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第53章

永兴元年，六月，新皇梁译尧登基，大赦天下。

        同年月底，蛮疆来犯，新帝率青年将军卫鸿御驾亲征，翰林院士万佳并新任吏部侍郎仲亦朗受命监国，帝师祝灵雪从旁辅助。

        同年八月，新帝率军踏平蛮疆，攻入都城。

        同年九月，新帝初征归来，蛮疆改国号大梁，活擒蛮疆王族入京。

        同年十月，众人论功行赏，新帝赐婚翰林院士万佳与将军之女舒窈，帝后离世，尚不能操办喜事，命三年之后，与吏部侍郎仲亦朗、三公主静裳一道操办事宜。

        十月底，京城落叶凋零，祝灵雪得空登上城楼吹吹风，冯穆清正巧与宫人闲逛于此，见此便挥退众人，自己提着繁重裙袍上楼。

        祝灵雪听见动静，转过身看了过来，两人相视不语，祝灵雪淡然收回视线，正要行礼，冯穆清上前两步制止了她，“太傅多礼，本宫受不起。”

        祝灵雪依旧是行了礼，从容道：“皇后娘娘言重，论理如此。”

        “皇后娘娘？”冯穆清走近，突然发现这处竟看得见宫外之景，看着长街小贩扛着糖葫芦叫卖，不由微笑，垂下眉眼道：“可我感觉殿下更在乎太傅。”

        她用回了未入宫前的称谓，祝灵雪循着她的视线，瞧见了买糖葫芦的小女孩，也随着她道：“眼睛瞧见的未必都是事实，你的感觉就一定不会欺骗你吗？”

        冯穆清将视线转向祝灵雪，试探道：“那，太傅既如此说，我可否请太傅远离殿下？”

        “这是应当的，我竟不知原来我带给小姐这么大的困扰，这是我的不是了。”祝灵雪面不改色，淡然继续，“殿下已然登基，帝师之任已清，我自当功成身退。”

        冯穆清拦住欲走的祝灵雪，满含歉意，神情认真道：“我一直欣赏你，你是个可敬的对手。”

        祝灵雪淡淡一笑，“我和你从来没有利益冲突，不存在竞争一说。”

        冯穆清嫣然一笑，坦然道：“是啊，我想要的是尊贵的中宫之位，而你却是更加尊贵的万人之上的心，我得偿所愿，却不能让你得偿所愿，真的是，很抱歉啊。”

        祝灵雪这才认真看了她一回，摇头道：“家族使命，选择不同罢了。”

        冯穆清再一次拦住了她，“这处景色极好，本宫便不打扰太傅了。”想了想还是忍不住道：“你本不必走。”

        祝灵雪福了福身，看着冯穆清走下城楼，转身眺望远方却发现梁译尧不知何时站在城下，便屈身行礼走开。

        梁译尧看着那人身影消失，转身等着冯穆清走来，问道：“你方才与她说了什么？”

        冯穆清但笑不语。

        祝灵雪回了府邸，从房里拿了张画像，便直奔书房，祝耿元正抱着灵均读兵书，灵雪请安，笑道：“父亲未免也太急了些，弟弟还认不全字儿呢。”

        祝耿元也笑，放下祝灵均，他便跑过来一把抱住祝灵雪，祝灵雪蹲下将他抱起，逗道：“均儿又壮实不少，阿姐快抱不动你了！”

        祝灵均听了，便闹着要下来，小大人似的道：“均儿长大，抱阿姐！均儿不嫌阿姐重。”

        “好啊，拉勾？”

        祝灵均伸出短粗的手指勾住祝灵雪小指，“阿姐陪均儿玩？”

        祝灵雪笑道：“阿姐要和父亲说话。”

        祝灵均便“噢”了一声，乖乖牵着凌霄出去。

        祝耿元欣慰点头，疑惑道：“怎么了，可是宫中又有事？”

        祝灵雪笑了一下，将画像放与祝耿元桌前，“这是我与三妹择的佳婿，父亲派人打听一番人品如何，趁我未离京，早些交换庚帖。”

        祝耿元骤然失了笑容，“离京？你要去哪？”

        “自然是回玉孤山，也该与父亲母亲报个平安了。”

        祝耿元打量她的神色，皱眉道：“你，何时回京？”

        “这谁料得着呢，”祝灵雪咬了咬唇，打断道，“父亲还是先看看可是良配？”

        祝耿元瞧了片刻，应了声，又问了原先的话题，“为何突然打算离京？可是因着新帝？”

        祝灵雪没奈何，搪塞道：“爹爹何必深究。”

        祝耿元便不问了，瞧见窗外祝灵均追着凌霄跑，便道：“你自有打算，灵均可还要教培？”

        祝灵雪也转头瞧了眼，“晚些便问问去，若是不愿随我一起，就劳烦万佳吧。”

        祝耿元思索片刻，毅然道：“何时动身，爹爹也跟你一道？”

        祝灵雪诧异道：“父亲是放心不下均儿吗？”

        祝耿元吹胡子瞪眼的，“就不许我也去瞧瞧你生父母？”

        祝灵雪颇感好笑，劝道：“爹爹若随我一道，家里老小谁来照料？”

        “先前镇守边关如何，便如何罢了。”

        见祝灵雪蹙眉，祝耿元又道：“我不过是小住几月，与你不同，新帝护你，还担心家里人没个照应？”

        祝灵雪只好妥协，又指着桌上画像道：“爹爹可记着这事！”

        祝耿元连声应了，又隔了几日，便同祝灵雪商议，祝灵雪听了大概，连忙让人去请祝月霜，祝月霜瞧了样貌又听祝耿元说了脾性，便扭捏不说话，祝灵雪便知这事妥了。

        次日，又去玉明阁给祝思柔请安，妍嫔也在，俩人拉着她说了好一会儿话才放行，祝灵雪告退后，祝思柔心神不定的，妍嫔相问，她便道：“本宫老觉着不对劲，这孩子说的话细细一品竟像是告别似的。”

        妍嫔掩嘴笑道：“姐姐操心太过，儿孙自有儿孙福，便随她们去罢，我们这些长辈啊，也该享清福了！”

        祝灵雪又前往寿康宫，怕惊动太后，委婉表明来意，太后果然是含泪抬头，祝灵雪连忙跪下请罪，太后让她坐到身边，啜泣道：“雪儿也要离哀家去了，此次一别，怕是再没有相见的机会了……”

        说罢便嚎啕大哭，祝灵雪也哀伤不已，哭着劝道：“太后切莫如此，万万保重身体，雪儿只是回去祭奠生父母。”

        “莫要蒙骗哀家，哀家知道你难回京城了，”太后轻抚祝灵雪鬓发，“哀家就该早早把你给了尧儿去，这样你便走不了了。”

        祝灵雪慌忙止住泪水劝解太后，太后摇头道：“哀家还记着那年你及笄，哀家与你老师替你簪发，上年黄芩太傅去了，如今你也不留下……”

        太后伤心道：“我的雪儿，可是哀家将你逼得如此？”

        及笄之日太后便表露态度，本以为祝灵雪必然指与梁译尧，却不曾料得如此，如今上了年纪不喜别离，更难得生了歉疚之心。

        祝灵雪连忙道：“太后莫要折煞了灵雪，灵雪从来不怨怪太后一点，一切皆是为了大梁，太后无错！”

        太后拉着祝灵雪依依不舍，却不得不顾念其他，只得忍痛松手，又是一阵大哭，祝灵雪一步三回头硬着头皮跪安，孙嬷嬷上去劝解，她是自小服侍太后的，大着胆子劝道：“主子，祝姑娘当真不怪您，老奴看的出来。”

        “哀家晓得，”太后忍着泪，心有感触，“可哀家清楚，此次一别，便是永别了。”

        祝灵雪红着眼眶离宫，回首瞧了一眼，对着养心殿请了个安，登上马车。

        进了正厅便瞧见万佳双手捧着茶盏，小心吹着，瞧着是刚来不久。

        两人大眼瞪小眼，万佳泰然自若，昂了昂下巴，“坐啊。”

        祝灵雪坐在他对侧，“我竟不知谁是主家了。”

        万佳笑饮茶水，开门见山，“何时动身？”

        “什么？”祝灵雪未回过神。

        万佳学着她方才的语调，“我竟不知是谁要走了。”

        祝灵雪接过下人端上来的茶水，淡然道：“你怎么知道？”

        “瞧瞧你的动静，还有什么猜不出的。先替未出阁的妹妹看好了人家，又去宫里请了安，”说到这，万佳忽然停下排揎道，“你都多久不曾入宫了。”

        “回府时又碰巧撞见你家小厮置办东西，料想是要动身离京了。”万佳懒怠道。

        祝灵雪微笑：“碰巧撞见？”

        万佳放下茶盏：“说正事？”

        祝灵雪见他当真生恼，连忙道：“纵使今日你不来，明日我也会去拜别的，就这一二日了。”

        万佳沉默片刻，尽量捡些能提的说，“卫鸿他二人呢，还有三公主，不去告别了吗？”

        祝灵雪摇头，无奈反问：“怎么说呢？”

        “不告而别，倒像是你的风格。”

        祝灵雪拿出一封信件，递了过去，“明日朝罢，替我交与他。”

        万佳伸手接过，看了眼日期，“这就是你明日必定登门拜访的缘由？”

        祝灵雪淡笑，“我走后，这些琐事，便要劳烦你了。”

        万佳执起茶盏遮挡眼底情绪，“莫要如此说辞，你我必然再见。”

        说罢便放下茶盏，握紧信件告辞，祝灵雪下意识起身，万佳并未等她，洒脱一笑，“保重！”

        “保重……”

        祝灵雪看着远去的身影，轻声道。

        祝灵均忽然从后院跑了进来，抱住她道：“阿姐，你怎么哭了？”

        祝灵雪忙擦干泪水，蹲下道：“哪里哭了，均儿看错了。”

        祝灵均摇摇头，想了想，抬手摸了摸祝灵雪脑袋，哄道：“阿姐不哭，不痛了，不痛噢……”

        次日朝罢，梁译尧得知是祝灵雪的信件，连忙拆开一目十行，颓然坐下喃喃道：“她走了……”

        卫鸿不解其意，眨着桃花眼问道：“谁走了？”

        万佳捏捏他的腮颊肉，不忍道：“你太傅。”

        卫鸿恍遭霹雳，一面口中念着“不可能”，一面便要转身，万佳拦住他，“不许去！”

        “为什么？！”卫鸿哭吼道，“为什么不让我把太傅追回来？我要去！”

        仲亦朗连忙将他拉到一边，温声劝慰。

        万佳瞧了瞧失魂落魄的新帝，又看了看大哭不止的卫鸿，无力垂下眉眼。

        夜深，仲亦朗终于将卫鸿劝了回去，梁译尧独身一人来到汀栏水榭，万佳心里放心不下，准确找了过去。

        梁译尧抬眼瞥了一下，自嘲道：“看来，往后我若是不见了人影，谁都能猜着我在哪了。”

        万佳还有闲情奚落他，不客气道：“皇上，您应该自称‘朕’。”

        “这会儿就不必说这些了吧，”梁译尧抬头，见他一股脑的往池塘抛洒鱼食，忍不住道：“你若是把她这一池子鱼喂死了，她回来可不饶你。”

        万佳又扔了一把鱼食，若无其事道：“她会不会回来，皇上心里不清楚吗？”

        梁译尧被噎得心梗，苦笑道：“为什么？”

        万佳又抛了把鱼食，不慌不忙道：“为什么？皇上当真不清楚吗？”

        梁译尧咬了咬牙，忍耐道：“我应该如何？”

        万佳再次撂了把鱼食，面不改色道：“该如何？皇上何必明知故问？”

        “万佳！”梁译尧起身挥出一拳。

        万佳后退躲过，鱼食撒了一地，梁译尧沉默不语，万佳将手中的鱼食放在池边，“这些疑问，殿下其实心中有数，微臣只需告诉殿下，只要在大梁，何事她都看的到。”

        梁译尧久久站立，良久倏地笑了。

        万佳吩咐宫人扫去鱼食，“皇上，回宫吧？”

        梁译尧低声笑道：“你当真是越来越同她相似了。”

        万佳连忙道：“还请皇上自重，微臣可是有家室的人了，皇上亲赐的佳人。”

        梁译尧摇头笑骂，“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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