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九章清闲

几日后。

        荷园里的荷叶已经落尽了，不复盛夏时节的亭亭如盖，只剩下一池残荷，几缕枯叶。

        金陵又接连下了几场秋雨，点点雨滴打到那满池荷叶上，正应了前唐古人李义山的那句留得残荷听雨声。

        过了晌午，夏清荷便慵懒的躺在清风堂内的榻上，趁着雨水的潮气，清风堂内点着檀香，炊烟袅袅，如雨如烟，倒也十分惬意。

        夏清荷看着窗外那一池的残荷，听雨水滴滴垂落，一时之间看的入了神。

        小蝉引着两个小丫头从小厨房那边走过来，小脚一步一步的踩在那石子路上，身后两个小丫头跟着打着油纸伞，提着食盒，临进门前，小蝉掸了一掸身上的雨水，一进来就暖香扑鼻，又看见夏清荷也不梳妆，也不像往常一般念经礼佛，只懒懒地坐在窗前赏雨，身上盖着一件薄薄的浅碧色毯子，她本就淡雅出尘，此时坐在窗边，正好与外面如烟的美景化为一体。

        “姑娘怎么今日兴致这么好，赏雨赏的到开心，想必方才看见奴婢这泥腿子的狼狈样子暗地里更是开心。”

        小蝉从雨中走进来，一招手，后面两个小丫鬟进来对着夏清荷行了个万福礼便将食盒放下，拿着油纸伞等物下去了。

        小蝉将食盒放在桌子上，从食盒中取出来几碟子点心，一面放在堂前的桌子上，一面打趣道。

        “左右闲来也无事，晌午吃的胃里有点起腻，坐在这里赏赏雨，消消食，你那又拿的什么？”

        夏清荷转过头来微微笑着问她。

        “刚刚在小厨房做了点荷叶莲子羹，桂花糕，藕粉，想着一会儿等萱姐儿醒了，做点心给她吃。”小蝉道。

        “嗯，偏偏你这小蹄子嘴坏手巧，做的小点心萱姐儿最爱吃，如今连我这正经主子都比不上小主子了，想吃口你这小蹄子做的糕，还得看看小姑娘乐不乐意。”夏清荷笑道。

        听了这话，小蝉心里十分高兴。

        自己的主子说的好听点就是一副万事不过心的活佛爷样子，说的难听点那就是一副戒掉了七情六欲的活死人样子，除了大姐儿，那是万事万物都不在意，荷园里也是整日静悄悄不见个声影儿，自打茉姐儿嫁人之后，实在像个活死人墓。

        可萱姐儿几日前从菊园里接了过来，自家主子那是肉眼可见的欢喜了许多，就连那张寡淡的脸上都时不时的挂着笑容，更别说像今日这般打趣自己了。

        小蝉拿过一笸箩针线，将那没绣完的一件小肚兜用竹弓撑起，过来半屈着身子半坐在榻上，一面拿针向头上抹了抹发上的桂花油，一面秀起来那没绣完的萱花儿，嘴里仍旧不饶人：“我的姑奶奶，自小到大，自打奴婢我学会了做点心这门手艺，您从小丫头长到大小姐，嘴又挑，连府里的点心并外头买的都吃不惯，哪一次不是我按照时令做各样的新鲜点心给您吃？再后来便是茉姐儿，从小吃到出嫁，如今又是萱姐儿，我看，要不是我命大，我们姑娘早已把我还给吃了呢。”

        夏清荷听了忍不住笑了出来，伸出一只玉手轻轻弹了弹小蝉的脑袋，白玉般纤细的手腕间，一只莹润碧青翡翠手镯碰着衣衫头饰簌簌作响，笑骂道：“你这小蹄子，嘴巴比刀子还怕人，在我跟前，有我纵着你，等以后你嫁人了，保佑你得个厉害婆子，好好管住你的利嘴才好。”

        “我呸，这还是姑苏大家闺秀出身的姑娘，说起话来也不嫌害臊，咒我几时得个厉害婆子，我偏不，偏等着伺候完主子得了赏银去当个善财婢女去，到时候我得了重权在手，还不怕你不听我的。”小蝉笑道。

        两人正嬉笑间，只见萱姐儿睡眼惺忪的从里间走了出来，虽是揉着眼睛，即便还未睡醒，一眼就看见了桌子上的小糕点，顺着香味就摸到了桌子上，饿狼一般的吃了起来。

        “我的小祖宗，你还有大家闺秀的样子没？跟着你的襄嬷嬷怎么着也是老嬷嬷了，府里的多少哥儿姐儿都是她带过的，怎么也不知好好教养她。”

        小蝉放下手上的活计，走过来，一把打掉萱姐儿两抓的满满的不成样子的糕饼。

        萱姐儿塞了满嘴的糕饼，被小蝉打的也怯生生的不敢说话，她一直怕小蝉，此时更是求助的可怜巴巴的望着夏清荷。

        可并没有得到想象中的帮助，夏清荷也看了看她，挥手将她招到身边，萱姐儿听话的来到榻前，夏清荷拿着一方浅色素帕，仔仔细细的替她将脸颊旁的碎渣子擦拭干净，又将她一双小手擦拭干净，温和道：”萱姐儿，你要记住，你是少师家的四姑娘，出身书香大家，需要知道行有礼食有样，万万不能学足了那小家子的做派，半分教养也没有，会惹人笑话，知道了吗，萱姐儿？”

        萱姐儿虽然不是十分能听懂什么“行有礼，食有样”，但也乖乖的点了点头，想了一会，扬起小脸，弱弱的问道：“萱儿怕不抢就吃不到了，那样，萱儿要饿好几天肚子”

        听到萱姐儿说的这话，小蝉登时又有点心疼又有点后悔，夏清荷更不用说，一把将萱姐儿揽在怀中，轻轻的抚摸着她的小脸，温和道：“放心，以后在荷园，在我这里，萱姐儿不会再过以前一样的日子了。”

        小蝉又有点后悔刚才太急，打掉了她的糕饼，又将那一碟子新的糕饼和藕粉、小圆子重新装了满满一盘，端了过来，放在二人面前的矮几上，嘴上却道：“这些，都给你吃，慢慢吃，不许像刚才那样。”

        萱姐儿听话的怯怯的慢慢拿起一块桂花糕，吃了起来。

        小蝉道：“奴婢也不好说那些话，还是个当家人呢，三奶奶那样好性子的人，不知道怎么就给那些妖精折磨没了，连个小孩子也不放过！”

        夏清荷忙打断她：“当着萱姐儿的面，要注意点，可不要乱说话，她再不好，也是大人间的事，不要让萱姐儿听了难受。”

        “她还这么小，懂些什么？奴婢连说说都不能了”小蝉声音越来小。

        “你是知道的，咱们家太太从小是怎么教养我们几个哥儿姐儿的，太太为人温和，但仍是规矩体礼错不了的，茉姐儿怎么教养的，你也不是没看见，小哥儿姐儿小的时候看着没什么，却最是纯粹，你给她教什么吃什么，说了什么做了什么，言传身教，耳濡目染的，会影响她一辈子。”夏清荷温和道。

        “是，奶奶教训的是。”小蝉道。

        “是，奶奶教训的是，萱姐儿知道了。”萱姐儿仿照小蝉的语气说道。

        两人都笑了，“这萱姐儿虽然年纪小，但却聪明，也很懂得察言观色。”小蝉道，“对了，姑娘可曾听说了一个笑话儿，前些日子梅园那位和菊园那位怄气，整个梅园的下人都看见了老爷的狼狈样子…”

        “理那些是是非非做什么，咱们荷园没必要混入那些淤泥之中。”夏清荷道。

        “我的姑娘奶奶，你熟读诗书，怎么不知荷花虽然出淤泥不染，却到底是生长在淤泥里的，如今，姑娘不比以前了，也与老爷关系和缓了些，不比在栖霞山上，在这园里，这些事不理也得理了。”小蝉道。

        “你说的对，不为别的，为了我的两个姑娘，”夏清荷爱怜的摸了摸萱姐儿柔软的头发，“我不用想也知道，无非就是争吃争穿争宠，至于别的，什么管家权，也还不至于，你说说，到底是怎么了？”夏清河道。

        “还不是今年秋天庄上新出的几篓大螃蟹，今年旱涝不定，粳米不足，连螃蟹也只出了那几篓，连一园都供不足，再别说整个苏宅了，这往年间，各个园都喜欢螃蟹，三个园都有，偏偏只咱们园没有，这也算了，姑娘也不希望那些腥腻的，可老爷那日一高兴，今年的全都赏给菊园了，前几日又配了菊花，折了桂花，和二奶奶在那园子里摆了几桌，又从外面请了几出小戏，就在那金英亭里听戏，还请了二奶奶的娘家人，好好的乐了一回，这家宴虽然比不上圣上赐的中秋夜宴，但也是老爷的用心了。”小蝉道。

        “二奶奶是当家人，老爷陪陪她也是应该的，现在这时节，她那里的菊花又开得正好，请她娘家人来赏花也没什么。”夏清荷不在意道。

        “话是这样说，姑娘你是不在意，可梅园那位就不乐意了，这不，前日晚上，老爷巴巴的去了梅园，梅园那位，先是哭哭啼啼的，又作又闹，老爷低声下气的哄了好久也没见哄好，听跟着的人说，四奶奶年轻气盛，说什么别人都有宴请就她没有，摆明了不宠爱她，还说老爷并没多喜欢她，越说越气，连老爷送的白玉镯子都一气之下摔碎了，说什么没翡翠的贵重，没凤血石的稀有，没捶云鎏金的贴心，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越说越气，直闹了一晚。”小蝉道。

        “她是小姑娘脾气，想多要点宠爱也没什么，谁不是打小女孩那里过来的。”夏清荷淡淡道。

        “又作又闹确实没什么，可笑的在后面，老爷见哄不好，作势要走，这奶奶竟然当着小人的面，将老爷一把赶了出来，姑娘，你说可笑不可笑。”小蝉道。

        “什么？当着下人的面？这没礼的事，老爷竟然也肯？”夏清荷难得有点惊讶道。

        “怎么不肯，梅园那位年轻娇俏，撒娇撒欢的，老爷喜欢的不得了呢，听说，最后求了好久，才让老爷进了门。”小蝉道。

        夏清荷惊讶的看着小蝉。

        “姑娘你别这样看着我，这么多年了，连上去了的三奶奶，那般姿色，二奶奶那样能干，可也不敢给老爷这般脸色，就连”小蝉看了眼夏清荷，见她脸上淡淡的，才放心继续说道：“也就当初在长安，老爷和姑娘那般要好，老爷也很少这样待姑娘”

        正说着话，打外面来了个小丫鬟，隔着帘子回说要找小蝉姐姐，有事要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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