可不想去当挡箭牌，一点都不想。

        楚莲举扇敲了她头一下，轻声道：“想什么呢，就在园子里玩。”

        青元双手摸了摸额头，撅着嘴道：“我要撑船玩，你不答应我就不去。”

        楚莲微微点一点头，趁机挪揄一句：“当心掉水里去。”

        青元下巴一扬，傲慢道：“我会水，用不着你操心。”说着，起身就要往外走。

        楚莲微微一扬眉：“表妹不换身衣裳？”

        青元不禁轻轻啊了一声，直愣愣地道：“不用换衣裳，早上才换的。”

        楚莲睨她一眼，语气有几分不悦：“我带你出去玩，你不换身新衣裳？”

        无论是为了体面还是为了礼仪，出门在外理应穿一身新衣裳。

        但是藕花池就在园子里，在自家水池子里玩水还得穿身新的？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青元安慰着自己，进内室换了一身衣裳出来。

        楚莲十指交叉闲闲地靠在椅背上，目光上上下下打量一番青元。

        头上梳着垂云髻，簪了两朵镶嵌红玛瑙和绿琥珀的珠花。身上一件蜜合色直领对襟绫衫，上头绣了缠枝桃花。下搭齐胸洒金石榴红绫裙，胸前佩戴一个红底绣粉白二色桃花的香囊，腰间斜挎一个金色织桃花暗纹的束口荷包。

        楚莲拿扇子指着束口荷包：“这个不合适，取下来。”

        眉头忍不住皱了皱，裙子都勒出褶子了，怎么就瞧不见。

        “我要放东西。”青元倔强回嘴。

        “换一身齐腰的裙子，荷包系在腰间，这个就不必带了。”楚莲拿扇子指了指香囊。

        他不喜欢女孩子妆扮繁复，身上的佩饰越少越好。

        青元苦着一张脸，在换裙子和不戴荷包之间果断选择了后者。

        旁边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出去的桂花捧过一个青瓷荷叶盘子来，里面盛着三五枝凌霄花。

        楚莲伸手掐了一朵簪在青元的鬓边，细细地摆弄了一回，又仔细地看了一遍，方满意地点了点头。

        青元咧嘴一笑：“表哥长得跟朵花似的，也该簪一朵才好。”

        楚莲饶有兴致地问：“吾与澧兰孰美？”

        青元怔了一下，立马接口：“君美甚，澧兰何能及君也。”

        楚莲听了很高兴，当真掐了一朵凌霄花别在衣襟上。

        荷风小筑边上的幽北渡口停了一艘柚木彩舫，二十来尺长，雕栏画栋，奢华精致。

        青元忿忿道：“这么大一艘船，我怎么撑得动。”

        楚莲笑睨她一眼，一本正经道：“这是最小的船。”

        青元瞪圆了眼睛，双手叉腰仰头道：“别以为我不晓得，明明就有采莲的小船。”

        楚莲面不改色：“表妹将就些，下次再换那个。”

        船舱里挂了几挂艾青软帘，底下铺着藏青暗纹茵毯。舷窗前摆了金丝楠木矮脚桌，放着新鲜果品并各色细点。旁边有侍女点了香竹风炉在煮茶，茶香四溢，清香怡人。

        在藕花池里喝莲花茶，再配上淡雅的荷花香，确实别有一番滋味。

        青元走到蒲团前跪坐下来，双手规规矩矩地放在膝上，暗中腹诽不已。

        这哪里是出来玩，简直就是来受罪！

        楚莲身姿挺拔地端坐在对面，手里正把玩着一枚白玉红沁饕餮纹扳指。

        他的眼帘低垂，宛如一泓幽深的潭水，静谧无波。

        席地而坐乃是古礼。大周朝自开国以来提倡垂足而坐，除却祭祀宗庙仍旧跪坐之外，现如今遵循古礼之人少之又少。

        等彩舫到了小怜洲的湖心渡之下，青元已经双腿发麻，险些不能行走。

        不知道为什么，她这副惨样似乎取悦了楚莲。青元明显感觉到他的心情好了不少，整个人又开始闪闪发亮。

        小怜洲上郁郁葱葱，鸟语花香，蜂飞蝶舞。树林深处仙鹤时隐时现，碧峰之上飞流倾泻而下，团云绕雾，野趣横生。亭台楼阁错落有致，轩榭廊舫隐于其间，美轮美奂，别有洞天。

        临湖亭里，青元斜倚在美人靠，双眼明亮地往边上看。

        两只黑天鹅在水上悠闲游弋，几只梅花鹿在湖边安静喝水，一群小兔子蹦蹦跳跳地跑过来蹭人腿，一点也不怕人。

        楚莲推了一盘胡萝卜过来，笑盈盈地道：“拿去喂兔子。”

        他的手指白皙透亮，线条柔美，骨节分明，看上去十分诱人，教人想要咬上一口。

        青元欢欢喜喜地喂起了兔子，蹲在地上小小的一只，时不时发出“啊，它吃了”“哇，好可爱”之类的惊叹。

        长长的睫毛忽闪忽闪，一双桃花眼水光潋滟，唇瓣被口脂染成两片红艳欲滴的玫瑰花瓣，看上去娇嫩可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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