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第42章

这日，祝家父女奉命察寻怡才人身世，临近傍晚，父女二人才姗姗归来，边走边归整理着搜集来的线索。

        这怡才人自幼也算是书香门第，无奈家道中落被叔伯卖至戏班，偏偏十指纤细受不得学琴的苦差，便又被班主卖进舞坊，学了几年艺竟是声名大噪，竟得了个“一舞千金”的名号。恰闻梁帝南下，便被当地知府引荐给巡抚请来献舞。

        祝耿元一面走一面道：“真这样巧妙，左不是她的福气真到了？”

        祝灵雪知他担心什么，便道：“只怕与巡抚牵连颇深，巡抚向来是丞相一派，往后又不知吹去什么风了。”

        祝耿元嗤之以鼻道：“那个老匹夫惯使这些下三路的招数。”

        祝灵雪提起裙摆登上台阶，低头笑道：“爹爹莫恼，左右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也不妨事，趁早便回了皇上与太后才是正经。”

        “那咱们便分为两路，只怕太后那头你落不得好。”

        “爹爹不用担心太后迁怒于我。”

        祝耿元听她如此保证，知她能够妥帖这事，便不耳提面命。

        刚转入回廊，祝灵雪屈身告别，谁知突然冒出个不长眼的下人竟捧着碗汤药直直撞了上来，当即打翻了药碗，泼了祝灵雪一身药汤。

        祝灵雪踩着洒了汤药的地板，猛地滑了一跤，四下飞溅的碎片直接硌在掌心，划了道口子。

        祝灵雪吃痛连忙收手察看，按紧流血处。

        祝耿元连忙扶起自家女儿，劈头盖脸骂人蠢笨。

        那人慌不迭跪下磕头：“大人恕罪！大人恕罪！小人知错了！”

        祝灵雪忍痛劝道：“罢了，眼下不比家中，还是少生麻烦事罢。”

        祝耿元见她坚持，这才作罢。

        可巧静裳路过，见她湿着一身药味便走来询问。

        “给公主请安。”祝家父女同时道。

        静裳忙命起身，乍然瞧见祝灵雪流了一手的血，慌张道：“从哪里受得伤？”

        “一时不妨摔的，正要找太医瞧瞧呢。”

        静裳连忙道：“太医正在太子哥哥那里，快随我一道赶去，若是错开了可就不好找了。”

        祝耿元一听忙催着祝灵雪赶紧。

        一时进了房间，祝灵雪梁译尧二人遽然相视，祝灵雪这才回想起他近日好转，只不得空来，眼下蓦然相见，倒有些手足无措。

        祝耿元瞧见太医连忙拉着祝灵雪道：“有劳太医，快给伤口包扎一下。”

        说罢才同梁译尧问安，梁译尧也不介意，只问道：“太傅受了什么伤？”

        祝灵雪连忙赶在祝耿元前头道：“一点皮肉伤，谢殿下关切。”

        一声“殿下”便让梁译尧恍如隔世，分外怀念，这才想起俩人快半旬未见了。

        太医替她包了伤口，问得祝灵雪身上药味，便多问了句：“祝太傅最近是否睡得不太安稳？”

        此言一出梁译尧便抬头望来。

        祝灵雪不解道：“太医为何这么说？”

        太医便笑道：“微臣闻着太傅衣裳上头似有安神助眠的药材。”

        祝灵雪猛地变了脸色，骤然看向梁译尧，见对方满脸关切，一时愣怔，才缓缓问向太医：“敢问太医，太子药中可有安神助眠的药材？”

        太医不明所以，如实道：“祝太傅说笑，太子水土不服食欲不振，须得提神醒脑，这安神助眠的药物岂不相撞？”

        祝灵雪怕露馅不敢多说，只悄声对祝耿元说了些什么，梁译尧只听得“软禁”的字样，祝耿元便同太医出去。

        正好祝家父女还要回禀梁帝太后，眼下横生枝节，便简单说了几句，不许在场之人声张，又忙着出去了。

        静裳拧着眉心叹道：“可累坏太傅了，没日没夜的。”

        事关太子，祝灵雪便先与祝耿元一道面圣，祝耿元已将太医软禁院子，神色凝重道：“方才我多问了一句，你可知两味药材相撞将会如何？”

        夏兰不在，祝灵雪不过三脚猫的医术，自然一头雾水。

        “两味药材药性相冲，会让人处在极度昂扬却又神识不清的状态，等同于……”

        ——龙涎香。

        祝灵雪惊得站不住脚，难以置信竟有人对当朝太子下这种不入流的东西。

        当下也不顾得梁帝召见怡才人，立马要求面圣禀报。

        梁帝不悦召入，祝耿元便将太子中毒一事说了，梁帝勃然大怒：“放肆！竟有人敢对一朝太子动手，还不速速查出真凶！”

        祝灵雪站在一侧听着，心里怪异梁帝不似往日作风，可帝王之心哪能随意揣测，眼下又是多事之秋，便没有放在心上，领了口谕便告退。

        入夜，梁译尧便穿了夜行衣打算一探究竟，卫鸿欲劝，梁译尧道：“有人毁我清白，你难道要让我等着？”

        卫鸿便想起先前自己蒙冤一事，便不说了。

        这头，祝灵雪也取下零碎易落的饰物，预备趁夜查询一番，万佳腿脚不便，坐在桌前，自我对弈，拿着棋子思索道：“你去我不拦你，为何让我在这待着，无趣至极。”

        祝灵雪抬头，见他落下一子，瞧了瞧棋势，笑道：“若是出了岔子，总得有人替我作证吧？”

        万佳不客气道：“祝大人，咱俩再这么下去，回京之后只怕又该被拿去凑趣了！”

        祝灵雪替他落了一子，打破局势，坦然道：“我知你心悦舒窈，她是个爽快人，不会同我生隙！”

        说罢带上门出去了，万佳一愣，继而一笑。

        祝灵雪揣了从梁译尧那处寻来的药材与药方，趁人不备，便进入临时药房，仔细对应了太医笔迹与药材，果然如太医所说，他未曾写过这味药材。

        “什么人在此——”

        外头突然传来侍卫喝问，祝灵雪一愣，连忙收了药方从后窗翻了出去，跃入放置药材的侧间，正欲出去，巡逻侍卫迎面而来，只得关门退了回去。

        忽觉身后闪过一道人影，刚转过身便被那人捂了嘴闪躲在木架侧角。

        祝灵雪一瞧见那人戴了枚鹿骨便认出了来人身份，梁译尧见她眼底警惕消散便松了手，二人竟不知从何说起。

        “快——进去看看有没有人！”

        梁译尧一听这话连忙揽着祝灵雪腰身靠向自己，祝灵雪瞪大双眼，梁译尧恍觉不妥，连忙松手：“太傅——”

        紧急关头祝灵雪直接上手捂住他的嘴，二人视线便转向木架空隙，瞧着侍卫粗略搜索一回走出，松了口气。

        热气扑洒在祝灵雪手心，祝灵雪旋即缩手，梁译尧慌乱道：“太傅——我并非有意轻薄太傅……”

        倒是祝灵雪先稳了心神，轻声问道：“你怎么在此？”

        “前来查明真相，太傅也是如此？”

        祝灵雪点头，谁知二人距离甚近，祝灵雪一低头便磕在梁译尧胸膛，当即烧红了脸。

        梁译尧不敢乱动，清了清嗓子道：“咳咳，太傅，我们出去罢？”

        话音未落，门户“吱呀”一声，随即响起脚步声，俩人便不敢妄动，俩人对上视线，不免更觉尴尬。

        万佳一进门便是这么个情况，愣了一下，随即后退，还不忘带上门，念念有词道：“啊，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哎，万大人！不是这样啊……”

        梁译尧慌忙喊住人想要解释。

        祝灵雪羞恼道：“万佳——”

        待几人聚齐，祝灵雪还与万佳置气，仲亦朗注意，万佳只笑说“不妨事”，其余人不知何事，又见祝灵雪不是认真恼他，便不再问。

        “……便从其中找出了这味药材，方才已唤人拿去问了，不是药方上的。”

        梁译尧说罢便将托着药渣的方帕递了过去。

        万佳撞了下祝灵雪，笑侃道：“你就没有些收获？”

        方才还滔滔不绝的梁译尧一听此话骤然哑声，不自在地转了视线瞥向四周。

        祝灵雪瞪了万佳一眼，从容道：“这味药材我问了不少郎中，得知是风月场所惯用的。”

        这话一出，气氛更加微妙了，祝灵雪斟酌片刻，哑了声。

        万佳掩不住笑意，却见祝灵雪思忖何事，心下起疑便收了玩笑，正欲悄声问明，静裳忽地拿出一只耳坠子，抬头道：“这是我方才在回廊处拾的。”

        祝灵雪伸手接过，仔细瞧了一回，便道：“这样色泽的玉料，一看就是江都特产，又带有宫中纹样，想来是新打的。”

        静裳立马接道：“依你的意思，这岂不是新封的怡才人之物？”

        此番随梁帝南下的贵人不少，祝灵雪一时便不能断言究竟是哪位私物，便听静裳缓缓道来：“前日里我才瞧见的，父皇命工匠新得了批成色极好的玉料，谁知全给了怡才人去，我还同亦朗抱怨来着！”

        说罢便转向仲亦朗寻求答案，亦朗连连点头肯定。

        万佳懵然道：“这倒是得来全不费功夫了。”

        梁译尧当即拍桌怒道：“她既入了后宫，怎又对我用这拙劣手段！”

        静裳也存了气道：“早知她是个不安分的，往后回了宫，还不知闹得如何。”

        众人一听这话便知有事，忙问静裳究竟如何，仲亦朗拍了拍静裳以作抚慰，静裳便没好气道：“一个才人罢了眼里没人得很，见着我也不问安，反倒说是父皇的宠妃，嫌我这公主没气度。若不是亦朗劝我非掌嘴不可！”

        闻言祝灵雪与万佳相视一眼，皆不知作何回应，梁译尧不满道：“既如此，还在这作甚，随我寻她定罪去！”

        说罢也不等众人反应抬脚迈出，静裳忙拉着亦朗大步跟上，灵雪与万佳也跟了上去。

        待进入梁帝院落，高林一瞧见众人连忙通报，梁帝便让几人进来。

        “见过父皇——”

        “给皇上请安——”

        梁帝让怡才人退居一侧，吩咐起身，几人这才发现太后等人均在此地，一时竟不知如何开口了。

        太后便皱眉道：“所为何事，吞吞吐吐还不说明？”

        梁译尧便上前道：“回父皇、太后，前日换药一事，已查明真相，特来禀报。”

        梁帝霎时坐正，沉声道：“究竟是谁这样大的胆子？”

        梁译尧直直看向怡才人，伸手指了一下，奉揖道：“儿臣不敢胡说，还请父皇与儿臣做主，将怡才人收监执法！”

        怡才人吓得跪跌在地，连忙爬过去扯住梁帝哭道：“皇上明察，嫔妾冤枉啊！皇上！”

        梁帝见不得美人落泪，可事关重大，便冷声问道：“朕不能听你一人之言，可有证据？”

        祝灵雪便奉上静裳捡的玉坠子，梁译尧瞧了她一眼，斟酌道：“儿臣气不过有人用这腌臜手段陷害，便亲自去查询了一番，得知其中多出的这味药材乃是舞坊歌班的姑娘们常用之物，回来与三妹说了一回，又得知她从事发地捡了只耳坠。敢问怡才人，这难道不是你的饰物？”

        高林呈上前去，怡才人还未瞧明，梁帝先认出这是她佩戴过的，推开大怒道：“放肆！竟如此不知所畏！”

        怡才人糊里糊涂的，太后便要将她拿下，情急之中骤然想了起来，着急道：“太后恕罪！皇上恕罪！嫔妾真的是冤枉的，前几日坊中好友前来看望嫔妾，对嫔妾坠子赞不绝口，嫔妾便赏了她去！皇上可为嫔妾做主，那日柳儿还与您请了安的！”

        此刻怡才人已吓破了胆，必不敢诌慌。

        可太后才不愿饶她一命，只命打出去，祝灵雪连忙走过去悄声劝道：“太后，其中必有隐情，何不查出真凶，到底是殿下安危更加重要。”

        太后只得收回成命，不悦坐下，祝灵雪便转至其身后替她捏肩。

        见此冯穆清便退出空来，俩人无意对了回视线，祝灵雪微微颔首，忽地心中“咯噔”一下，本能地又朝冯穆清望了一眼。

        这厢梁帝沉思片刻，果然有这一事，便又命人抓来“柳儿”对质，柳儿一见得在座众人便唬得乱颤，忙不迭跪下磕头。

        怡才人连忙扯起她来，一迭声问道：“是不是你换了太子殿下汤药，你快说来，勿要害我！那坠子可是你的？！”

        一开始柳儿还敢推搡着怡才人反驳，一听坠子便慌了起来，依稀记得自己那日在这府邸冲撞了贵人，留了把柄，忍不住抬眼瞥去，众人皆是横眉厉眼，把她吓得不行。

        怡才人还不依不饶道：“你快说话！姐妹多年为何害我？”

        柳儿遽然转头看向泪眼婆娑的怡才人，又记起，相扶相携这些年一起吃的苦头，良心尚未泯灭，便一把推开了她。

        怡才人不知何意，连忙又要爬起求她放过自己，太后瞧着碍眼，命人将她拖至一边。

        柳儿擦着眼泪抬头，自知大难临头，小心翼翼扫向四周，乞求那位贵人出手相救，却见冯穆清漫不经心地把玩腕上水头不差的玉镯，忍不住嚎啕大哭。

        祝灵雪自然瞧见她抬头乱看，直觉瞥去冯穆清那边，可她却不关痛痒，说来，事关梁译尧，她怎么如此淡然……

        “皇上放了怡才人罢，她是无辜的。”

        哭了一会儿，柳儿直接认罪，怡才人难以置信地转向她，柳儿悲哀一笑，磕头道：“一切皆是奴家所为。”

        梁译尧恼怒不已，梁帝更是一脚踹过去道：“贱妇！还不说来！”

        柳儿倒在地上，艰难跪起，声泪俱下忏悔道：“见我眼红怡才人一朝登上枝头，又不得皇上青睐，便想了此招意欲陷害太子……”

        怡才人满眼震惊，却也知该明哲保身，只愣愣地看着她，仿佛这么些来第一次认得她为人。

        真相大明，梁帝震怒，当即当入死牢隔日发落。太后对怡才人更加不满，罚禁足直至动身回宫，怡才人跪罪请恩，此事方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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