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五章

浮薇阁在胤亲王府东侧，离主院最远。

        外院只有阿蛮一人守着，内院也只有四喜、玉珠和几个粗使丫鬟。

        整个院子不是很大，但是被玉珠收拾的干干净净，玉珠是她外祖母送给她的，心思缜密聪慧，留她镇守在院子也最为放心。

        春日里，墙角处顺着枝蔓爬满了一整墙的蔷薇花，一簇簇的粉红白花迎着日出，舒展出的娇嫩花瓣挂着晨露，生机盎然。

        这里便是宋嘉欢在王府真正待的下去的地方。

        清晨，宋嘉欢拍了拍阿蛮，指了指里侧的墙，眨了眨眼睛，多年的默契让阿蛮秒懂她的意思，弯腰蹲在墙角。

        起跑、踩肩、翻身、落！

        一系列的动作完成下来十分的流畅，坐在墙上，宋嘉欢心里的愉悦好似变成小鸟飞了出去，她看着见怪不怪的四喜和玉珠，笑得张扬：“你们机灵点，回来给你们带牛乳糕。”

        说罢直接跳了下去，连带着蔷薇花瓣散落了几片，包裹着暖黄日光，随风打转，继而轻轻落在她肩头。

        宋嘉欢起身，满意的点了点头，吹净手上沾染的灰尘，自己这翻墙的技术是愈发熟练了，便是落地姿势都如此优美，可惜无人欣赏。

        理正晃动的玉簪发饰，解开系在腰间的裙摆，抬脚往一个方向走去。

        英国公府外，下人们正有条不紊的擦拭着门前的石狮子，清扫着落下的树叶，眼尖的人陡然看见一道瑰红的身影走来，立马放下扫帚迎了过去。

        “郡主万安，老夫人瞧见您来，肯定高兴极了！”

        他们脸上满是笑意，宋嘉欢脚步更轻快了，外祖母高兴她便高兴。

        英国公府占了半条祥云街，到底是开国重臣，又有功勋在身，府内各处装饰虽低调，却无一不显世家奢华的底蕴，一草一木皆是南边运来的名贵花植，穿过道道雕花游廊，西侧的寿安堂内，阵阵笑语传来，伴随着叶子牌落下的声音，好不热闹。

        “哎呀，母亲又赢了，再不让着媳妇，人家的钱都要不够您赢得了。”

        “你们瞧瞧，老二家的惯会哄我老婆子开心”

        见她进来，守在门口的侍女面露喜色转身想通报，宋嘉欢止住了她，掀开挡风的锦帘。

        厚沉宁神的沉香扑入鼻尖，明亮的正屋内，几个妇人正围坐着说笑打牌，连带周围的侍女们都有说有笑。

        “小郡主来啦！”

        不知是谁叫了一声，老夫人抬头看了过来，顿时喜笑颜开，双手一合道：“我可是眼花了，欢欢来了？”

        “是呢母亲，小郡主定是听到您说想她，特地来看您了。”

        说这话的是英国公夫人陈映秀，眉眼和善温婉，一席碧霞云纹霞帔衬得她端庄大气，正浅浅笑着看向宋嘉欢。

        “舅母说的对，可不是我们祖孙心有灵犀嘛。”

        宋嘉欢扬眉笑道，将手里的云片糕递给寿安堂的大丫鬟桂香，知道外祖母喜欢，这是她特地绕路去买回来的。

        提裙走向前去，认真行礼，抬眼已满是孺慕之情，哪里还有半分在外面盛气凌人的样子，“外祖母，我也真的很想您哦，绝不是哄您开心才说的。”

        老夫人自是知道她的性子，欣慰的看着她，手指轻轻在她额头上点了点，“想我现在才来看我，我看呀，是你个小馋猫，馋云柳做的蜜汁果脯还差不多。”

        “才不是，二舅母隔段时间就会让人送些果脯给我，我不馋的！”

        云柳是二夫人许楚身边的大丫鬟，因着许楚出身琼州大族，那边点心做的惯是精细可口，云柳学了一手好厨艺，做的果脯更是清亮不腻，甜丝丝的还能吃到果肉颗粒感，宋嘉欢最是喜欢，四喜也跟着学了不久。

        见状，一旁含笑的二夫人许楚柳眉微挑，朱唇未启便已能听见她爽朗的笑声，“欢欢来了便多住几日，云柳又研制了不少新的吃食，一准让你满意。”

        英国公府的人都知道，宋嘉欢因着自小跟着几位表哥一起练武，二舅舅待她与男孩无异，素日练的都是费力气的，以至于她的胃口比起同龄女孩子大不少，加之身份尊贵，吃食不仅要足还要精贵。

        每每来英国公府，都会备好各种稀奇精细的吃食，不管外面怎么说，大家都是看着她长大的，待她比之胤亲王府要好上百倍。

        老夫人有段时间没见到宋嘉欢，这会开心的不行，拉着她一句一句的问个不停，再加上旁人时不时说笑几句，屋子里又热闹起来。

        晌午的日光透过纱窗，眼见屋内越来越亮，大夫人扫了眼身侧浅笑的儿媳，见她朝自己点了点头，这才笑道：“母亲，午膳安排的差不多了，媳妇再去看看。”

        老夫人一听，点了点头，“对，让厨房多准备点，不然午膳欢欢吃的不开心，又该念叨了。”

        其他人见状陪笑着说了几句也纷纷辞去，宋嘉欢则轻轻地为外祖母捶着腿，心下一片安宁，也就这时候她能呆的住。

        “没去徽州袁家？”

        慈爱的声音传来，没有责备，她错愕的抬起头，每次情绪不对劲的时候，便是不说也能被外祖母看出来。

        敛眼轻哼一声，“她们也配我去？”

        徽州袁府是袁王妃的娘家，更是当今太后的母族，徽州袁氏早年也是仅在王谢桓之后的世家大族，后来衰落了几十年，若非当今圣上继位，出了个太后，怕是只能在徽州那片说的上话。

        她一岁还在听母妃唱歌哄睡着时，太后便将嫡亲弟弟的女儿指给胤亲王做侧妃，后来母妃去世一年不到，太后又将她提至正妃，虽是继妃，却也是高攀了。

        那时徽州袁氏已数十年未出有才之人，族内式微，全靠太后脸面撑着门面，盛京那些钟鸣鼎食之家，是有些看不上的，却也碍于太后，不敢不给她颜面。

        老国公夫人失笑，抬手抚了抚她的头顶，少女发丝细柔乌亮，像是上好的绸缎一般柔滑，“不去也好，省了些烦心事。”

        桓老夫人出身于百年名门桓氏，桓氏现在虽已退居祖地，鲜少掺和朝政，但历经数朝不曾衰弱，家产底蕴丰厚之极，嫡女个个都是按照当家主母培养的。

        早年大宋朝堂不稳，老国公在外征战，声望更是极高，她便掩其锋芒，不断周旋在各种宴会上，任谁也挑不出错来。

        见惯了高门大户和朝堂腌臜事，她自是游刃有余，却不曾想自己万般呵护的女儿陷了进去，这一切不过是源于“猜忌”二字罢了。

        只是可惜了她的晴儿，傻傻的掺和进去，丢了命，留下欢欢一个小丫头在那肮脏的地方，她便是百年入土，也无法原谅自己当初的决定。

        陈年的悲痛被层层刨开，一如院角处斑驳不堪的花盆，往年盛放着最娇艳的芍药花，如今只剩下泛黑的，灿烂与生机再也换不回来了。

        “外祖母，我想来陪您多住几天。”

        少女的声音如涓涓细流，老夫人回过神来，看到她眼中一闪而过的担忧，那张娇艳如瑰的脸上此刻满是娇憨与依赖之情。

        怜爱之心溢于言表，伸手点了点她的额头，“当我不知道你的小心思？只是，我也不赞同你的做法，便是不想去，也不该乱跑让人担心。”

        宋嘉欢“嘿嘿”一笑，低头伏在外祖母膝上，嘴上却还强硬着回道：“您知道的，王府关不住我，那些劳什子规矩也别想压着我。”

        老夫人笑而不语，怎么会不知道呢？

        因为希望你不要再重蹈你母亲的路，所以才放任你尽心做喜欢的事情，别人希望子孙成才盛名，她却只盼她的欢欢平安喜乐。

        午膳摆在寿安堂，宋嘉欢托腮看着传进来的菜，茄汁藕夹、桃仁鸡丁、蟹粉狮子头都是她喜欢的味道，只是今日府里安静的很，她吃着倒有些无聊。

        英国公府是百年功勋大家，人丁兴旺，老国公膝下三子二女，家教严格，倒没人拖后腿。

        桓老夫人与老英国公相敬如宾，育有两子一女，长子袭爵，也就是现任英国公，次子官至兵部尚书，唯一的小女儿嫁到了胤亲王府。

        老英国公还有一个本是表亲的妾室，早年因为身子不好，在老国公离世前便走了，留下一子一女。

        庶女嫁到了太原府，鲜少回来，唯一的儿子也就是英国公府的三房，喜好书墨，在自己的院子里也不常出来。

        老夫人喜欢热闹，英国公便将诺大的国公府划成几个大院，老夫人跟着长房，东西两院住着二房和三房，在这之间开着雕花小门，没事走动走动倒也是热闹。

        今日圣上有诏，英国公留在了宫中，西北平城流寇作乱，二房的舅舅官至兵部尚书，奉旨剿寇，膝下的两子也跟着去了，这诺大的英国公府比往常安静不少。

        长房嫡女萧玉与宋嘉欢最是要好，如今没见到她，抬头便问：“大舅母，玉儿表姐明日可会回府？”

        大夫人正细细给老夫人挑着鱼刺，这活下人也能干，只是她觉得亲自做是态度，也是更放心，听到这话，手里的动作便停了下来。

        知道两人一向喜欢黏在一起，笑着回道：“自然是会回来的，玉儿明日若见到小郡主，定十分高兴。”

        一旁的三夫人胡氏不知道想到什么，接话道：“欢欢若想玩，你这两个表妹下午与你一同，也是可以的。”

        说完悄悄踢了踢两旁正小口喝着甜汤的女儿，往常她是不想与昭阳郡主有多交谈的，毕竟她知道她若不高兴，便是个不顾面的主儿。

        只是如今一双女儿年纪大了，也该多认识些权贵人家，她出身不高，父亲在鸿胪寺任闲职，嫁的又是庶子，按理说英国公府是钟鸣鼎食之家，便是庶子在外也是富贵的。

        可嫡庶之分自前朝到现在都十分严明，英国公府的庶女再富贵，也难以嫁给嫡子，她可不想自己两个如花的女儿像自己这样，过着卑微的生活。

        萧婉性子俏皮，结合他们夫妻两人的优点，如今一席粉衣，衬的是面若桃花般娇嫩；萧柔性情温善，月白色锦裙显得她娇柔似扶柳，世家贵族都喜欢这样的。

        如今出身在英国公府，虽是庶出，那也能配得上盛京大半人家的子弟，无非是搏一搏的区别罢了。

        这些日子以来，她又在老夫人这边费了些心思，心想着能提点提点两个女儿。

        谁知她刚一说完，宋嘉欢想也没想便拒绝了，“我用完膳便回王府了，下次吧。”

        宋嘉欢可懒得想这里面的弯弯绕绕，纯粹是倘若今日回去晚了，容易暴露自己，四喜、玉珠和阿蛮都是她的人，哪个都不许挨罚。

        且她觉得这两个表妹一个心思太深，一个又无趣做作。但俗话说，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比起盛京其他的贵女们，她俩看着顺眼多了。

        一旁的萧柔听罢，却是眼眶有些泛红，她向来知道这个郡主表姐不喜欢和她们玩，她也不稀罕，但她仗着身份，连母亲的面子都要拂，叫她怎能不感到屈辱。

        萧婉有些无语的扫了一眼妹妹，总是这样不分场合，动不动就哭，连她看着都烦，偏又说不得，只好轻“咳”一声，扯了扯她的衣袖。

        三夫人自是也不知道她为何赶着回去，只当是她在敷衍，面上有些挂不住，干笑两声道：“也好，不急这一时半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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