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第51章

年关将至，百姓迎接新年，遂将太子选妃一事搁置，暂且定在次年春，朝臣跟随梁译尧太庙祭拜不提。

        祝灵雪自那日朝罢便告了假，休沐至今，原先是装病，成日郁郁寡欢，当真神忧气悴一病不起。

        这日，万佳舒窈二人照常过来看她，万佳坐在外间，舒窈进了里间，甫一坐下，便见祝灵雪脸色煞白。

        偏偏说什么，她都浅笑应声。

        舒窈当即火起道：“一个两个究竟是怎样？生怕别人看不出？！我当真是捉摸不透你们，到底有什么是不能明说的，我们也好替你筹划！何必这样急人？！”

        万佳慌忙放下带来的补品，掀开帘幕，拉住舒窈劝道：“舒姑娘冷静，不必这样出言伤人，她心中有数。”

        舒窈甩开他，“合着你们都是明白人了，倒也说出来让我听听？”

        祝灵雪轻笑，坐起靠在床头解释道：“只是脸色不好看而已，别的也没什么大碍，宫里暂且也用不着我，就闷出病来了。”

        说罢又道饿了，请舒窈替她吩咐厨房做些吃食，舒窈别扭去了。

        万佳往外望了一眼，皱眉道：“你向来敏锐细致，何必折磨自己？”

        祝灵雪莞尔一笑，“正如你说的，我心中有数。”

        “我倒是不算担心你，你最是要强的人。”万佳烦愁至极，“就是宫里那位，八百匹驴也拉不回的死脑筋，可该怎么办呢？”

        “找了半日才知你院里自有厨房，白白转了一圈，诺！”

        舒窈去而复返，端着碟精致的糕点，一面放在桌上，一面进来撵出万佳，又喊夕雾夏兰：“快来伺候你家小姐更衣，趁天色还早，出走散散心也好。”

        万佳笑摇了摇头，伸手捻起一块糕点，夕雾顺势给他添了茶水。

        祝灵雪换了撒花烟罗衫出来，衬得气色倒好些。

        舒窈先坐下，看着左右二人，道：“茶水管够，糕点也有，地儿也安全，敞开说吧？”

        万佳笑道：“你竟比她更像是主人家了。”

        舒窈吃着枣泥糕瞥了他一眼，不作理会。

        桌下忽地钻出一只毛色雪白的幼崽，舒窈吓了一跳，扯住后颈，提着问道：“何时养了只幼犬？”

        见她浑然不拍，直接上手拎起，万佳惊讶道：“舒姑娘果真是女中豪杰。”

        “这有什么？”

        说罢便将幼崽撂回原处，幼崽瑟瑟发抖，轻唤了两声。

        祝灵雪轻声道：“云团，过来。”

        那幼崽便有了方向似的，簌簌跑了过来。

        万佳抵着下巴道：“云团？这不是太子那日带回来的狼崽？”

        “是它，交与我养着了。”

        说罢又让夏兰将云团抱了出去。

        舒窈转头问道：“你怎的知道？”

        万佳道：“那日卫鸿说的，讨了许久，太子也未松口。”

        俩人别有深意看向祝灵雪，舒窈直白道：“太子选妃，你必然是不参与了？”

        祝灵雪欲言又止，叹了口气。

        万佳早有所料，一声不吭。

        舒窈着急，一连串道：“我可不听那些虚词，要我不插手也行，先得回答我几个问题。”

        祝灵雪点头，“你说。”

        “为何不参与？”

        “官职在身，不得入选。”

        舒窈又问：“非得当这太子傅？”

        祝灵雪沉默片刻，缓缓道：“父亲已致仕，均儿却小，我若退出朝堂，谁来帮持他呢？”

        万佳忍不住道：“十几年的光阴，谁又能料得那样深远，你总不能事事替他周虑齐全。”

        舒窈亦道：“万大人说的是，何况还有太子坐阵，绝不会委屈了小均儿。”

        祝灵雪也问：“殿下根基不稳，谁来辅政？”

        舒窈答道：“自有万大人、仲公子、卫小将军等人。”

        “那我怎对得起老师教泽？”

        她说的是对黄芩夫妇许下的誓言。

        “何必让我做那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人。”

        舒窈哑口无言，祝灵雪继续道：“况且，若我当真入了后宫，储君之位未必能坐的稳当了，又何谈为均儿铺路？”

        是了，当初祝灵雪就是承了师职才不必选秀，如今若是因着这事卸了职位，先不说有愧黄芩师恩，君上多疑，岂不心里猜忌？

        除非是梁帝主动赐婚，二人才算得顺理成章，否则名不正言不顺。

        何况梁译尧又是祝灵雪教泽出来的，若是一意孤行，难免叫人猜疑二人有私情，加上祝灵雪又是镇国公义女，更怕外人嚼舌祝灵雪别有用心，人言可畏，难保不会牵累祝家一门。

        只怕宫里的淑妃、致仕的祝耿元、待嫁的祝月霜、嫁作人妇的祝瑶一家及幼小的祝灵均，无一不遭受牵连。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储君还未登基便大失民心。

        一着错便是满盘皆输，谁又敢赌？

        祝灵雪最后看向万佳，“正如我上回所说的，我若参选，岂不违背本意？”

        万佳舒窈默不作声，稍坐片刻，便双双告辞。

        隔日祝灵雪果真进了宫，难得穿了艳丽衣裙，施了粉黛，瞧上去气色极佳。

        祝思柔原先听得宫人嚼舌，又见祝灵雪多日不进宫，当真以为她与梁译尧有些什么，心里担忧不已。

        今日瞧她怡然自得，便笑自己瞎操心。

        “许久不见了，这些日子可还好？”

        祝灵雪一听便知她这是旁敲侧击，“劳姑妈挂念，前日里染了风寒，怕传染了贵人，便没有进宫。”

        祝思柔故意道：“本宫还当你是避嫌。”

        “有何嫌隙，姑妈多虑。”祝灵雪脸色不变。

        祝思柔方放了心，便遣她去给太后请安。

        淑妃不是能藏住的人，祝灵雪见她几次三番打发自己去见太后，便起身告辞，一睹究竟。

        进了寿康宫，孙嬷嬷正在整理桌案画像，见她来了，便朝里间通报，太后从屏风后头转出，也不让孙嬷嬷收拾了，拉着祝灵雪一道挑选。

        “这些便是春季候选的秀女，你来瞧瞧，哪个更适合些。”

        说罢便将画卷递与祝灵雪手中，祝灵雪下意识接住，低头瞧着画卷，有些发愣，说不出一句话来。

        太后将她反应全收在眼底，了然一笑，禁不住露了几分喜悦，试探道：“那日尧儿求了哀家件事……当日你姑妈也在，那淑妃直接惊摔了杯子，哀家倒觉得很好。”

        祝灵雪木然放下画卷，应声道：“不知殿下提了何事，竟让淑妃娘娘这样慌神。”

        太后笑叹道：“你不晓得，尧儿过来求哀家，将你许配给他！”

        祝灵雪骤然僵住，不敢动弹，太后只笑道：“大梁虽说是民俗开化，未有男女大防，可自古以来，也不曾有过皇子求娶臣子的先例。弟子娶恩师也算不得佳话，不知灵雪是怎么看？”

        祝灵雪连忙跪下请罪，“太后恕罪，殿下顽话怎能当真，全然是灵雪失职，请太后责罚！”

        太后听罢，笑着将她拉起，低声道：“哀家想不出万全之策，唯有委屈你了。”

        祝灵雪默了会，却从画卷中抽出一张递上，轻声道：“冯姑娘端庄大度，选入太子妃，很好。”

        话音未落，身后珠帘一通乱响，梁译尧自里间出来，一把夺过画像。

        “你当真要我娶她？”

        祝灵雪被他力道甩开，扶着桌案退了两步，太后也是吓了一跳，孙嬷嬷连忙上前，太后便让扶着自去里间，将外头留与她二人说话。

        祝灵雪不好与他拉拉扯扯，皱眉道：“不可胡闹！”

        梁译尧却管不上许多了，只上前拽住她的手腕问道：“我只问你一句，可是真心？”

        祝灵雪低头牵住，梁译尧低头看了一眼，握紧。

        祝灵雪拉住他的手，勉强笑道：“殿下莫要，为难微臣了。”

        梁译尧呆呆看着她眼底盈光，欲要抬手抚去她面颊湿润，可手却还被祝灵雪紧紧拉着，心里陡然一顿，几乎要掉下泪来，不无悲戚道：“好，我听你的便是，我娶。”

        祝灵雪破涕为笑，积压在胸口的复杂情绪霎时消散，双手拉住梁译尧手臂靠近，微微抵在他的臂膀，默然不语。

        梁译尧也笑了，对这既定事实不甘，也对祝灵雪妥协，低下了头，唇畔触碰她的发丝，仅作一吻。

        不住的宽慰自己，他的太傅心里有他便好。

        外头忽然传来乱喊乱叫，祝灵雪连忙松手退开，梁译尧缓缓抬头，微笑道：“太傅可要与我一道瞧瞧去？”

        祝灵雪扯出笑容，屈身道：“微臣遵命。”

        甫一迈出寿康宫，小颜子便跪上来报道：“主子，大事不好了，皇后娘娘骤然病重，快去瞧瞧吧！”

        梁译尧猛地跑了出去，半路又转身看向祝灵雪，她便道：“微臣便不去了，殿下有事便传话至汀栏水榭。”

        梁译尧跑得急切，又值冬季气候干燥，不免呛了些冷风，伏在宫墙咳嗽。

        坤宁宫大宫女瞧见吓得不行，连忙过来问询，梁译尧直摆手问道：“母后如何？”

        大宫女红了眼眶，包了满眼泪水，泣不成声，“殿下快进去吧……”

        皇后查出有孕之时，父亲幼弟牺牲在边疆，梁帝怕她受惊小产，便将这事压了下来，待到梁译尧足月，皇后才得知舅父幼弟全战死在杀场，乍一得知这惊天噩耗，昏死了两三日，醒来只抱着梁译尧痛哭。

        梁译尧自小便不许走出皇后视线以外，一切大小事务皆由皇后包揽，无论闯了怎样祸端，皇后也不训斥责罚，一直跟在皇后身边长大。

        直至这两三年，梁译尧跋扈不驯，无人管束得住，太后才出手干预。后来乖顺些许，与皇后意见不合，时常争吵，渐渐便也不爱听皇后吩咐了。

        可那十几年无微不至的陪伴照料，却是梁译尧无法忘怀的，今日乍听得皇后病重，只觉得大脑昏鸣作响。

        “母后——”

        梁译尧跪在皇后床头，颤声唤道。

        皇后露出一点微笑，柔声嗔怪，“你怎么来的这样迟，母后只当你不见了。”

        梁译尧握住皇后的手，着急问宫人，“太医可曾来过，究竟为何如此？！”

        大宫女哭道：“回殿下，太医前脚刚走，说是咱们娘娘心有郁结而不得疏，忧虑过深，伤了根本，眼下才病入膏肓。”

        “本太子不是想听这些！”梁译尧红着眼吼道，“可有好转的法子？”

        大宫女呜咽不答，皇后拍了拍梁译尧手背，满面柔光，劝道：“尧儿何必牵怪她们，这样莽撞行事，回头又该叫你父皇训斥了。”

        梁译尧愣住，面色发白，缓缓看向皇后，艰难问道：“母后方才在说什么？父皇不是久卧病榻？”

        皇后责怪道：“不许胡说，让旁人听见，岂不说你咒怨皇上，听母后的话，明日去跟你父皇认个错，便无事了。”

        大宫女双手捂嘴慌张后退，梁译尧沉吟片刻，挤出笑容，应道：“是，儿臣晓得了，明日便去认错……”

        皇后点头，笑赞道：“这才是本宫的好孩子。”

        梁译尧忍不住咳了起来，大宫女瞧见衣袖红意，惊恐上前，梁译尧手指抵在唇畔，不许她声张。

        皇后愁眉不展，关切道：“怎么咳得这样厉害，也不好好照顾自己。”

        “儿臣知错，往后多加注意就是。”

        皇后惘然盯着他，恍然道：“本宫昨日才与宫人说，你身边也没个可心的人儿，竟将自己搞得如此消瘦，实属不该。”

        梁译尧闭了闭眼，漠然道：“母后说的是，过几日便让皇祖母与我议亲。”

        皇后赶忙道：“冯家那姑娘，本宫瞧着就好，你可上点心，一定让太后喊来，定能服侍周全。”

        “好，儿臣记着了。”

        皇后便又笑道：“这样才好，快回去罢，听说皇上又替你换了太傅，这回可不能再把人气走了。”

        “是。”

        梁译尧答应着起身，恍恍惚惚迈出门槛，大宫女还记着她咳血一事，忧心道：“奴婢去请太医给殿下瞧瞧，殿下万不能在此刻倒下。”

        梁译尧扶着门框，摇了摇头，眼神空洞，“不必，一时急火攻心，缓过来就好，替我照顾好母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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