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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四章


通往京郊的一条小路上,马蹄声急促。

        往北风也越凉,墨云想着方才所见的马车,铺着数十层云锦褥子,轻薄舒适;车内燃着价值百两一斛的白玉茉香;用川蜀白蚕丝编织而成的软纱做车帘,飘逸透光

        少女身姿清媚,慵懒的倚在车壁上,娇艳的眉眼间不经意流露出几分上位者的压迫感,便是连他都不敢直视太久。

        一个出行的马车,便极尽奢华,都说昭阳郡主,喜好荣华富贵,倒也不无道理,只是所传的骄纵蛮横,如今看来却是不尽全貌,他也放心了。

        “你是故意的?”

        低沉嘶哑的话语响起,墨云抬眼望向逐渐昏暗的天,晚霞艳丽夺目,为世间平添几分安宁,他忽的叹了口气,缓缓道:“是不是故意重要吗?公子的安危才是最重要的。”

        ……

        与此同时,两辆金色高大的马车飞扬行驶在京郊官道上,不远处便是高大巍峨的城门,四喜放下手中的帘子,想起早先郡主大咧咧邀谢家公子同乘一辆马车时,谢公子一瞬间的僵硬面色,心里叹了口气。

        回首,见宋嘉欢放下了手中的话本,正小口的打着哈欠,银红的缂丝外衣衬得她五官明艳,如同春日挂着朝露的芍药花,平日在外眉眼总绕着几股高傲娇贵,只有在私下才不掩骨子里的柔软,不由得一阵心疼。

        王妃早逝,胤亲王府又是个烂泥似的地方,无人教养郡主,使得她自小没少吃苦头,后来去了英国公府,府内长辈待她疼爱有加,又和那几位公子一起学武,性子养的更是肆意。

        但是只有她亲近的人才知道,郡主骨子里像极了王妃,心软娇憨,别人待她好一份,她定是会双倍奉还的。

        所以今日才会找着借口说自己救人救到底,是想让谢大人欠她人情,为日后行事图个方便。

        好在谢公子为人知礼沉稳,自愿去后面放置行李的车厢呆着,瞧着谪仙一般的人,便是在拥挤的车厢里坐着,也看不出半分局促。

        只是眼看城楼越靠越近,想到接下来回京要面临的状况,一时心下有些复杂。

        斟酌一番道:“郡主,路上耽搁了那么久,王爷没准已经回府了,待到我们进城天色已晚,不如送完谢大人后,先去英国公府住一晚吧?”

        宋嘉欢回过神来,方才自己光顾着算谢筠怎么让他还人情,如今才想起来离回府越来越近。

        扫了眼独自忐忑的四喜,半响捏了捏她紧握着的手,慢条斯理道:“四喜丸子,本郡主可做不来躲躲藏藏的事。”

        “四喜知道,奴婢只是担心您。”

        想到接下来的事情,宋嘉欢不自觉笑出声道:“担心?我看该担心的人可不止你一个人呢。”

        天幕暗沉,晚霞散尽。

        高大巍峨的城墙外,正检验文书的守卫看着迎面驰来的马车对视了一眼,犹豫了一下,举起手中的缨枪拦住了马车。

        “近日似有邻国细作入京,二皇子特令我等彻查进出车辆。”

        阿蛮握着缰绳,暮色下,他的眉眼自带一股久经沙场的戾气,冷冷看着两人,厉声呵斥道:“瞪大你的眼睛看清楚车徽。”

        守卫见状缩了缩脖子,他自是看见“昭阳”二字,盛京城谁人不知昭阳郡主名号,只是上头有任务在身,他俩也不得不防范,更何况他们身后可是二皇子殿下。

        一时进退两难,想到周围有不少二殿下的人,胆子大的一人躬身朝车内行礼,大声道:“属下多有冒犯,只是二殿下有令,望郡主莫要让属下为难。”

        说罢竟直接伸手想要撩开车帘,不等阿蛮抽出腰间的长刀,在他碰到的那一瞬,银鞭宛若凌厉刀光自车内飞出,狠狠打在他的手上,清脆的声音一下子让四下安静了下来。

        女子的声音清脆夹着一丝冷傲气势,“这蚕纱价值三百两,不知道是二皇兄赔,还是你一个小小的守卫?”

        三百两?

        众人惊呼,看着薄如蝉翼却很有坠感的车帘,啧啧称奇。

        守城的小小护卫哪来的那么多钱,而今惹上了骄纵霸道的昭阳郡主,怕是非死即残,总要掉层皮的,一时看着守卫的眼神多是可怜之意。

        那守卫自知惹上不该惹的人,既然确认车内是昭阳郡主本人,他哪还敢多拦,讨好的回道:“二殿下与郡主关系堪比亲兄妹,小人一时糊涂,还望郡主恕罪。”

        说罢立马让开,示意阿蛮进城。

        宋嘉欢翻了翻白眼,“宋嘉辰的手下怎么和他一样,不识好歹,烦人的很。”

        马车缓缓进入内城,谢筠靠着车壁,周围上好的紫檀木箱堆满了马车,安宁厚重的香味让他的神思越发清明,耳边是内城西街夜市热闹的叫卖声,抬眼看去,只见城里的灯火透过蚕纱,一片静好。

        他眉峰微皱,想起方才城门发生的事,他提前算好了一路上会发生的事情,虽说躲开了几次追杀,但是没想到临近盛京,居然还有一批宗室养的死士在等着。

        更没想到的是,这般轻而易举进了城,墨云倒是会擅作主张,选了个那些人不敢惹的对象打掩护。

        想到这里,他不由得想起少女明艳华贵的脸,在他踏上马车时倨傲的叫住了他,见他微愣,竟将手掌伸到了他面前,清声道:“这次本郡主帮了你,算是个人情,击掌为誓,日后可是要还的。”

        看着眼前晃动的手掌,那双桃花眼中明晃晃的狡黠衬着笑意,亮晶晶的,像只狡猾的小狐狸,谢筠忽然意识到自己今日竟离昭阳郡主如此近。

        少时被拘在府中学习,后来在外云游三年才回京。

        他只曾远远见过在御花园内,一席盛装的昭阳郡主神情倨傲,坐在秋千上,与旁边热闹成一片的贵女们格格不入。

        他不喜与人有人情往来,却也是竟由不得他了,遂而敛眼淡淡回道:“谢筠不是忘恩负义之人,郡主大可放心,击掌为誓恐有不妥。”

        宋嘉欢倒是颇为认同的点了点头道:“嗯有点道理。”

        她收回了手,也不知想到了什么,疑惑地看着自己,“你我从未相遇,宴会上也不过是遥遥一见,你今日是怎么认出我来的?”

        又摸了摸下巴,“难道本郡主的美貌连谢大人都记得这般清晰?”

        谢筠当时有些愕然,宋嘉欢一脸认真的思考着,日光透过竹叶跃进她的眼眸,越发清澈明亮,语气里也没有一点逗笑成分,也就是说她是真的很疑惑。

        他敛眼微微思索,“盛京无人不知,郡主使的银柳迅疾如风。”

        语毕,只听她嗤笑一声,像是自嘲,抬眼却见她眼含赞赏,朝他笑得颇为真诚,一双桃花眼弯成了月牙儿,语气夹杂着开心:“真有眼光。”

        宋嘉欢可不是自嘲吗?盛京城内知道她的“银柳”的人确实很多,不过多是说她仗势行凶,骄纵蛮横,夸她鞭法的外人,谢筠倒是除舅舅之外的第一个。

        心下甚是满意,没想到谢筠这人皮相生得好便罢了,性情也不错,竟连眼光也是特别。

        夜风骤起,马车根据谢筠的授意,不久后停在了一座院子门前。

        宋嘉欢好奇的撩开窗,见数十枝桃枝竟从院内舒展而出,冒着嫩芽的枝丫上含苞待放的桃花粉粉嫩嫩,将四周的白墙黑瓦衬的颇有生气。

        不由感叹道:“看这长势,结出来的果子必定很甜很大。”

        刚刚下车的谢筠梳理衣袖的手一顿,侧首看向她,皎皎月色柔柔流入他眼中,温柔谦和。

        好似月下仙人一般,白衣沾了血,却也不掩通身的高贵清华,唇边含着一抹浅浅的笑意,朝她道:“待到结果,定送与郡主府中。”

        “那谢谢!”

        说完,宋嘉欢猛地放下了车帘,使劲揉了揉眼睛,又拍了拍脸,忽然觉得四月的夜也不算多冷嘛!不然她怎么会脸有些发烫呢?

        不过她忽的想起以前二舅舅逼她背的那句诗,怎么说来着?

        瞻彼淇奥,绿竹青青。

        有匪君子,充耳琇莹,会弁如星。

        ……

        四喜早就对自家郡主的各种行为见怪不怪了,她想了想,咬唇问道:“郡主,我们真的不去英国公府吗?”

        “这么晚了,自然不去,阿蛮,直接回府。”

        偌大的胤亲王府外,侍卫远远瞧见了马车,对视一眼,眼里不约而同露出几分紧张,连忙蹲下迎人。

        宋嘉欢握着手里的银柳,漫不经心的从二人身边走过,忽的脚步停了下来,转身问道:“都回府了?”

        “是是的。”

        听到侍卫有些结巴的话,好似生怕她继续追问下去,她眼尾一挑,真是没意思,不过没想到她们紧赶慢赶,还是晚了一步。

        待到回到自己院子梳洗一番,随意用发带挽住发丝,换了件绣金芍药外衣,宋嘉欢这才慢悠悠去了倚兰苑。

        灯火通明的院落里,来往的下人皆面露喜色,一道道精致的菜肴传送到正屋之中,陡然见到一席红衣走到院落的宋嘉欢,场面竟一下子安静下来。

        识趣的人早就通报好了,宋嘉欢扫视了一圈,不少人害怕的低下头,不敢直视她,唇角掠过一抹冷笑,她轻轻抚了抚发丝,昂首迈进了正屋之中。

        厢房内,隔着红木镶嵌贝壳花卉四条屏分了男女两桌,刚上好的饭菜还在冒着热气,众人本在说笑,在橙黄的烛光下显得格外温馨,见她进来,皆讶异的看着她,她倒似突如其来的闯入者。

        这画面着实有些刺眼,但宋嘉欢这么多年早就习惯了,也懒得入座,直直看向坐在首位的中年男子,冷声道:“我回来了。”

        刚说完,伴随着重重拍桌子的声音落下,一声怒喝传来,“你还敢回来!”

        宋嘉欢轻笑一声,眼神流转在其他几人身上,“我是胤亲王府的郡主,为什么不敢回?”

        胤亲王冷哼一声,“你私自转路去扬州,不去给你外祖祝寿,哪里学来的规矩?!”

        “父王莫不是忘了,我外祖母生辰在冬月,本郡主可不会随随便便给什么人祝寿。”

        话一说完,寄住在王府的袁家嫡子袁遂安和一旁端坐着的袁王妃面色皆是不好,眼里似有些郁暗,宋嘉欢倨傲的语气,言辞间皆是对袁氏的轻蔑,偏偏碍于身份,众人又不敢多说什么。

        “姐姐受委屈了,只是外祖母身体不好,瞧见我问你怎么没去,倒是想姐姐的很呢。”

        女子面容柔美,举止皆有清莲之姿,一边说一边走到宋嘉欢身边,轻轻扯了扯她的衣袖,浅粉的累丝纱裙衬的她娇柔动人,倒更显得宋嘉欢像是来找茬的。

        不过,她就是来找茬的啊。

        看着凑近的少女,宋嘉欢心里一阵恶心,蹙眉抬手挥开她,少女踉跄了几步,抬眼再看便是汪汪泪水。

        宋嘉欢眼含讽刺看着她,下巴微扬,这样子倒像是她用了多大的劲似的,宋卿云这般故作乖巧的样子,她是见一次烦一次,偏生她那爹喜欢的很。

        果然,见她这般,同样都是自己的女儿,一个倨傲骄纵,一个乖巧懂事,胤亲王的气更大了。

        他起身走了过来,将宋卿云揽在身后,神色愠怒道:“你还敢欺负你妹妹!你看看你!从头到脚哪里有一点郡主的样子!”

        不知怎的,宋嘉欢忽然觉得有些累,她来的意义是什么呢?趾高气扬的气气她们,再看着她们故作可怜的寻求庇护吗?

        明明眼前的情景与她半分关系都没有,她何必耿耿于怀。

        想罢,冷冷开口:“母妃只有我这一个女儿。”

        “你!”

        “王爷不要!”

        两道声音响起,宋嘉欢冷笑着看着胤亲王高高扬起的巴掌,忍着嗓子的堵涩,“怎么不用家法了?”

        看着与逝去那人相似的五官,虽更张扬明艳了些,却还是让胤亲王不可避免的想到了她。

        手渐渐放下,用力闭上眼睛,待到心情平静下来,转身回到位子上,忍下心底一丝苦涩,“郡主不懂规矩,罚禁闭十天。”

        余光瞥见其他人眼里来不及撤下的欣喜,宋嘉欢面无表情,昂首转身离开,反正禁闭也管不住自己,看她们白高兴倒也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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